后来林知夏听人说, 时尚业的人就是一群珠光宝气的民工。回想起来,他当初陪着盛朗第一次拍摄,就领教到了这个行业背后的辛酸。
那一天的拍摄从大早一直持续到深夜,全体人员除了吃喝拉撒, 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少年们对拍照的新鲜感很快褪去, 看着盛朗一件件地换着衣服, 摆着差不多的姿势。再有趣的事变成持续性的重复工作, 都会是一种折磨。
林知夏他们这些作陪的都疲乏不已。张迪伦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到后面宛如行尸走肉。
盛朗的运动员体能优势倒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小子累了就往椅子里一躺, 三秒入睡, 睡得四仰八叉的还打鼾。半个小时后轮到他时, 他又是精神奕奕的好汉一条。
“不烦吗?”林知夏忍不住问,“这么几个步骤翻来覆去地做。”
“不烦呀。”盛朗看得出是真无所谓,“平时训练的时候, 我不是也翻来覆去地游吗?动作比这还少得多呢。”
确实, 盛朗早就习惯了做重复性而且高强度的事。他脑子简单,能享受思维放空的快乐。所以他反而很适应这份工作。
到了第二天, 王悦灵他们做了逃兵,只有林知夏陪着盛朗过来。
林知夏带了卷子, 盛朗拍摄的时候,他就在下面做题。
那一副乖巧勤奋的模样惹得工作室的小姐姐们又喜欢又心疼。小姐姐们给林知夏拿了一把高凳子充当小书桌, 又送了他一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
摄影棚里放着富有节奏的音乐, 摄影师的吆喝声不断。可林知夏丝毫不受影响,在卷子上奋笔疾书。
“小同学还真用功呀。”身影一闪, 张迪伦的经纪人老王一屁股在旁边坐在了下来,“我没有打搅到你吧?”
林知夏抬起眼,半笑不笑道:“也没有很打搅。”
老王本就做好了挨白眼的准备, 当作没听出林知夏话里的讽刺,笑道:“你和盛朗是很好的朋友吧?陪着人拍摄其实也很累,可你昨天那么累了,今天带着作业都要来陪着他。”
“拍照的人都不累,陪的人有什么累的?”林知夏低头继续解题。
“我看他很听你的话。”
林知夏再度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警惕。
老王笑得慈眉善目:“好朋友之中,总有一个出主意的,一个服从的。别看盛朗个头那么大,气势那么凶,但是你才是主心骨。对吧?”
“叔叔是在做什么研究吗?”林知夏的不悦已经很明显了。
老王摆手:“我说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都是些人之常情。我就是觉得,你应该很能影响到他的一些决定。或者说,他很多事,应该都是你替他拿主意的,对吧?”
林知夏终于放下了笔。
老王很诚恳地说:“你这位朋友,真的是天生适合混娱乐圈的料,我想你也清楚。”
“我不清楚。”林知夏的声音清朗温润,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有些冰玉般的清脆冷意。
“我只清楚,你们这行表面看着光鲜,背地里多的是不能见人的阴私。哄人入行的时候画得大饼可香了,等奴隶合同一签,艺人就任由你们宰割了。”
老王不以为然:“我们这行当然有一定风险,但是回报率也高呀。富贵险中求,挑战和机遇是并存的。再说我们也是正经的经纪公司,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条款不会比别家更苛刻。”
林知夏不想和这人废话。他提笔继续做题。
“盛朗和你不一样,小同学。”老王说,“他是一匹狼,他的本性是很奔放、非常富有表现力的。他适合这行。他在这里能施展他的长处,赚到别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林知夏一脸不耐烦:“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但是也没一门心思想发大财。我们这样的孩子,找到一条能出头的路不容易。对于盛朗来说,就是好好比赛和念书,考个好大学!”
这少年一脸稚嫩,可说的话很是成熟老辣,简洁利落却每一句都落到点子上。要不是年纪太轻,简直像盛朗的家长。
工作人员说这位是个本市高中里很有名的学霸,果真名不虚传。
林知夏又说:“你只提了成功,没提失败。进了你们这行,混失败是什么下场?失败了,我们是没有有钱的爹妈给我们兜底的。到时候年纪也大了,皮相也老了,一事无成,只会悔不当初!”
“你怎么总想到最坏的一面?”老王不能理解,“盛朗这资质,百年难得一见……”
“你再夸他都没用,到时候为他买单的又不是你。”林知夏俊秀的脸上覆着薄薄的冰霜,双眸里透着超越年龄的犀利。
“我为什么考虑最坏的一面?因为盛朗信任我,听我的话,所以我要对他负责。我要替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不能让他吃亏或者后悔。”
老王说不出话来了。
他总算明白,那么个俊美的少年,又不是无名之辈,都拿了全国冠军的,却依旧没人挖走。
因为有这么一尊拦路虎在这里呢。
老王无奈地站了起来,转身之际,还是不甘心地追加了一句:“你毕竟才十来岁,阅历有限,你的决策全都是对的?而盛朗也许因为太听你的话,反而错过了人生中难得的机遇。”
林知夏蹙眉。
正要回应,摄影棚的那头突然传来了争执声。
林知夏定睛一看,那个正同张迪伦的助理吵架的,不是杨素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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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以为杨素素上次受了那么个教训,就对盛朗死心了,那就太天真了。
她非但不死心,反而深深地觉得盛朗太有男人味,比她认识的所有男生都成熟带劲儿,对他更上头了。
只是听了闺蜜们的分析和指点后,杨素素一改过去的强势胡闹。她改走小白花路线,准备以柔取胜,所以这段时间安分了许多。
盛朗来做模特的事,杨景行当然是瞒着杨素素的。
无奈杨素素和摄影工作室的一个助理玩得好,昨日的照片出来了后,杨素素一眼认出了盛朗。于是今天盛装打扮,兴冲冲地过来探班。
杨素素到的时候,盛朗刚拍完一组照片,正和两个女模特在摄影师那里看片。
盛朗这样英俊的少年不多见,两个女模特都对他颇有好感,亲亲热热地挤在他身边,有说有笑的。
杨素素一看眼睛就发热,嗓子眼直冒酸水。
尤其一个女模特还故意撩起长发,扫过盛朗的胳膊。盛朗扭头看过来,她便朝他妩媚一笑。
运动装都很紧身,两个女模特都曲线毕露,若有若无地往盛朗身上贴去。看在杨素素眼中,就是两条臭不要脸的蛇精。
杨素素吸取教训,不敢像过去一样冲过去把人推开,只站在旁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盛朗……”
盛朗现在对杨素素有一种应激反应,一看到她,后脑就能感觉到被林知夏用拖鞋抽的滋味。
杨素素朝盛朗一笑,盛朗的嘴角就直抽抽。
他失算了。
杨景行答应了不来片场,可没保证杨素素不会来。
杨景行只是目光肉麻恶心人,杨素素却是个无敌破坏王。
偏偏又是女生,打不得,骂不得。眼下还有活儿没干完,他甚至没法逃走。
而且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盛朗也没和林知夏提过这家服装公司有杨家的份,更别说杨景行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了。
回头林知夏问起来,他该怎么解释?
“我是过来找朋友玩的,没想到你也在。”杨素素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原来我们家公司新一年度的模特是你。我哥真有眼光!”
盛朗赶紧朝林知夏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正在同张迪伦的经纪人聊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外边谈吧。”盛朗抓住了杨素素的胳膊。
杨素素刚为这个“亲密接触”而惊喜,张迪伦的一个助理阴阳怪气道:“又要去哪儿呀?接下来该和我们迪伦拍合影了吧?”
“稍等我一会儿。”盛朗说。
这个女助理就是昨天把林知夏他们拦下的那位,口齿很是有些尖锐,当即冷笑:“还要等?刚才就已经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拍完了我们还要赶飞机呢。真的是,让我们迪伦等,当自己是谁?”
盛朗脸一沉,还没回应,杨素素就先开了口:“我们盛朗是中运会全国冠军。人家是有真材实料的运动健将。不是什么光靠卖脸卖屁股骗钱的人。”
前两句话没什么问题,最后一句纯属煽风点火。
“你说谁呢?”女助理果真大怒,“你对人放尊重点!”
“你觉得我说的是谁,那就是谁。”杨素素的嗓音也瞬间拔高。
“够了。”盛朗拽着杨素素朝门外走。
这女孩儿真是个拉怪体质,出场三分钟就能点起熊熊战火。杨景行看着挺有分寸的,怎么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
偏偏张迪伦的女助理也是个不饶不休的性子,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见好就收。
“跑什么?”那女助理追了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别以为是老板的女儿就能随便羞辱我们迪伦。是你们家花钱求着我们迪伦来做代言的,不是给你骂着玩的!”
摄影棚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
杨素素一旦鸡血一上了头,便瞬间将装出来的矜持娇柔抛在脑后,恢复了刁蛮泼辣的真面目。
“张迪伦怎么上位的,内部的人谁不知道呀?说出来我还嫌脏了我的口。”杨素素高声冷嘲,“十八线的小明星,却摆一线大咖的谱,连运动冠军都欺负,也不看他配不配。几分钟就等不了,要上赶着去投胎吗?”
“别说了!别说了!”公司的负责人急得一头大汗。
盛朗果断将杨素素拦腰一抱,一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嘴。
对手受制于人,女助理立刻追击:“你今天要是不向我们迪伦赔礼道歉,我们和你们公司这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们公司就守着这个杂种拍吧!”
杨素素奋力挣扎,在被拖出门之际大喊了一嗓子:“去你娘的杂种,你家张迪伦还长得像个商标呢!”
商标?
众人脑子转了一下才回过神,随即响起一阵噗哧声。
张迪伦的团队像一个点燃的□□库,炸了。
张迪伦本人倒是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脸色还是那么一张灰败、木然,充满厌世情绪。
林知夏有时候觉得他或许不是个活人,而只是经纪公司造出来圈粉赚钱的傀儡人。
“不拍了!不道歉我们就不拍了!”经纪人和团队当即大包小包地收拾好,直奔机场而去。
临走前,经纪人还不忘对林知夏说:“瞧,这招惹小姑娘的体质,完全是为了娱乐圈而生的。不好好发挥,那叫暴珍天物。”
“殄,那个字念‘舔’。”林知夏送了对方一枚临别白眼。
“等等!请留步!”杨景行带着王副总终于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