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几日后晏行昱病好, 荆寒章已经离京了。
知道消息后的晏行昱正在喝药,他动作一顿,微微歪头看向阿满。
阿满小心翼翼道:“前日就随着晏重深去了西北。”
晏行昱呆了好久, 才一点头, 讷讷道:“走了啊。”
他安静地喝了药,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阿满害怕他难过,小声道:“公子, 您没事吧?”
晏行昱轻轻摇头:“我能有什么事,他走……走了好,反正不走我们也见不到。”
阿满见他似乎真的不难过, 这才松了一口气, 道:“前几日公子昏睡时殿下还带着人来看您了。”
晏行昱:“我知道。”
那时他还有一丝意识,只是身体太沉,根本动弹不得。
晏行昱抬手轻轻摸了摸眉心,罕见地有些迷茫。
他问阿满:“他喜欢我吗?”
阿满知道这个“他”是谁, 忙道:“自然,我都瞧出来了。”
晏行昱不知为什么,又毫无根据地重复了一句:“他喜欢我吗?”
阿满疑惑看着晏行昱:“公子?”
好像自从年夜后,他公子就很奇怪。
好在晏行昱说完后, 也没奢求阿满回答,他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
荆寒章这个混世魔王离开后,晏戟也不再时刻盯着他,解了他的禁足。
只是荆寒章不在,晏行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禁不禁足对他来说,根本没所谓。
荆寒章让他等,他就乖乖在京都城等。
第一年, 荆寒章没回来。
年节时,晏行昱如去年一样,又拿出一颗毒药一颗药丸放在蜜饯盒里晃了晃,没顾阿满的阻拦,随手捏了一颗吞了下去。
这一次,依然和往年一样,是药丸。
晏行昱的运气好得可怕。
阿满每回都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去叫鱼息过来,但鱼息仿佛是习惯了,也不劝阻也不担忧,只是说了一句。
“他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晏行昱正在床榻上看佛经,闻言噗嗤一笑,像是被什么逗笑了似的。
“命格这种东西。”晏行昱温柔地对阿满说,“还真是命中注定。”
他的命格,注定他不会死在这种小小的毒药之下。
阿满茫然看他,头一回对那些神神叨叨的命格产生了恐惧。
第二年,荆寒章还是没回来,晏行昱选中的依然是药丸。
阿满有些不敢相信,怀疑那两颗都是药丸,在胆战心惊地看着晏行昱吞下后,将剩下的那棵留了下来。
在一次清理“虫子”时,阿满怀着侥幸的心理,强行将那颗给人喂了下去。
不消片刻,见血封喉。
阿满吓得险些尖叫出声。
晏行昱依然在一遍又一遍地抄他的佛经,好像荆寒章的离开并未对他产生影响。
只是有时候阿满会注意到,仿佛根本不在意荆寒章去留的晏行昱有时候抄得手累了,会将视线时不时地落在偏院那堵墙上。
荆寒章每回半夜来偷偷找他,都是从那堵墙翻过来。
阿满突然替晏行昱难过起来。
日复一日,晏行昱越来越沉默,身体也越来越病弱。
直到过了花朝节,晏行昱如往常一样在案边抄经,一只信鸽从天幕飞来,落在桌案上。
晏行昱将信展开,视线落在上面的几个字,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七,三日后归”
晏行昱盯着那信看了许久,突然站了起来,道:“阿满!”
阿满忙跑了进来:“公子?”
两年时间,晏行昱模样张开了不少,脸上已经没了那明显的稚气,容颜更加昳丽惑人,因为他安分守己两年,皇帝已经不再在意他,鱼息顺势让他的腿伤“痊愈”,不再整日窝在轮椅里生怕旁人发觉了。
晏行昱头发松散,他抬手不自觉地拢了拢,喃喃道:“我要出门。”
阿满:“公子要去哪里?”
晏行昱正在看镜子,小声说:“殿下要回来了。”
阿满一愣:“啊,可是边境军归京述职,不是一般在年前吗?”
晏行昱这两年的心疾犯得更加频繁了,脸上病恹恹的,没什么血色,他没听到阿满的话,还在想着要怎么捯饬自己。
荆寒章三日后归京,安安静静等了两年的晏行昱却连这三日都等不了了。
若不是怕太张扬,他都想直接出城去半路上接荆寒章。
晏行昱几乎是数着时间等三天后。
在他接到消息的第二晚,晏行昱喝了药躺在榻上念佛经,他心疾总是时不时地犯,佛经是他拿来静心的唯一法子。
他念了半晌,直到烛火都要烧完,才抬手将佛经放在一旁。
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微暖风吹到了内室。
晏行昱想:“春天到了。”
晏行昱的身子不能吹太久的风,他起身赤着脚下榻,走到窗户边,正要关窗时,外窗突然传来一股阻力,将窗户强行打开。
晏行昱一愣,本能就要去摸袖口的弩。
只是窗户打开后,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荆寒章风尘仆仆,腰间还别着刀,正喘着气站在窗外冲他笑。
晏行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歪着头看了他半天,才试探着道:“殿下?”
西北大军要在三日后归京,但荆寒章却根本等不及,快马加鞭连夜不停地冲回了京。
他模样比两年前更加张扬肆意,之前那不可一世的倨傲似乎被西北的风沙磨砺出更利的锋芒,气势深沉冷厉,但在对着晏行昱笑时,却隐约能瞧见两年前那别扭脸红的影子。
荆寒章冲他一扬眉,已经变了声的嗓音低沉:“公子,这么晚,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晏行昱还是呆呆的,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啊,殿下进来吧。”
他指了指门,但荆寒章却根本等不了了,手一撑窗棂,直接干净利落地翻了进来。
晏行昱猝不及防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半步,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这才知道难受。
荆寒章正要和他说话,余光扫到晏行昱冷得开始左脚踩右脚了,无奈失笑。
他上前,一把将晏行昱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笑着道:“不冷吗?”
晏行昱昏昏沉沉,被抱着放在了柔软的榻上,他脑子已经不能转了,只知道呆呆跟着荆寒章的话走。
“有些冷。”
荆寒章将他按在软枕上,端详了一下晏行昱的脸蛋,道:“你瘦了。”
两年时间,晏行昱虽然长高了不少,但身形依然纤瘦,荆寒章抱着他都觉得没什么重量。
荆寒章伸手掐掐他的脸蛋,道:“你没好好吃饭?”
“吃了。”晏行昱被掐得有点疼,但意识有些昏,让他还是分不清楚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听说我的府邸建好了。”荆寒章十分熟稔地道,“到时候我专门请一堆厨子为你做吃的,好不好?”
晏行昱点头。
两人两年未见,荆寒章却像是刚离开两日似的,丝毫没有半分生疏。
他像从未离开过似的,一句一句说着寻常的小事,说得晏行昱昏昏欲睡,没一会眼皮都在打架。
荆寒章见他困得厉害,轻声道:“睡吧。”
晏行昱喃喃道:“殿下。”
荆寒章:“嗯?”
晏行昱伸手摸了摸眉心,声音越来越轻:“您……你再亲我一下。”
荆寒章:“……”
哪怕在西北磨砺两年,荆寒章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晏行昱的直白,更何况这还是直接索吻了。
荆寒章一边脸红一边凶巴巴道:“都困成这样了,还想这些呢,快睡吧你。”
晏行昱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他再也撑不住了,任由自己的意识被拽入漆黑的泥沼中。
在深陷下去的最后,晏行昱恍惚觉得自己的唇上落了个东西,温温软软,一触即分。
全是荆寒章的气息。
***
第二日,晏行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艰难醒来。
他恹恹地坐起身看了看周围,视线落在窗棂上,发现窗户依然开着一条缝,微暖的风吹来。
晏行昱摸了摸唇,有些疑惑。
是梦?
梦里的荆寒章有这么真实吗?
听到房里有动静,阿满跑了进来,手里捧着晏行昱之前吩咐要穿的衣裳。
晏行昱看到衣服和发冠,蹙眉道:“明日再穿。”
荆寒章明天才回京。
阿满诧异地看着他。
晏行昱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头痛。
阿满正要上前给他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荆寒章却拦住了他,将衣服随手接过来,走去了内室。
晏行昱紧闭着眼睛,心口也有些钝痛。
他疼惯了,但还是疼。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从旁边伸过来,为他一点点揉着发疼的额头。
熟悉的气息弥漫,几乎像是铜墙铁壁似的将晏行昱整个包裹住。
他怔然将手放下,看向眼前的人。
荆寒章已经洗漱干净,还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脸上已没了昨日的风尘仆仆和疲倦。
看到晏行昱盯着他看,荆寒章脸有些红,干咳一声,尽量保持镇定:“看什么,你殿下……”
话还没说完,晏行昱突然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荆寒章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荆寒章差点被勒死,小美人长大变成了大美人,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怎么力气还是这么大?
感觉到晏行昱浑身都在发抖,荆寒章忙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晏行昱的眼泪一颗颗往下落,顷刻浸湿了荆寒章的衣衫,他咬着荆寒章的一小块衣服努力忍着,但还是在换气时没忍住漏了一声哭音。
荆寒章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忙抱着他哄:“别哭,这么哭对你的心疾不好。”
荆寒章想让他起来,但晏行昱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根本不敢撒手,荆寒章只好拍着他的后背,耐心十足地哄了半天,晏行昱才彻底止了哭。
晏行昱哭得声音都哑了,他抓着荆寒章的手,喃喃道:“殿下,我要哭了。”
荆寒章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是熟悉的鹿,哭完再给预警。
荆寒章撩着袖子把他眼泪擦干,揉揉他的头,道:“起来。”
晏行昱根本不管起来干什么,忙把衣服接过来就往身上套。
没一会,荆寒章牵着他的手出了相府。
赵伯在后面追着喊:“少爷!殿下!这这……老爷回来了我要如何交代啊?”
荆寒章哼了一声,抱着晏行昱上了马,自己踩着马镫潇洒地坐在晏行昱后面,几乎将瘦弱的晏行昱整个环抱在怀里。
“就说本殿下把鹿偷走了。”
荆寒章的性子比两年前还要桀骜,连大半夜翻墙偷鹿都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当街抢鹿。
他动作轻柔地用大氅将晏行昱裹好后,直接策马往新建好的府邸而去。
留给赵伯一句:“你让晏戟来我府上要。他要是能把行昱要回去,本殿下就不姓荆。”
赵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