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逆子

荆寒章欲盖弥彰, 自己辩解了好几句,一抬头发现晏行昱已经没了之前的运筹帷幄,反而眼尾含着笑, 看他的眼神全是温柔爱意。

夏日两人穿得衣衫单薄, 晏行昱朝着荆寒章一眨眼, 扯了扯衣襟, 柔声道:“殿下想要白日宣淫吗?”

荆寒章:“……”

荆寒章差点被他这个动作勾走魂,忙干咳了一声,用尽所有自制力:“别、别闹,我正忙呢。”

晏行昱撑着下颌,眸子温和地看着他, 轻轻启唇,声音几乎算得上是气音了,他语调暧昧地唤:“哥哥。”

荆寒章:“……”

荆寒章深深吸气, 闭上眼睛不去看晏行昱,他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道:“晏行昱,每回你都这样撩拨我,但一到床上我还没开始你又哭着想把我踹下去, 你都还记得吗?”

晏行昱唇角一僵。

荆寒章睁开眼睛,抬起手将五指插在晏行昱的发间,缓缓往下顺,随后停在后颈下的骨头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那个地方晏行昱极其敏感,被摸了一下就整个人身子软在摇椅上,张大眼睛迷茫地看向荆寒章。

“你方才记性不是很好吗?”荆寒章看到自己只是一动,晏行昱就轻而易举落在他掌控中的模样, 微微挑眉,寻回了一丁点自信,“但床上的事儿你怎么从来不长记性?”

晏行昱:“……”

晏行昱拼命躲开他的手,蜷缩在摇椅上,背对着荆寒章不敢再吭声了。

荆寒章自觉扳回一城,正要洋洋得意,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副尴尬的样子。

荆寒章自讨苦吃,强行开始默念那磕磕巴巴的佛经妄图让自己心如止水,但天气太过燥热,最爱的人又毫无防备地躺在一旁,荆寒章非但没消热,反而更加狼狈了。

硬挨了好一会,荆寒章才艰难地晃了晃摇椅:“行昱?”

晏行昱回头,茫然道:“嗯?哪个字又不认识?”

荆寒章:“……”

荆寒章耳根红透,小小声嘀咕:“‘白日宣淫’这四个字,不认识。”

晏行昱:“……”

晏行昱看了他好久,才闷笑一声,朝他张开手。

荆寒章立刻走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晏行昱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畔吹了一口气,轻柔道:“那我教殿下。”

荆寒章胡乱点头,抱着他回了房。

晏行昱果然不长记性,撩拨了荆寒章之后,一刻钟都不到,又开始哭着想把荆寒章给踹下去。

白日宣淫。

***

水患的折子果然被递了上去,随后半个朝堂的人都将罪责指向晏戟,朝堂之上,皇帝冷着脸看着那满桌子的折子,眼神难以分辨。

荆寒章站在瑞王身边,光明正大地抬起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文官参晏戟的折子,但皇帝每回瞧见也只是一笑而过,这么多年从未放过心上,但是今日这次漏洞百出、人证物证皆无的折子,皇帝只扫了一眼,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荆寒章和瑞王对视了一眼。

回想起前段时日晏行昱所说的那句“破釜沉舟”,荆寒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晏行昱……好像又瞒着他做了什么。

不对,不能称之为瞒。

荆寒章不问,晏行昱也几乎从来不将那些阴谋诡计主动告诉荆寒章。

这次早朝,荆寒章整个人都颇有些心不在焉,最后下了朝,皇帝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荆寒章这才知道,一向器重晏戟的皇帝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呵斥责罚了晏戟。

晏戟被罚闭门思过,罚俸一年,且明里暗里将他手中的权利分摊给其他人。

荆寒章偏头去看那孤身一人离开的晏戟,微微一愣。

哪怕被罚,晏戟依然是平日里那副漠然清冷的模样,他丝毫不在意其他官员对他的注视和议论,面不改色出了大殿。

晏修知脸色难看地上前,厉声道:“晏戟!”

晏戟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晏修知快步上前,咬着牙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小玉儿……”

“别再将他当成能随意摆布的棋子了。”晏戟依然云淡风轻,对晏修知道,“他的心狠手辣,在你我之上。”

晏修知冷冷看他,忍无可忍道:“他成现在这番模样,也是被你逼的!”

晏戟漠然看他:“我只是给他挑了一条最好的路,紫微星的命格,万人之上,合该忍受这些。”

晏修知像是看恶鬼似的看着他:“那你问过他,他想要这些吗?”

晏戟不说话,慢条斯理往台阶下走。

晏修知大步追上去:“他若是王爷的孩子,我心甘情愿辅佐他,为他争夺皇位。可他若是你的孩子,你就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要不要争夺这些?他难道不无辜吗……晏戟!”

晏戟不再理他,没等晏修知说完就拐了个弯,朝宫门口走去。

晏修知不管不顾地厉声道:“你还有心吗?!他只是个孩子!”

晏戟渐行渐远,只留给晏修知一个极致冷漠的背影。

晏修知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荆寒章在台阶之上冷眼旁观,直到晏修知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他才一甩袖子,快步出了宫。

晏戟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整个朝堂也有人为他求情,但一旦开口皇帝却连听都不想听,只要听到“晏戟”的名字便勃然大怒。

久而久之,无人再敢开口。

荆寒章及冠后,又过了两个月便是晏行昱的生辰。

因为晏行昱的生辰,荆寒章想要提前一个月来布置,争取排场能和大婚一样不相上下。

晏行昱笑得拒绝,他出生那日,根本不算是什么好日子。

不值得庆祝。

荆寒章也想到了这一遭,便点头不办了,只在当日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还烧了长寿面,有模有样的。

只是还没吃上,相府的赵伯就过来唤晏行昱,说是晏戟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荆寒章闻言哼了一声,道:“什么重要的话,不能直接写信吗?”

赵伯讷讷赔笑。

还没等荆寒章把人打发走,宫里安平又过来,说是陛下寻荆寒章有事。

荆寒章眉头皱起,怎么这么巧,赶上晏行昱生辰这天,一个个的全都有事。

晏行昱见荆寒章犹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殿下去吧。”

荆寒章道:“那你……”

晏行昱笑道:“我回相府一趟,很快就回来。”

荆寒章有些不悦:“回那里干什么啊,我把你的东西全都给搬过来了,你没东西拿了。”

晏行昱道:“晏相许是要告知我的身世。”

毕竟今日正是他的生辰。

荆寒章蹙眉,想了半天才勉强跟着安平走了。

临走前,安平抬起头看了晏行昱一眼,晏行昱朝他一笑。

安平立刻低下头,颔首行礼,离开了。

荆寒章走后,晏行昱认认真真地将荆寒章为他做好的长寿面吃完,才慢条斯理地跟着赵伯上了回相府的马车。

片刻后,相府到了。

晏行昱撩开车帘下了马车,还没进府,晏为明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哥!”晏为明跑到他身边,焦急道,“你怎么回来了?”

晏行昱道:“晏相找我。”

“他他……”晏为明还是本能地怕晏戟,他磕磕绊绊道,“爹找你做什么?”

晏行昱摇头,不知。

晏为明壮着胆子,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晏行昱笑得温柔:“你不怕他?”

晏为明挺起胸脯:“不怕!”

晏行昱笑着看他虚张声势,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这几年过去,晏为明倒是成长不少,丝毫不见当年嚣张跋扈踹他门的气势。

两人一起去书房寻晏戟,路上晏为明还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挑选的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给晏行昱当生辰礼物。

晏行昱认真地收下,打算回去让荆寒章玩。

只是还没到相府书房,便在小花园瞧见了烛火下的晏夫人。

晏夫人未施粉黛,明艳的面容此时却毫无神采,好像是久病初愈的孱弱模样。

她看着晏行昱朝她走来,死灰似的眼神轻轻一亮。

晏夫人嘴唇轻抖:“行、行昱……”

晏行昱看到她视线没有丝毫变动,他微微颔首,彬彬有礼道:“晏夫人。”

只是三个字,晏夫人如遭雷击,茫然又绝望地看着他。

晏为明听到这三个字也有些不好受,他走上前,小声道:“娘亲,您身子刚好,怎么出房门了?”

晏夫人呆呆看了晏行昱半晌,又将视线移向晏为明,她眸子缓慢出现一层水波,抬起手摸着晏为明的脸。

“为明。”晏夫人喃喃道,“我的为明。”

晏为明:“是我呀娘亲。”

晏夫人空着的手又仿佛魔怔似的在半空中摸了一下,迷茫道:“那我的行昱呢?”

晏为明已经习惯了晏夫人的这番举动,忙扶住他,将脸颊往她掌心上贴,哄她:“娘亲,我是为明。”

晏夫人这才将两只手放在晏为明的脸上,手都摸到了实处,她才突然笑了起来。

晏行昱冷眼旁观,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迟来的愧疚和爱意,他看都不看。

晏为明将晏夫人哄着回了房,叮嘱好下人别让晏夫人乱跑,这才着急忙慌地跑回来。

晏行昱还站在原地等他。

晏为明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哥,让你久等了。”

晏行昱摇头,他抬手摸了摸晏为明的脑袋,柔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哄她。”

晏为明认真摇头:“哥和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既然哥哥要断绝关系,必定是有不得已的缘由。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能强求其他人做我自认为正确的事。”

晏行昱笑了笑。

若是晏为明真的说了这句话,晏行昱八成会彻底对相府死心。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到了晏戟书房。

晏为明推开门,小声道:“爹,我哥来了。”

里面传来晏戟的声音:“进来吧。”

晏为明这才和晏行昱一起进来。

晏戟端坐在桌案前,不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都在处理折子,他还在闭门思过,桌子上全是静心的书,却一页未掀开。

晏戟看到晏行昱过来,道:“坐。”

晏行昱也没客气,拢着宽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晏为明也跟着坐在一旁。

晏戟瞥他一眼,晏为明立刻怂若鹌鹑,蔫哒哒地站了起来。

晏戟道:“出去。”

晏为明怕晏戟会欺负晏行昱,虽然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要和我哥多待一会。”

晏戟漠然看他,也没再说第二遍。

既然他想听,那就听。

这么大的孩子,也该学着懂事了。

晏行昱和荆寒章相处这么久,连坐姿都被荆寒章给带歪了,一坐在椅子上就情不自禁往椅背上靠,姿态十分懒散。

晏戟瞥了晏行昱一眼,淡淡道:“荆寒章倒是待你极好。”

晏行昱笑道:“比您对我好。”

晏戟并不理会晏行昱的阴阳怪气,道:“你这么聪明,在京都城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妨猜一猜,待你最好的荆寒章,最后会不会为了皇位而放弃你?”

晏为明一愣,脑子被晏戟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冲得一片空白。

什么叫……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谁耍谁?

他哥耍别人?

还是别人耍他哥?!

晏为明有些凌乱,茫然抬头去看晏行昱。

晏行昱没有被这番话动摇,他歪歪脑袋,道:“晏相觉得,荆寒章适合做皇帝?他有这样的野心吗?”

“他的确没有。”晏戟道,“但瑞王有。”

“一个是他亲生兄弟,一个是你。”晏戟盯着晏行昱的眼睛,妄图从他眼中找出动摇的情绪来,“你猜,他会选谁?”

晏行昱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眉目间一派淡然,但语调却有些苦恼:“他会选谁呢?”

会选谁呢?

晏行昱在晏戟的注视下,突然勾唇一笑:“他会选我,因为只有我,才能让瑞王活着坐上那个位置。”

“那你还信荆寒章和你成亲,只是单纯地爱你吗?”晏戟冷淡道,“他只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做瑞王手中的一把刀。行昱,无论是做瑞王的刀还是我的刀,不都是被人利用吗?”

“晏相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晏行昱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笑得眼睛都弯了,“荆寒章选我时,不会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他只会顺着自己的本心选。”

晏戟:“不尽然。”

“真是可怜啊晏相。”晏行昱摇头叹息,“这么多年,您难道就从未遇到过心甘情愿待您好的人吗?”

晏戟一僵。

晏行昱盯着他的脸,压低声音道:“林映朝,她待你不好吗?”

晏戟冷冷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晏行昱却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眼中的愉悦更甚:“我将自己的身份泄露给皇帝,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让晏相思过三个月吗?”

晏戟漠然看他。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不符合我心狠手辣的做派。”晏行昱淡淡道,“晏相,好戏还没开场,您就急着找我来耀武扬威,太心急了些吧?”

晏戟终于蹙起眉头。

宫中。

荆寒章对着安平托着的木托上两样东西,愣了好久才迷茫道:“父皇,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皇帝沉声道,“一杯毒酒,一纸传位诏书。”

荆寒章心中不动声色地一惊,状似茫然道:“这毒酒是给我的?”

因为这些年的大病,皇帝身子已经不太好了,鬓发都有些发白,他偏头咳了一声,冷冷地说:“不是给你的。”

荆寒章又傻兮兮地问:“那这诏书是给我的?”

皇帝:“……”

皇帝差点被他气岔气,怒道:“诏书也不是给你的!”

荆寒章十分无辜:“那父皇大半夜招我进宫是做什么?”

皇帝直接开门见山,冷厉道:“那杯毒酒是给晏行昱的,诏书是给你哥的。”

荆寒章心脏猛地一颤,这下彻底掩饰不住心里的惊愕,怔然看向皇帝。

“你选一个吧。”皇帝眼里没有丝毫怜悯,仿佛平日里对荆寒章的宠爱全是作假般,浑浊的眼中全是冰冷。

“你若选了给晏行昱毒酒,那传位诏书便会立即传去瑞王府。”

“你若什么都不选,那你兄长自此便和皇位无缘。”

荆寒章缩在宽袖下的拳头猛地握紧。

自从知晓晏行昱可能是摄政王遗孤后,那泼在二皇子身上的污水也顷刻净了,皇帝回想起来,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二皇子在审问时会无缘无故攀咬晏行昱,原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对皇帝来说,已经逐渐老去的晏戟可以不杀,但晏行昱必须要死。

皇帝神色冰冷地看着荆寒章,等着他做出抉择。

荆寒章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父皇想让我选什么?亲手喂给行昱毒酒吗?”

皇帝直接道:“对。”

荆寒章怔然看了他许久,虽然一早就知道皇帝对他并非真的父子之情,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难免觉得难过。

只是那酸涩的感觉只是一瞬,荆寒章轻轻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抬手,将毒酒和诏书一起掀翻。

安平吓得跪地,毒酒洒了一地,诏书也凌乱摊开,露出上面立储瑞王的字。

荆寒章眼睛眨都不眨,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用行昱的命去换我根本不在意的东西?!”

皇帝也没想到他这么决绝,呆怔一瞬,才怒道:“你不在意,你大哥难道不在乎吗?!”

“他在乎。”荆寒章冷冷道,“但他也不该用我最挚爱人的命来换皇位。我大哥也不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陛下不要总是以己度人,并非人人都惦记着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皇帝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呼吸一阵急促,险些喘不上气来,安平立刻上前为他顺气:“陛下!”

荆寒章直接跪在了地上,垂着眸面无表情道:“寒章失言,望陛下责罚。”

皇帝被顺着胸口,眼睛都气红了,他喘着粗气,艰难道:“你……你可是朕最疼爱的儿子!现在……竟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你……”

“我不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荆寒章眼睛眨都不眨地道,“我是为了我最爱的人。”

皇帝:“……”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一下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折子墨汁砚台等东西洒落到地上,有些还砸到了荆寒章身上。

荆寒章眼睛眨都不眨地受了。

“给朕滚!”皇帝怒道,“朕……朕没有你这样的逆子!逆子——”

逆子荆寒章说滚就滚,起身一甩衣摆,快步离开了。

皇帝被他这个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背影气得更厉害了,呼吸直接没上来,陡然晕了过去。

安平吓得连忙让人将皇帝送回寝殿,着急忙慌地去请太医。

整个太和殿一片狼藉,安平头一回没有在寝殿守着,反而将收拾太和殿的小太监打发走,自己一点一点将凌乱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起来。

最后,他将那还未盖玉玺的传位诏书捡起来,并未卷起,反而像是来不及收拾似的散落着摆在木托上,捧着就往寝殿跑。

皇帝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后宫,皇后急忙过来,还未到寝殿就和匆匆而来的安平撞上。

安平连忙下跪行礼,手中木托放在地上。

皇后着急去看皇帝,正要快步离开,余光就落在了那木托上凌乱摊开一角的诏书上。

“……传位于……瑞王……”

这几个字刚巧映入眼帘,皇后心口猛地一颤,如坠冰窖,脚后跟几乎站不稳,往后趔趄了一下,被宫人连忙扶住。

皇帝……要传位给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