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川出生就被加封了一个正三品参将之位,有上奏之权。
经史子集看遍, 下笔文采斐然, 感人至深。
景文帝留中不发, 姜临川又写了一次。
谁砸来的烫手山芋,谁自己接着。
要是景文帝同意, 他就去战场,说不定能在路上碰到师兄,想想办法一起造反。
要是景文帝不同意,他就留在京中等师兄回来。
此时景文帝也是十分煎熬。
他把姜临川写的奏折拿出来,随意翻看几眼,一字一句都是请求陛下恩准他北上探望、照顾秦川侯。
同不同意呢?
他总想粉饰太平, 不希望后世记载,他逼杀忠臣良将,致使造反。
姜远之屡次被刺杀而不死, 就算不疑心,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全然信任了。
同意姜临川北上,不亚于放虎归山。
他现在也摸不准姜临川是真傻还是假傻, 二者并没有区别, 都是要处理的。
景文帝决定召他的老太傅过来商议一番。
这位德高望重,是名扬天下的大儒,官居丞相数十年, 既有治国之能,又有经世之才。
文人墨客,都以半师之礼敬之。
若当年林霁不辞官, 如今也该有这样的威望。
“老师,您先看这奏折。”
“老臣看过,秦川侯世子虽年少,博闻强识,文采斐然,过几年参加科考,怕是能连中三元。”
“老师您说笑了,武将家有世勋,怎么会去参加科举?临川生来就有三品官位,不必同那些寒门子弟抢六七品的小官做。”
“众所周知,秦川侯世子身体羸弱,难承父业,又天生聪慧,学识渊博,日后转为文臣也未尝不可,陛下忧心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他总会娶妻生子,姜氏一族根基深厚……”
“陛下可降一位公主与他为妻。”
“此事容后再议,先看这奏折,朕该不该同意?”景文帝想到尚给姜远之的两位公主,无言。
“陛下同意便是。侍奉亲父乃孝道,陛下若早些出手,在流言喧嚣尘上的时候,斥责他,将他送至北边探望秦川侯,必不像今日这样被动。”
“如今为时不晚,放他北去便是,若有不臣之心,陛下可铲除心腹大患。若他侍疾后回京城,再叫他科举入仕……”
“戎夏大汗愿俯首称臣,与我大梁通商,愿尊我大梁为主,世代缴纳岁贡。”景文帝突然话锋一转,征询老丞相的意见:
“大梁国力皆耗在兵戎之事上,朕欲停战,戎夏已求和,此事如何?”
“戎夏这些年也被大梁耗住,损失惨重,也许是迫不得已才来求和,不如乘胜追击,将他们赶去北荒,让他们与那些色目人争土地……”老丞相想了想。
“北边本就不适合种植,那些土地就算归入大梁,也无甚用处。反倒是戎夏人,擅长种植,养马,放牧,若为臣属,往来通商,必能强我大梁国力。”
“陛下言之有理。”老丞相不再多言。
或许是因为读书人没亲自上过战场,总有几分天真?以为做事就像说话那样容易。
在景文帝上位之前,那位深得先帝爱重的太子,同样是读书人,光风霁月,提起戎夏,总说,杀至鸡零狗碎之时,把他们赶到最北边去,不与贼子议和。
“折子是同意还是……”景文帝重新绕回来。
“陛下贵为天子,无论如何行事,旁人都不会置喙。”老丞相笑容温和,神色恭敬,低头拜别时,掩饰住眸中深深的失望之色。
先前为皇子时,喜好背后害人,还能说是善隐忍,通谋略,如今做了十几年皇帝,竟无一丝长进,优柔寡断,行事阴暗,与后宫争宠妇人何异?
丞相离宫后,景文帝斟酌着,写临川体弱,北地苦寒,派遣太医去就是了,想来秦川侯能体悟到他的孝心,父子二人明年开春再聚不迟。
宫里宫外再没人提姜临川不孝不悌一事,反而清一色夸赞,今天夸姜临川过目不忘,学富五车,明天夸姜临川忠孝两全,仿佛不久前的诋毁都是幻觉。
在流言最猛烈的时候,四皇子、六皇子都甚少与姜临川来往,但会彼此交换书信,四皇子只说,宽心应对,六皇子总是担心姜临川生气,在信里长篇大论骂那些造谣的人。姜临川看到后心情好了不少。
近来,那些改换言辞的人也零零碎碎为姜临川了不少怨气值。
想必都很困惑,为什么前几天恨不得把他锤进棺材板,上头话锋一转,转头就要把他夸到天上去?尴不尴尬?脸疼不疼?
来时是早春,几场风波过去,还未感受盛夏,就匆匆到了秋季。姜临川偶尔磕一颗延寿丹,吃糖豆似的,只要不频繁,不会有太大影响。看起来反而比刚进宫时健康一些。
这样,反而叫景文帝对延寿丹上了心。
太医表示看不出什么问题,确实可以强身健体,想来是药材过于珍贵的缘故,效果还不错。
景文帝天冷时爱头痛,忍不住试吃一颗后,当晚龙兴大发,快乐无边,瞬间爱上了磕药的感觉,一时间,后宫又多了几位怀孕的妃嫔。
景文帝觉得自己身体变好后,反而对继承人方面松了口气。
现在的儿子不成,以后还能生啊,还有时间慢慢教年纪小的儿子,问题不大。
本来颇受宠爱的六皇子因此被冷落,更喜欢给姜临川写信抱怨。他们每次都做得很隐蔽,阅后即焚,也不担心被人看见。
今秋分外短暂,只晴了几天,就匆匆下起了雪。一日比一日厚,不少地方都封城封路,禁止通行。
云清淮还在回京的路上,姜临川放心不下,提前让府中备好换洗衣物,每天叫人等在城门口,看云清淮有没有回来。
每旬都有一天假,姜临川能回府暂住一天,他本来在翻账本,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呼喝:
“世子爷,云公子回来了!”
姜临川抬眼去看,云清淮已经进来了。
一身甲胄,些许残雪没有抖落,进屋后被暖气一熏,迅速融化。他这一去,风餐露宿,倒像长了几岁,有将军当有的坚毅挺拔。
云清淮睫毛漆黑,沾了融雪水汽,再望过来时,便有些可怜。
姜临川闻见血腥气,眉头一皱。
云清淮下意识心里一突,怕姜临川翻脸。
“冷不冷?怎么不披一件斗篷?”姜临川伸手去握云清淮的手掌,果不其然,僵硬冰冷。
而且虎口处还有伤口,用力过度后的皲裂,以及一些擦伤、长时间握紧马缰后留下来的青紫色印痕。
云清淮睫毛微动,不敢吱声。
姜临川这才发现云清淮看起来有些狼狈,还沾着泥。
“怎么弄的?”姜临川皱眉。
“雪天地滑,摔了一跤。”云清淮小心翼翼,甚至还偷瞄姜临川的表情。
原本他心里是很高兴的,急冲冲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忙着赶路,并不齐整,万一师弟生气怎么办?早知道应该找个客栈洗漱整理一番再回来。
“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在府中等陛下召见。”
“嗯。”云清淮乖乖应答。
“近来一直下雪,你怎么不在驿站多住几日?何必冒着风雪赶路……”姜临川问。
“我想早点回来见你。”云清淮垂头,说完又偷瞄一下姜临川的脸。
师弟长高了。
他们都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师弟回信也少,后来忙着杀敌,他也没空写很长的信。
放不下师弟,想尽快看见,早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心如擂鼓,直到看到师弟时,才略有平复。
“我又不会跑,总在这里的。”姜临川无奈。
云清淮想开口说些什么,口拙,最后只笑了笑。
已有人为他准备了热水,云清淮又看了两眼姜临川,仿佛看不够似的,依依不舍,转头离开时慢吞吞,出了房门,看不到姜临川后,瞬间一个冲刺,不见踪影。
姜临川继续翻账册,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合上,叫人给云清淮下碗牛肉面,多放牛肉,给他填填肚子。
云清淮换上常服,整个人很放松,脸上胡子刮了,又温润起来。
非常自然的坐下,端起面碗,扒拉几口,眼中浮现满足、幸福的笑意。
他头发还没干,摸上去仍有湿意,懒散的披散在背后。姜临川拿内填银丝炭的手炉给他烘头发,白雾升腾,姜临川十分专注,替云清淮把头发一一理顺。京中呆了这么久,反而让他耐性渐好。或许是分隔太久,或许是智障太多,他看云清淮便觉得眉清目秀,分外顺眼。
也的确眉眼清湛,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云清淮吃完,连汤也喝光了。
姜临川叫人收碗,又带上门,声音冰冷下来:
“衣服脱了。”
“啊?”云清淮瞬间惊恐。
“快点。”姜临川有些不耐。
云清淮也知道他脾气不好,平时在别人面前都是装出来的。师弟那么善良温柔,脾气差点怎么了?只要什么都听师弟的,师弟就不会生气,这又不难。
云清淮见姜临川面沉如水,乖乖解开衣襟,一件一件往下脱。
他习惯听姜临川的话,连反驳也不敢。
最后就只剩一条裤子,屋里有地龙,云清淮这会儿缓过来了,也不觉得冷,不敢看姜临川的脸。
疤痕有新有旧,常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敌人不会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手下留情。
除了背后很长的刀口,前胸还有一处极深的贯穿伤,从背后穿出去,留下两三寸伤口,虽然涂了药,仍然染红了包扎伤口用的白布。
姜远之一看就知道云清淮这一路没好好养伤,伤口长好一点又崩开,拖至现在,还试图瞒天过海。
“怎么弄的?”姜临川戳了戳云清淮前胸的伤口。
力道不重,云清淮颤栗了一下,没敢说谎,
“我看见一个小孩子误入战场,摔倒在地,去抱他,被他用匕首刺了一下。师父说那是戎夏人与大梁人生的孩子,他怕我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
“有这么大的力气,怕不是普通小孩子。”
“是的,他天生巨力,我觉得杀掉有些可惜,就让人带他回京城,天冷,还留在驿站。”
“……”姜临川无言。
云清淮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憨憨?
“长点心吧。”姜临川叹了口气,重新给云清淮包扎伤口。
这位出来得急,药也没好好抹。也许是因为后背抹不到?
云清淮能感觉到师弟的指腹在他背上涂抹,力道太轻,与伤口附近的痒意糅合成一种复杂的酥麻,他飘飘然,不自觉走神,好像听到了什么话,猛然扭头:
“什么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