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正文完

一瞬间, 尚在睡梦中有些迷茫的靳北顿时就清醒了。

立即反应过来他摸到的不是江向笛掉的眼泪,靳北把被子推开,将江向笛抱起来扶正位子。

江向笛满头都是汗, 皱着眉, 声音也十分不稳:“我明明在睡觉,突然梦见自己好疼,好痛啊,但是醒不过来, 也叫不醒你……靳北, 我好像痛的要死了。”

靳北沉下脸, 正色说:“不会, 不许再这么胡话, 保留体力。”

被说了一句,江向笛一下泪花都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凶啊。”

靳北忙低头给他换衣服, 还要抽出空来亲亲他的额头和安抚情绪, 穿着皱皱巴巴睡衣的身形高大的男人半抱着怀里神色无措的江向笛,说:“哄你, 乖, 听话,想一想医生说的该怎么做。别怕,我会陪你,一直陪你。”

随时待命的医生飞快赶到。因为就住在医院里,很方便,再加上准备工作已经万全, 几乎不会有任何差错。

但贝克医生见到都没来得及换衣服而穿着睡衣的靳北,无奈地觉得这些年轻的爸爸就是经历的太少。

靳北去换了无菌服,跟着进入手术室。

江向笛打了麻醉后, 躺在床上,神思不是很清明,但还是能跟靳北简短的说话:“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什么时间了?”

靳北:“凌晨五点半了。我们醒来的时候是四点五十。”

江向笛睁着眼睛,呼吸平缓,显得异常的乖和听话:“握着我的手好不好。”

靳北:“嗯。”

江向笛其实已经察觉不出自己手上的触感,但是相信靳北会做到,他的声音很轻:“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宝宝了?”

他的神色迷茫,茶色眼睛渐渐失去焦距,原本精致的脸此刻极为苍白,有种无法触碰的脆弱,仿佛就要消失。

即便多么万全的准备,靳北依然在此刻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如同一只手牢牢地抓着他的心脏。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来自江向笛轻轻的呼吸,每一下都牵动了他的心脏。

他再一次意识到某个自己无法承受的失去是什么感觉。

光是知道对方会因此涉险、承受痛苦、和面临虚弱,都足以让他心疼的无法呼吸了。

明知道江向笛可能已经听不见,靳北还是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向你保证,等你醒过来就可以了。”

-

江向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小时候的福利院,梦见自己长大去上学,普通平凡,唯一亮眼的大约是一张好的皮囊和艺术上的天赋,却拼尽全力曾去努力生活。

他所遇见的一切事和人,如碎裂的玻璃片一样,最后聚焦在清晰的一间酒吧里。

不如会所那样高档奢华,逼仄有限的空间里挤着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个眼中无神、无比沉默的青年。

有一个角落里,气势逼人又格外冷漠的英俊男人独自一人在喝寂寞的酒。

某一刻他抬起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微扬的下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寒星一般透着冷意。

漂亮的青年撞进他的眼睛里,看见他的相貌。

随后江向笛便醒过来了。

明亮的阳光照进整间病房,意识慢慢回笼,他半点记不起梦里的场景,只察觉到肚子上的刀口的疼痛缓慢又绵长的袭来。

好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江向笛的手指一动,便惊动了睡在床侧的靳北。

靳北抬头,原本紧闭着双眼的年轻男人睁开了茶色眼睛,神色迷茫,江向笛说:“……靳北?”

靳北睁大眼睛,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嗓音嘶哑而无端紧张:“醒了?”

他这两天没怎么睡,眼里都是血丝,胡子都冒出来些,发型也没做,此刻的表情却是欣喜的:“睡了两天,还好。”

生完后江向笛的身体亏空太甚,虽然说不会危及生命,但这个时候没法大量输营养剂,江向笛便睡了一天两夜。

靳北一直守着在身边,才会安心。

没有提任何不好的情况,靳北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向笛摇头。

靳北不放心,让医生过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只让好好休养。

生完了,江向笛倒是一点都不怕了,非常沉稳地说:“别担心,你抱我坐起来。”

他全身没有力气,靳北过去抱他起来靠着床,小心避开伤口,只是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和触摸到温热的肌肤,这个向来持重的男人无法再隐忍下去了,牢牢抱着人,眼眶有些发红。

江向笛手也动不了,说:“好了,我不是醒了吗。就让你抱一会会儿。”

片刻,他眨了眨眼:“……崽呢?”

靳北这才想起来,把当时的情况讲述了一下。

虽然医生判断生产日期偏离预产期生产有一个原因是、清明扫墓后江向笛的情绪波动,但崽子出来后发现是个非常健康男宝宝,保险起见先去保温箱里观察了两天,就变成了白白胖胖。

本来继承了两个爸爸好相貌的唇红齿白的崽在医院里很受欢迎,直到发现……

非常闹腾,且精力充足。

头一次跟某位大爸爸见面就哭了个声音嘹亮,震耳欲聋,顺带、尿了。

看着靳北面无表情,听的很入神的江向笛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片刻,某个令人头疼的小恶魔被抱了过来,大约是午睡时间,睡颜很安静。

江向笛看了看,崽子鼻子眼睛五官都小小的,头发被剪掉了,脑袋圆润,手也是一小团白白的,穿着柔软的衣服,简直像个小天使。

江向笛问:“我可以抱吗?”

护工把孩子交给他,江向笛头一次抱这么小的崽,动作生疏,崽子抱在怀里又跟没骨头似的软,江向笛都使不上力,一晃就把崽给晃醒了。

明亮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然后就在众人被他哭声支配的目光里,抬起小爪子摇了摇,伊伊哇哇了两句,流了一串口水下来,看起来挺开心。

靳北:“……”有一丝感觉到了被区别对待。

江向笛:“好可爱。”

崽子身上香香的,逗一逗还能给出反应,非常新奇,江向笛陪着玩了一会儿,等崽睡着了才让抱回去。

他虽精力不济,却因为伤口疼睡不着,靠着床跟靳北聊天:“宝宝叫什么名字定好了吗?”

靳北:“听你的。”

江向笛抬了抬眼,他的神思困顿,脑子空空的:“你说。”

靳北闻言便想了片刻,在江向笛困的快要睡着的时候,说:“小名叫乐乐好不好。”

-

江向笛在医院了呆了两周,恢复大半后就回湾上风华了。

带着靳北和靳乐乐,一起回家。

跟在肚子里乖乖不折腾的样子不同,靳乐乐跟平常的婴儿一样,会哭会闹,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哭和笑之间无缝切换,没有理由,更别说换个尿不湿都足以让两个爸爸手忙脚乱。

当时两人学育婴课的时候,靳北通过了,江向笛没有,所以靳北不得不揽下大部分照顾孩子的任务。

又正好江向笛在准备美术协会入会的事情,一时有些忙。

靳北便把公司事务同样像江向笛怀孕的时候那样转交给团队,除了紧急和必要公务外,每日大半的时间不是照顾小的,就是照顾大的。

靳伟城、闻自明还有孟川叶藏他们也都来看过靳乐乐,孟川和叶藏陶瑞那天生产的时候也来了,见到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的时候,吃惊的都合不拢嘴。

叶藏和陶瑞一起送了一块玉,孟川是自己亲自去挑选的好多玩具,只是靳乐乐还小,玩不起来。

闻自明送了特意打造的长命锁,金色的锁特别好看。靳伟城原本也想送这个,但想着闻自明和江向笛的关系,不得不退让,想了半天,最后送了……钱。

很实在了。

但因为靳乐乐太小,没法承继公司股份,只好转移给江向笛名下。江向笛这才知道自己靳北和孟川的约定,便没有再要,把靳乐乐的股份给了靳北。

靳氏集团的百分之五意味相当恐怖,背后的红利就够江向笛不需要努力就足以优渥过完一生。

江向笛明白靳北的意思,事已至此,对其强买强卖联合孟川给他股份没有说什么。

他会一直支持靳北,作为他的家人的身份,要接受似乎没有那么难。

他又一次想到家这个词,在湾上风华,在放着靳乐乐的摇篮的小房间里,崽子睡的四脚朝天口水直流。

而靳北给小朋友收拾衣服,穿着家居服,拿着小婴儿棉质超迷你衣服的手毫不违和,还能把衣服叠放的整整齐齐,换做一年前,谁都不会想到他还会特意去做这些。

去成长成熟,去学会爱和做一个持家的男人。

江向笛静静看了半晌。

靳北早早就注意到他,走过来压低声音:“在这儿干什么呢?散步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准备后天的面试吗?”

有曹青山的帮忙和童老的保驾护航,江向笛的美协入会申请已经通过了,就差最后一步现场面试环节,基本上是板上钉钉。

“准备好了。”江向笛退出房间,两人到走廊上,他伸手揪住靳北的衣领,修长的手指细白如葱,“过来看看乐乐。”

因为他的动作,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靳北半点没客气,顺势将江向笛困在墙壁和怀抱中间,低声不满说:“怎么没有我?”

江向笛一顿,直接抬头去亲靳北的双唇。

自从生完后,江向笛先是身体虚弱,后来转好,靳乐乐一路折腾,晚上闹,白天睡,非常随机,别说两人睡在一起做点什么快乐的事,睡个好觉都难。

江向笛都主动了,靳北于是半点不让,最开始江向笛还能和他亲的上下不分,最后体力上完全被压制,只能被对方按着亲。

热度攀升、气息交融,不知道谁先乱了的呼吸。

片刻,靳北满意地看着江向笛艳红的唇、和只倒映着他身影的澄澈眼眸。

不再因为怀孕晚期孩子影响的江向笛彻底地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平日里风度温和实则冷淡疏离,只有此刻亲吻下,澄澈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的爱意和动.情。

靳北低头,在对方眼角亲了亲。

他的吻很轻柔,江向笛没有躲避,手环过他的腰抱着:“我刚刚想了想,家里缺了好多东西。”

靳北:“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还是要给乐乐添置一些?”

江向笛看了看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眉眼:“嗯……其实也什么都没缺。”

一家人都完完整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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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向笛一直准备的美协面试,忽然在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个大变故。

总部那里忽然来了好几个艺术界泰斗,包括退休的某位著名美术动画导演、以及五位美术圈内非常有地位的画家,前来考察,顺便督促入会考核的面试。

这一下就因此了轩然大波,毕竟越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也会相对严格。新人们大多愁的晚上直接失眠,美术论坛等公众媒体议论纷纷。

江向笛没看手机,对此毫不知情,靳北昨晚非要尝点甜头,又念着江向笛明天要早起,身体也没有彻底好,没做,但仍是把人磨了两个小时才放过。

但如果互相喜欢,似乎让对方怎么样都可以。

半夜靳北又去照顾靳乐乐,所以一大早没能起来。而江向笛早早起来安顿好崽,便直接去美术协会大礼堂了。

一进门,人有点多。

甚至还有报道的媒体,江向笛沉思了一下,第一次觉得S城美协很气派、够有实力,还很重视新成员考核面试会。

嘉宾席位和考核成员是隔开的,往年的协会成员基本都来了,还邀请了观众。跟江向笛一样来面试的人大约有二三十个,其中有认识他的朋友,江向笛从他们口里知道了场面隆重盛大的原因。

跟他说话的人很紧张,道:“我从来没面对这么多大人物,好怕发挥不好。熬夜准备的台词都没有背完,江哥,你准备台词了吗?”

江向笛:“……没有。”

因为美协重视,于是还搞了个开幕式,期间组织了个考核比赛,让入会选手即兴作画,大家顿时出乎意料,一阵吃惊和慌乱,江向笛倒是神色没怎么变化。

台上童老讲话结束,即兴作画时间截止,考核选手依次上前,讲述的内容很简单,讲往日作品和即兴作品的作画意义。

画即见人心,背后的意境和本质往往可以体现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广阔与否、品行的端正与恶劣,就好比是眼睛,内心温柔的人是藏不住的。

这一环节进行的很快,大多数人没有准备,匆匆忙忙就下去了,江向笛上去的时候,面色沉稳,看起来很冷静。

结果一上台就被问话,开口的是那位著名美术动画导演,姓洪:“江向笛,好名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落梅,是你吗?”

恰好在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侧门被打开,米洁带着一个高大俊美、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进来,落座在一侧隐蔽的席位上。

正是靳北。

他才把靳乐乐哄睡了、随后交给吴阿姨,以为来晚了,没想到刚刚好,赶上江向笛面试。

就是好像场面过于隆重了些。

但并不妨碍他望向江向笛的目光。

江向笛没注意到他,回答:“是大家对我的称呼。”

他嗓音清晰,站姿笔直,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洪导点头,十分和蔼地问:“资料上写,前一段时间你没有任何作品,是怎么回事?”

江向笛:“身体原因,也想沉淀一下。”

“能选择沉淀好啊。”洪导忍不住夸赞,“这个世界太过浮躁,敢于忍受隐退期的沉寂,也是一种勇气。”

这个评价非常的高,原先几位被洪导指出错误并批评的选手都惊呆了。

江向笛礼貌颔首道谢。

洪导又问:“童老是你的师父吗?”

场下所有目光顿时往台上来,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竖起耳朵,童老神色淡淡地望了过来。

江向笛:“不是。”

洪导有些吃惊,翻了翻江向笛昔日的作品复印稿,即便天赋高到能自己领悟出来,其中隐藏的意境也不像江向笛那样年轻的状态下会有。

洪导说:“是位很厉害的老师吧?”

江向笛想了想,道:“嗯,老师胸中有丘壑,笔法磅礴大气,徒弟只学到了皮毛。”

洪导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从磅礴大气这个词联想到不喜露面的半壁江山闻自明,顿时觉得对方用词不精准,有些不悦,便不再问。

听着对话的靳北眉眼微动。

江向笛的即兴画作内容很简单,是聚焦了光的舞台。

笔调顺畅自信,细节之处可以看见对方的画功技巧。

至少在洪导眼中,已经是一幅合格的作品,不只是完成度、水平,意境格局已然不一样,因为至简至纯,令人心生澎湃,想要去追逐那道光。

“黑暗之中见光明,”江向笛抬起眼,很认真地解释,“它可以是被追逐的希望、温暖、梦想、人,因为所有人都有追逐的权利,所以无比简单普通,不需要任何华丽。”

他原先的姿态总是不卑不亢,面对前辈的时候十分谦虚礼貌,却在这一刻,陡然尖锐锋利地近乎满是光芒。

台下响起掌声,为其自信、出色。

洪导也跟着鼓掌,很是欣赏,于是对他的老师更为好奇,为之前的揣测而愧疚。

江向笛松了口气。

他没有说,也是他的新的旅途。

只是未来的路上,不会再那么寂寞了。

就在此时,江向笛目光一动,看到隐没在人群里的靳北,神色一怔,朝他弯了弯眉眼。

他相貌是真的好看,五官精致,身形修长,背脊笔直,气质温和,特别是澄澈的茶色眼睛,几乎有夺目的惊艳。

靳北一直看着,看他做总结报告,看他展示自己作品,于温柔中藏匿庞大的力量,看他眼里藏着的明亮的光。

神说,要有光。

他想要江向笛漂亮的茶色眼睛永远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