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对方的话后, 靳北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对方一直没有走。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靳北就算猜不出来对方在等谁,也觉得气氛太过枯燥无聊了,便难得开口道:“在等很重要的人吗?”
“嗯。”
青年好似感冒了, 鼻音有些重, 掩盖了原本清亮的嗓音, 显得软、又有些令人心疼的乖。
靳北却是略微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重要两个字,在人类这个被感情左右的生命里非常频繁的出现,而他们都是贪恋地、明知不可能却不忍心放弃,最后却只能让自己更为疲惫和难过,徒增烦恼。
当时的靳北无法体会, 也搞不清楚这种感情是什么。
而那个青年站在那里等待,沉默又执着地像个雕塑。
靳北躺在床上,靳伟城迟迟不来, 因为失血和输液, 他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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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的回忆一闪而过, 靳北再回过神,已经被架着下楼了。
靳伟城带来的人已经迅速地占领了公司上下, 楼下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医护人员穿梭各处。
好在是在休息日的夜晚, 公司里没有工作人员, 安保和保镖虽然有受伤情况,但好在都能够治疗康复。
邓芸的腿部划伤, 无法行动, 靳北的另一个助理杨皓手臂骨折,吊着石板找他们的总裁。
老靳总在处理后续和警方交流,靳氏集团遇袭、安全系统危机事件已经上升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必须以强硬的手段彻底杜绝。
靳伟城虽然放权多年,但他在商场上浮沉数十年,比靳北更为成熟老辣,人脉更广,行事风格更雷厉风行。
杨皓到的时候,靳伟城正从被征用作为临时救治点的房间里出来,靳北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失血晕过去了。
靳伟城压下心里的担心,就见一辆车破开防线,开了过来。
褚医生从车窗里望出来,手里拿着通行证,语气和蔼:“靳总家属,麻烦让让啊,谢谢了。”
靳伟城眉头微挑。
杨皓:“……”
因为无法打通靳北和邓芸的电话,江向笛火速联系了靳伟城。
既然已经接到了消息,他就无法安心呆在湾上风华。
靳伟城在,现场绝对安全。江向笛下了车,他裹着一件大大的外衣,走到靳伟城跟前,头一次有些急切和紧迫的失态说:“人呢?”
靳伟城:“没事,在里面。”
江向笛在门口被拦了,他对医生解释道:“我是靳总男朋友。”
声音传到了屋子里面,刚醒过来没多久的靳北清醒了一些,他动了动,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止下撑起身坐起来。
他的全部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擦伤痕迹,血水污迹混杂,黑发凌乱,因为汗水沾在了脸上,血珠顺着喉结滑落,下颚有一道划破的口子。
江向笛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模样,愣了好片刻。
靳北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感到无比的后怕,后背顿时被汗水浸透,方才拼搏发狠的劲头仿佛没存在过,只希望江向笛在此刻不要那么担心他。
他说:“过来。”
江向笛怔怔走到他面前,靳北道:“没事哈,看着严重。”
临时床搭建的十分的矮,靳北半躺在床头,他后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医生正在给他的手臂消毒和包扎止血,肉眼可见翻开的皮肉。
和江向笛有些发白的脸色一样,靳北面色也不好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病患。
江向笛勉强稳住自己,沉默坐下来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靳北道:“你赶过来见我,怎么不跟我说话?”
江向笛抿了抿唇,看到面前的人和狼狈的场景,便跟着难过和后怕起来,只是说不出半句自己担心的话,他面上低声说:“你疼不疼,要不要睡一会儿?”
靳北一顿,听明白了江向笛是在稳住他,显然对方担忧和慌乱的心情一定被压抑着,他说:“不疼,我没事。”
江向笛没接话,靳北看着他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眨了眨眼,眼睛忽然红了,流了两滴泪下来。
靳北愣了,想要擦但手动不了:“怎么突然哭了?在外头哭成小花猫怎么办?”
江向笛哭的没声音,只是单纯地掉眼泪,鼻音有些重,说:“你又说话不算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说的,不抛弃我吗?”
他的声音和回忆中的嗓音重叠起来,靳北正懊恼着自己怎么没早点认出他来,忙撑起身,把人拉到身侧,哄道:“我没有抛弃你,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从前、和以后。”
江向笛哭的无声无息的,眼泪全掉在靳北的手背上,很快打湿了一片,靳北顿时心碎的不得了。
江向笛没经历过他的逃生,却因为担惊受怕,也没有半点轻松。
“以后我会证明给你看。”
靳北认真地说,“我要跟你讲,你一定要听我说,今天我的运气太好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幸运过。江向笛,是因为你,我的运气才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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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救治点的伤患依次转移至医院,江向笛陪着靳北。靳伟城一个人处理后续忙不过来,陶瑞和叶藏都赶来帮忙。
追查那批雇佣兵是当务之急,但公司被偷走的哪些机密也需要清点清楚。
很快,损失清单的统计就出来了。
当时情况凶险,但是靳氏集团的安保反应够快,被偷了两份核心机密,分别是计算机和医药制造方面的,最瞩目的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保险箱钻石之心。
助理杨皓说:“最后他们跑走的时候,就是在抢夺这个。”
邓芸也道:“这是靳总亲自放入机密仓库的,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叶藏道:“世界拍卖会上的保险箱,我记得,价格高到离谱。但除了正常打开外,无法暴力破坏、切割和高温损坏。所以里头的东西一定不能丢!得赶紧去找回来!”
陶瑞性子温吞,此刻是最冷静的:“既然无法打开,那也不用太过着急。先找另外两件容易被二次传输的。”
为了稳妥起见,陶瑞抽空去医院找靳北,只是不巧,靳北打了针在睡觉。
倒是见到了江向笛,他听了陶瑞说的,皱了皱眉,虽然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但此刻才意识到公司遭受的损失可能很严重。
江向笛对陶瑞说:“我守着,等他一醒来,我就帮你问问那个保险箱的事情。”
长夜漫漫,因为靳伟城追击得紧,等逃出来的雇佣兵跟范兴远会和的时候,只剩下了三个人。
彼时已经是在白天中午,行动非常紧张,范兴远带着他们当即联系上朱家人,坐船赶往海外。
然后范兴远发现在靳伟城的追击中,其他的两个核心机密都丢失了,只剩下这个传闻中世界上最最最无法被外力破坏的保险箱钻石之心。
当初被拍卖的时候,报道散步至全球,名号打得响亮,雇佣兵掌握的信息比较多,知道也不例外,当即认定里面有靳氏集团最重要的机密。
到了国外,靳伟城就很难追击到范兴远的踪迹了。他隐匿着一直在找破解保险箱的法子。
合伙人范正落网,原本如山一般屹立的范家瞬间倾倒,而范兴远孤注一掷逃脱在外,就为了破开这个保险箱。
他相信他能靠着这个,东山再起。
但是直到范兴远被抓住,依然没有找到法子。
保险箱因为高温熔断而外表一层漆黑,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范兴远因为逃跑而瘦的不成样子,整个人苍老成了五六十岁,看着面前的靳伟城,非常不甘地说:“里面到底是什么?”
能让靳北放在这样一个坚固无比的保险箱里?
靳伟城没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
“那就打开看看吧。”
他手里是钥匙,锁孔配对,只听清脆的响声,保险箱开了。
范兴远好奇无比地探头。
里头依然是原来的模样,靳伟城拿出了一张薄纸。
是一幅画像。
没有任何字迹,角落上有一个红色落梅印记。
画像上的人栩栩如生,一眼便能认出来。
范兴远忽然觉得很荒谬、因为被戏耍产生暴躁恼怒、但又绝望无比,连半点反抗的意愿也没有。
一直支撑着他奔波躲藏的,竟然只是靳北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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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保险箱里,放着的是我的画?”
早饭过后,江向笛把陶瑞过来找他的事告诉了靳北,靳北告诉了他保险箱里的东西。
“钻石之心很难打开,而且这不是范兴远想要的东西,他即便能打开,我们应该也已经抓住了他。”靳北说,“所以,画像应该能毫发无损拿回来。”
他的预判非常准确。
江向笛有些走神。
他不太确定,是哪一幅人像画。
自从蒲望之死后,他再没有画过其他人的人像画。
靳北发现了他在发呆,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这么快就忘了?你怎么都不记得,是搬家的时候你落下的。”
江向笛一愣,想起来那幅他没来得及带走的画,那时候他想要描摹记忆中的蒲望之,来代替原先那幅破损的旧画作为寄托,但画出来却怎么都不像。
江向笛睁大眼睛:“确实不记得了。”
恰好那天叶藏来了,他又因为怀孕而不舒服,画就被落下来了。而且他搬家离开的时候,是想把过去彻底结束的。
江向笛好奇:“你怎么把它留下来了?”
“因为你说的,画能显现人的心境,表现一些最本质的东西,比如情感。”靳北说。
事实不会骗人,当时江向笛画出来的是他,就说明心里想的也是他。
虽然靳北和蒲望之的相貌相似,但气质不同,眉毛、嘴唇、鼻梁,包括瞳孔的颜色都不一样,江向笛原以为时间过去太久了,所以记不清蒲望之的样子,所以每每画出来的都不像。
靳北:“我不后悔把它当最重要和珍贵的东西放进保险箱里。它救了我一命。”
江向笛摇了摇头。
其实不是他给靳北带来幸运,他说:“是你、不想辜负我。”
靳北微怔,突然觉得江向笛很可爱,想要抱过来揉一揉。
靳北说:“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江向笛摇头:“不是。”
靳北顿了顿,觉得确实不能那么着急,喜欢是一件细水长流的事,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他说:“那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心里就有我?”
如果没有喜欢,江向笛心里已经能有他的那么一点位置,这就足以令他很高兴了。
江向笛眸色微动,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