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想念 丢盔弃甲。

晏行昱脸上没有分毫说玩笑的意思, 看起来是真的自认貌美无双,一点都不谦虚。

荆寒章沉默半天,才突然笑了一声。

晏行昱怕冷, 跪在雪地上很快嘴唇就发白了, 荆寒章直接站起身, 将晏行昱打横抱了起来。

一旁远远瞧着的安平忙跑了过来:“殿下,陛下说您若是擅自起身, 要多跪……”

……多跪一个时辰。

荆寒章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他姿态轻柔地将晏行昱抱着放回了轮椅上,还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在晏行昱单薄的身上。

晏行昱被他裹得晃了两下, 艰难从衣领中冒出半张脸来, 含糊道:“殿下?”

荆寒章看着他笑,低声道:“不害臊的鹿。”

晏行昱正要说话,荆寒章就弹了他眉心一下,道:“护身符我收到了, 会随身带着。雪太大了,你快些回去歇着。”

晏行昱:“那您……”

荆寒章道:“没事。”

晏行昱见他一直让自己回去,不好再多留,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金子, 闷声道:“我还没用完。”

荆寒章失笑:“留着改日再用。”

晏行昱点头,将金子塞到袖子里,又磨蹭了半天,才被阿满推着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宫。

晏行昱走后,荆寒章一撩衣摆,再次跪了下去。

安平在一旁讷讷道:“殿下……”

“三个时辰,我知道。”荆寒章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就该奢求着我跪不出毛病来,我若病了,整个宫里没人能好过。”

安平:“……”

安平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地让宫人去给七殿下准备蒲团炭盆,就差临时给他搭个遮风亭了。

荆寒章这才爽了。

晏行昱回相府的路上,一直在摇晃的马车中写信,阿满坐在他脚边,不敢抬头看他在写什么,只知道他公子看起来很生气。

晏行昱写了一张,又觉得不满意,将纸轻轻揉成一团,蹙眉丢在地上。

没一会,整个马车厢中已经有了一地的纸团。

阿满壮着胆子往那纸团上瞥了一眼,只瞧到了一堆肃杀如刀似的笔锋,全都写着同一个字。

“杀”……

阿满抖了一下,不知他公子又要杀谁,但还是壮着胆子劝道:“公子……”

他还没劝个所以然来,马车倏地一顿,似乎前方有人拦路。

上次他进宫时也被人追杀过,这次晏行昱以为还是皇帝的人,一直温柔的眸子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冰凉冷厉。

阿满立刻道:“我来!阿满来解决!小虫子而已,别脏了公子的手。”

公子现在不怕脏,他脑海中一想到荆寒章在那可怜兮兮罚跪的样子,手就控制不住发颤。

晏行昱茫然地想,这么冷的天,他跪这么久,若是病了怎么办?谁能替他喝药?

一瞬间,晏行昱甚至有了想把身上护身符扯掉打碎的冲动。

就在这时,马车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子。”

晏行昱满是杀意的眼睛倏地清明一瞬,他蹙眉将一旁的车帘撩起,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封尘舟孤身拦路,撑着竹骨伞,正慢条斯理冲他颔首行礼,白发白衣,在茫茫白雪下,衬得他仿佛雪妖似的。

晏行昱蹙眉道:“何事?”

封尘舟仰头,对上晏行昱还未消散杀意的眼神,他愣了一下,有些唏嘘。

之前的他,到底是怎么把这头凶兽认成是鹿的?

眼瞎了吗?

眼瞎了的封尘舟将伞轻轻移开,笑着道:“上次对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念在鱼息的份上,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晏行昱漠然看着他:“上次什么事?是你冒犯我之事,还是对我下药之事?”

封尘舟一噎,没想到他连自己要下药都知道,怪不得自己被揍得这么惨。

封尘舟摸了摸被踩过的脸,有些不敢吭声了。

但他脸皮极厚,壮着胆子笑眯眯的:“两者都有。”

晏行昱垂眸,一阵风将几片雪刮进了车厢,雪瓣落在他的羽睫上,轻轻一眨化为一滴水珠从脸颊滚落。

封尘舟……眼都直了,只知道直勾勾看着他。

晏行昱对上他的眼神,淡淡道:“你若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封尘舟:“……”

封尘舟暗骂自己色胆包天,不记教训,立刻垂下头:“公子恕罪。”

晏行昱轻轻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你说你是来请罪的?”

封尘舟道:“是。”

“那我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封尘舟眼睛眨都不眨:“是,任凭公子吩咐。”

晏行昱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伸出手对着不远处的半空轻轻撩开袖子。

封尘舟疑惑道:“您这是……”

“听说你轻功不错。”晏行昱淡淡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是否能追上我的箭。”

封尘舟:“?”

封尘舟还是满脸懵。

晏行昱道:“在我的箭落地之前,将它追回来。”

随着“来”的尾音落下,晏行昱的手猛地一动,手腕间的弩呼啸一声射出一支羽箭,骤然消失在半空。

封尘舟:“……”

封尘舟目瞪口呆。

晏行昱将肩上一绺发轻轻拨到肩后,眸子温和,全是笑意。

“大人,您还不去吗?”

话音刚落,封尘舟立刻飞身上前,几乎是哭着去追箭去了。

阿满在一旁差点下巴落地。

晏行昱手肘撑在马车窗上,瓷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脸侧敲着,看着大雪中一抹白影飞掠在房顶上,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拢着荆寒章的大氅,嗅着那上面还残存的风雪气息,眸子弯弯,柔声道:“他果真很好玩。”

阿满打了个哆嗦。

马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没一会,封尘舟气喘吁吁地握着一支羽箭,有些狼狈地回来了。

他暗暗咬着牙,双手将羽箭托着奉给晏行昱,右手的虎口都被震得血肉模糊,他艰难道:“公子,您的箭。”

晏行昱将箭朝半空射去,留下时间给封尘舟去接,但箭终归是极快的,哪怕是阿满都不敢保证能在箭落地前寻到箭并准确无误地接住。

但封尘舟做到了。

晏行昱毫不变色,将手探出窗外将羽箭接过,那箭上还带着点封尘舟的血。

晏行昱轻轻笑了,随手将箭扔出窗外,淡淡道:“这箭脏了,已不是我的。”

封尘舟:“……”

他说罢,完全不去看封尘舟难看的神色,将车帘一甩,示意车夫驾车。

很快,马车动了起来,车棚上的雪随着马车的晃动,直接被震落了下来,直接扑了封尘舟一身。

阿满犹豫地掀着一条缝看着在大雪中垂着头不知什么神色的封尘舟,讷讷道:“公子,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晏行昱已经不再写信了,他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中的墨痕,没有做声。

阿满不敢擅自插手他的事,只好不说话看。

大雪中,封尘舟死死握着拳,眸子盯着马车逐渐远去的地方,许久没有离开。

不知是不是晏行昱戏弄封尘舟的事遭了报应,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荆寒章。

荆寒章往往都是出宫来找他玩,这次两日没来,晏行昱焦急得不行,忙拿着玉牌要进宫,却被告知七殿下被皇帝禁足宫中,无令任何人不得去见他。

晏行昱整日都在琢磨要怎么见荆寒章,连手中的金锞子都没心情数了。

不过他也没有纠结多久,因为廿三小年将至,皇帝宴请宗室去宫宴,相府也在此列。

晏行昱自小就很少注重穿什么衣裳,加上寒若寺这么些年他清心寡欲惯了,一袭灰扑扑的僧袍和镶着金线的华服在他看来,根本没多少分别。

这次宫宴,他却破天荒地让阿满给他翻出来前段时日晏修知送他的锦衣来。

阿满满脸奇怪,但还是翻了出来。

晏行昱高兴地看来看去,在小年当日,一大清早就起身换衣,锦衣金玉冠,雍容明靡。

赵伯来接他时,瞧见他这个打扮,诧异地张大眼睛。

晏行昱可不管别人视线如何,手中捏着荆寒章雕的小鹿玉雕,眸子弯着上了进宫的马车。

晏戟知晓他和晏夫人不合,将他安排着和晏为明坐在一辆马车中。

晏为明这段时间一直在太学里很少归家,也不跟着常萧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瞎混,反而认认真真读起书来。

在马车上,晏为明坐在晏行昱对面,兴致勃勃地道:“哥,你今日好看!”

晏行昱偏头,笑着道:“你也好看。”

晏为明长相酷似晏戟,和晏行昱虽是亲兄弟但却没几分像。

被晏行昱夸,晏为明乐颠颠的。

晏行昱看着他,道:“你现在是在太学吗?”

“是呀。”晏为明点头,不知哪来的动力,握拳道,“我要多读些书,等大一些了便去考功名。”

晏行昱诧异道:“你?”

他一直以为像晏为明这种备受爹娘宠爱的,会老老实实在家当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上进的念头?

晏行昱不知要怎么评价,只好夸赞他:“好,有志向是好事。”

晏为明开心地点头。

在半路上,晏为明掀着车帘往外看时,正好瞧见晏沉晰满脸杀气,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纵马过街,似乎是去抓人。

晏为明不敢打招呼,连忙缩了回来。

晏行昱正在数金子,盘算着今日能和荆寒章多说几句话,看到晏为明这个怂哒哒的模样,笑道:“怎么了?”

晏为明小声道:“大哥,他好像要去杀人。”

晏行昱无奈道:“他应该是去办公事,别把他想的这么可怕。”

说起这个,晏为明蹭到了晏行昱旁边,一边拿起小手炉添炭,一边神秘兮兮道:“哥,我前几日在太学听说,偷盗摄政王府宝物的盗贼被抓住了。”

晏行昱挑眉:“被谁抓住了?”

“封尘舟。”晏为明说起来就满脸嫌弃,“就那个常萧的表兄,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立了这么大一个功。我听说大哥可不高兴了,这件事本是惊蛰卫在查的。”

晏行昱道:“那盗贼是谁?”

“我也不知。”晏为明声音越来越小,扯着晏行昱的袖子,用气音道,“那盗贼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偷的东西啊。”

“他偷了什么?”

“一块玄玉令。”晏为明像是怕人发现似的,小声道,“现在整个京都城差不多都知道了,那块玄玉令能让摄政王留下的暗部听令于人。”

晏行昱不明所以:“这种事……是谁传出来的?”

晏为明摇头:“反正封尘舟将那盗贼抓住后,流言紧接着就出来了。”

晏行昱若有所思。

片刻后,众人进了宫门。

晏戟和晏夫人已经先行进去了,晏行昱紧跟其后下了马车,远远瞧见有人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人。

天幕已经下起了小雪,阿满推着轮椅,晏为明给他撑伞,路上还在喋喋不休自己在太学遇到的好玩的事。

晏行昱却心不在焉地盯着不远处的人发呆。

很快,轮椅滑了过去,果然如同晏行昱所料,那撑着伞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荆寒章。

晏行昱认出人后,立即道:“殿下!”

百无聊赖数雪片的荆寒章听到声音,回头一瞧,眉头张扬地挑起,扬声道:“怎么这么慢?本殿下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毕竟晏行昱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皇宫又是个吃人的地方,这鹿哪里会往虎口里跳。

晏行昱一拍轮椅扶手,阿满立刻健步如飞,推着轮椅冲了过去,将一脸懵的晏为明落在原地。

“哥?哥!”

到了荆寒章面前后,晏行昱话都来不及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袋沉甸甸的金子,眼睛盯着荆寒章,眨都不眨地往他手里塞。

荆寒章将伞撑到晏行昱头上,见状瞪他一眼:“干什么啊?又不害臊?”

晏行昱根本不知道害臊为何物,他直白得要命,将那几十颗金子塞过去后,眼巴巴看着他,讷讷道:“我想殿下了。”

荆寒章干咳一声,虽然早就习惯了晏行昱这直白的性子,但每回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过这次他身经百战,早有准备,伸手抛了抛钱袋,慢悠悠道:“嗯?然后呢,就这一句。那你可亏了,这么多金子,我还当你要读篇策论给你殿下听呢。”

“不读。”晏行昱眼睛弯起,柔声道,“这里有多少颗金子,行昱就想了殿下多少遍。”

荆寒章:“……”

早有准备的荆寒章顷刻间丢盔弃甲,脸腾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