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交锋

晏行昱要去护国寺, 必然要去告知晏戟。

他换了身衣裳,去掉了易容,让阿满推着他前去相府书房。

晏戟正在桌案前看卷宗, 听到轮椅在地面划过的声音, 头也没抬, 淡淡道:“来了。”

晏行昱微微颔首,道:“见过父亲。”

晏戟用朱砂笔在卷宗上写了几笔, 才抬眸看了晏行昱一眼,他知道晏行昱无事不会来寻他,直接道:“要去哪里?”

晏行昱:“护国寺, 做护身符。”

“多久?”

“半月以上。”

晏戟道:“年节能回来吗?”

“能。”

晏戟点头:“好。”

晏行昱没有和他多说, 微微颔首,正要离开时,晏戟突然道:“章岳之事,你有没有插手?”

晏行昱偏头, 眸子茫然:“父亲说谁?”

晏戟盯着晏行昱那双一无所知的眼眸,片刻后才冷淡道:“没谁,回去吧。今晚许是要下雪了,让下人多添些炭。”

晏行昱道:“是。”

阿满推着他离开书房, 迎着寒风回到了偏院。

一进内室,一直没说话的阿满才问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章岳?”

“我用殿下的身体去摄政王府见过章岳。”晏行昱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提笔,似乎打算再给荆寒章写一封信,“他是在试探我是否如他所愿安分守己。”

阿满给他磨墨,晏行昱偏头去想要如何表达自己对荆寒章的“相思之情”,口中却道:“若今晚下雪,我要在雪落之前去将军府挨骂。”

阿满疑惑道:“为什么不等雪落后再去,这样不就可以让荆寒章替您了?”

晏行昱摇头, 说:“我舍不得他挨骂。”

阿满:“……”

阿满目瞪口呆地看着晏行昱,不明白为什么晏行昱在不知不觉中竟已转变成这样了,他恍惚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家公子还在算计荆寒章替他喝苦药,怎么现在连挨顿骂都不舍得了?

就在这时,赵伯欢天喜地跑了进来,捧了个盒子:“七殿下宫里送来的,说是务必亲手交到少爷手中。”

晏行昱一听眼睛都亮了,忙把笔放下,让阿满接过来。

将盒子打开后,里面放了一块已经雕好的玉,是龙凤呈祥。

晏行昱爱不释手地摸着,又在盒子里翻了翻,找到了夹在暗格里的回信。

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给你玉,闭嘴”

阿满小心翼翼地道:“公子,他……这是在嫌您烦呢。”

晏行昱摇头,将信叠好放在袖子里:“他嫌我烦就不会回信,更不会送我玉了。”

阿满:“……”

他家公子……是又和什么奇怪的人互换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自信?

晏行昱收了玉,只好不情不愿地“闭嘴”,不再写信过去了。

他将玉收好,前去了将军府。

天色已晚,夜幕四合。

晏沉晰站在将军府台阶上等了半个时辰,相府的马车终于慢悠悠到了。

很快,晏行昱的轮椅从马车上缓缓滑下来,他穿的极厚,一张小脸都被宽大的兜帽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半下巴。

晏行昱看到他,微微颔首:“兄长。”

晏沉晰冷冷道:“我还当你不敢来了。”

晏行昱规规矩矩道:“兄长让我来,行昱不敢不来。”

晏沉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将军府,道:“过来。”

语气十分不善。

晏行昱也不怕,任由阿满将他推着跟了上去。

晏修知和晏重深不在府上,晏沉晰将他带到了将军府武场后,抬手拿起一把剑,随手朝着晏行昱丢去。

他本以为以晏行昱的身手,一把剑肯定能接得住,只是没想到那剑直接丢了过去,晏行昱根本没想伸手接,反而整个身子往轮椅里缩了缩,一副害怕的模样。

晏沉晰:“……”

最后在剑险些撞到晏行昱身上时,还是阿满伸手一把接住,抬手挽了个剑花,又随手丢了回去,正好落在兵器架上。

哐当一声响。

晏沉晰面无表情和晏行昱对视半晌,才道:“你的身手,跟谁学的?”

晏行昱摇头:“我没跟谁学……”

他还没说完,晏沉晰就沉着脸打断他的话:“没跟谁学你能和重深交手?没跟谁学你那招招都往别人脖子上招呼?!今日惊蛰处演武场之事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晏行昱说完后面的话:“……寒若寺武僧常年习武,我闲着无事便每日去看。看久了就会了。”

晏沉晰:“……”

晏沉晰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谁家习武看久了就会?”

晏行昱疑惑道:“我啊。”

晏沉晰:“……”

晏行昱解释道:“我的腿医治好也才一两年,能走也是近几个月的事。只是我身体底子太差,和二哥交手那几招已是极限,若是再多一招就不行了。”

晏沉晰还是瞪着他,挣扎了很久,才艰难道:“若是被爹知道你光看着都能学成那样,他定会把重深骂个半死。”

晏行昱不解:“为什么要骂二哥?”

晏沉晰说不出来,他和晏重深两人自小在晏修知手下操练,每日早出晚归习武多年才得今日的身手,而晏行昱却只是用眼睛看,再练了几个月,那身手就能和晏重深打个平手。

但凡一个习武之人知晓,恐怕都要对这样的好苗子扼腕不已。

晏沉晰叹了一口气,没再比他,他道:“你宁愿隐瞒瘫腿也要归京,到底为了什么?”

晏沉晰知晓他的腿伤是假的,却还是为他隐瞒,因为这个,晏行昱对他也没有对其他人的警惕,乖乖地说:“我只是不想被困在雀笼一隅,碌碌无为度过一生。”

这句话他也曾对国师说过。

晏沉晰怔然看着他,许久后才道:“难道京城不算吗?你不想被困在寒若寺,却甘愿投入这泥沼般的京都城?天下之大,哪里不算一隅?”

“我说了。”晏行昱盯着晏沉晰,声音又缓又轻柔,“我不要被困在任何地方,谁若是想将我当金丝雀,我就先啄瞎他的眼睛。”

晏沉晰快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行昱,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晏行昱微微仰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只是在做自己。”

晏沉晰说不出话。

“你大可以将我腿已痊愈之事告知陛下,毕竟你是惊蛰卫统领。”晏行昱伸手轻轻握住晏沉晰的手腕,声音轻柔,“不要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个怪你。我们各为其主,就算输了,谁也怨不得谁?”

“各为其主?”晏沉晰讷讷道,“你奉谁为主?”

晏行昱却笑了:“反正不是兄长效忠的那位。”

晏沉晰倒吸一口凉气,他反抓住晏行昱的手,厉声道:“你不要命了吗?!”

“他就是因为要命,才会如此啊。”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晏重深的声音。

对峙的两人偏头看去,那晏重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拾级而下,笑容温和地看着两人。

晏行昱大概知道晏重深已经认出了他,也没隐瞒,微微颔首:“二哥。”

晏重深走上前,抬手摸了晏行昱的脸蛋一下,笑着道:“今日那场比试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弟弟,比为明那个小蠢货好太多了。”

晏沉晰冷冷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晏重深歪坐在晏行昱的轮椅上,将木质的轮椅坐得吱呀一声,好像要散掉了。

晏重深也不管,淡淡道:“大凶之煞冲撞紫微这么大的罪过,你觉得圣上会容忍他到何时?哥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天真啊?”

晏沉晰被噎了一下。

晏重深怼完晏沉晰,立刻低下头,眸子弯着对晏行昱道:“行昱啊,我们家大殿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你考不考虑换个主子啊?”

晏行昱笑着说:“我要想想哦。”

晏重深道:“我们大殿下十分有钱,要多少金子就给多少金子。”

听到这话,晏行昱有些蠢蠢欲动。

晏沉晰忍无可忍道:“够了!你们将此事当成儿戏吗?!”

两人不吭声了,但手却还在那不知所云地比划着。

晏沉晰:“……”

晏沉晰简直无力了,他一指外面,彻底不管了:“给我滚出去说。”

晏重深一听,立刻从轮椅上跳下来,推着晏行昱健步如飞地滚了。

晏沉晰:“……”

晏重深送晏行昱回相府,一路上都在称赞自家大殿下,说我家殿下怎么怎么英俊威武,杀伐果决,怎么怎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晏行昱听得很不是滋味,他也想称赞他殿下哦。

回到相府后,晏重深还在认真地说:“考虑一下吧,这皇位迟早是我家大殿下的。”

晏行昱:“……”

他还真敢说。

晏重深将他送回偏院后,又溜达着前去拜访晏戟了。

晏行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边。

阿满在一旁小声说:“公子,您到底在想什么?”

他问的是晏行昱为什么要和晏重深说这么多废话,但晏行昱却理解错了。

晏行昱道:“我在想殿下啊。”

阿满:“……”

真是见了鬼!

***

在晏行昱入睡前,雪都没有落下来,他手中捏着信,里面全是长篇大论称赞荆寒章的,只是这回他没有再给金子。

哪有自己写信“自己”看信还要给金子的呢?

晏行昱心想,然后心安理得地捏着信睡着了。

翌日一早,晏行昱从七殿下宫里那熟悉的床榻上醒来,外面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江枫华在外面唤他:“殿下,您醒了吗?今日有策论考较,陛下也会过来,咱们要提早去的。”

晏行昱一听,慢吞吞地撑着身子起来,道:“我醒了。”

江枫华在外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南书房的策论考较皇帝本来是不过去的——他被章岳一事闹得焦头烂额,整个朝堂之上连个能出主意的都没有,吵得他更烦了。

这次前来南书房,是林太傅说七殿下这段时日进步飞快,连《大学》都能看懂了,皇帝这才忍着心烦过来一趟。

晏行昱过去的时候,其他三位皇子已经规规矩矩坐在那背书,看来极其害怕皇帝。

林太傅身上的毒已被鱼息拔除,此时脸上已没了将死之色,他看了晏行昱一眼,示意他坐下。

晏行昱乖乖坐下了。

上完了早课后,皇帝下了朝就赶了过来,特意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进步多大。

晏行昱是个极其喜欢察言观色的人,哪怕是再隐蔽的伪装,他也能从表情神色看出点真实来,但皇帝自从见了“荆寒章”后,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破绽。

这根本就是个宠溺儿子,挑不出丝毫毛病的好父亲。

若不是知道内情,晏行昱恐怕会被皇帝的伪装给骗过去。

皇帝伸手摸了摸晏行昱的头,笑著称赞道:“听林太傅说你有了不少长进?”

被他抚摸的地方,晏行昱只觉得浑身发麻,险些不受控制地甩手打开他的手,但他还是控制住了,笑着道:“没什么长进,只是这段时间总是和行昱一起玩,他念叨了几句我记住了而已。”

荆寒章总是往相府跑的事,整个京都城人尽皆知,若是再遮遮掩掩怕是会让皇帝起疑心,索性直接说出来,正大光明。

皇帝道:“哦?行昱?听说他的确聪明,你们能玩得来是再好不过了。”

晏行昱一笑,没说话。

两人各怀鬼胎,谁也看不出对方的伪装。

很快,林太傅布了今日的策论题目。

“整饬抚兵”

晏行昱扫了一眼,视线看向一旁慢悠悠品茶的皇帝。

这就是在变着法地让众人提出对章岳一事的解决法子。

晏行昱低头无声笑了笑,一旁的五皇子许是瞧出了这道题的意思,现在都在咬着牙微微发抖了。

晏行昱没表现出什么来,毕竟在皇帝和众人眼中,他就是个只知玩乐的草包。

他抬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全篇都是“那就抚呗”,只是在字里行间,有意无意地添加了一些仿佛是随手写下的神佛之谈。

比如魂归故里,比如落叶归根。

这篇策论瞧着根本不像是正经皇子写的正规策论,而像是胡乱宣扬佛禅之事的的野狐禅所写。

他飞快写完,落了个张牙舞爪的款,便将笔一扔,做足了荆寒章不可一世的气派。

见他写完,林太傅上前看了看,只看了两行眉头就皱了起来。

皇帝看到林太傅的眼神,挑眉道:“如何?”

林太傅将纸拿起来晃了晃,等墨迹干了才递给皇帝,如实道:“不如何,不知所谓。”

皇帝笑了笑,将纸拿到眼前细看。

林太傅本来以为皇帝看了一行就要勃然大怒,没想到他竟然仔仔细细将那片鬼画符一样的策论看完了。

看完后,皇帝将策论放下,诧异地看向晏行昱。

晏行昱有些害怕地讨饶道:“父皇,儿臣尽力了,别再罚我抄书了。”

皇帝盯着他的脸,发现那张脸上还带着点懵懂的稚气,以及生怕再被罚抄书的害怕。

皇帝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他拊掌称赞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此言一出,整个南书房的人都惊住了。

晏行昱故作不知:“父皇,您是不是气糊涂了?”

“哈哈哈。”皇帝道,“朕只是在高兴。”

他说罢,拍了拍晏行昱的肩膀,道:“寒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说出来,朕都应了。”

整个南书房的人满脸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那草包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能让皇帝这么欢喜?

林太傅也有些诧异,他又拿起那策论看了半晌,依然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但晏行昱却知道,皇帝之所以会欢喜,是因为他从那神神叨叨的策论中,知晓了要如何处理章岳一事。

现在摄政王是枉死的传言传遍四境,若是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就必须证明章岳并非是为摄政王伸冤。

能让苦等摄政王多年未果的王府家臣在千军面前,纵身跃下高墙的缘故有无数种,最好的一种便是迎接归京亡魂。

无数马革裹尸的将士生前所愿,不过战死沙场后能魂归故里,而不是被困在战场上成为孤魂野鬼。

晏行昱看到皇帝这副高兴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佯作茫然,见到皇帝要给他奖赏,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追问道:“那儿臣想提什么都可以?”

皇帝笑道:“君无戏言。”

晏行昱这才眯着眼睛道:“儿臣想去护国寺一趟。”

皇帝道:“护国寺?”

“是啊。”晏行昱道,“这些策论上的话,都说晏行昱总是在我耳边唠叨我才记住了,虽然不知道好在哪里,但父皇说好那肯定是好的,我昨日听闻他要去护国寺一趟,刚好儿臣想要前去为父皇供个长明灯。”

皇帝被晏行昱哄得心花怒放:“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罢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直到年前都可以不来南书房上课了。不过若是出城,定要带好护卫。”

晏行昱道:“多谢父皇。”

皇帝又摸摸他的头,带着策论笑着离开了,也不管其他几个儿子有没有完成。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林太傅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晏行昱丝毫没管其他人古怪的视线,淡淡道:“太傅,我是不是能下课了?”

林太傅犹豫了一下,才道:“那策论……是何意?”

晏行昱歪着头,奇怪道:“我也不懂,就随便写上了,父皇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林太傅:“……”

你问我?

江枫华整个人都呆了,反应过来时晏行昱已经出了南书房,他忙跟了上去:“殿下!”

晏行昱走出南书房后,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就是打算让荆寒章也一起去护国寺,没想到竟然直接撞上了,也省得他再寻其他法子。

听到江枫华的声音,他停下步子,道:“怎么了?”

江枫华似乎有什么想问他,但又想了想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干巴巴道:“您要去护国寺?”

“是啊。”

江枫华试探着道:“我能随您一起去吗?”

晏行昱偏头看了他半天,就在江枫华以为自己被看出点什么来时,晏行昱突然笑了,他道:“当然。”

江枫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晏行昱说去护国寺就去,回去让人飞快收拾了一番,打算在相府的马车出京都城时追上荆寒章。

在换衣裳时,晏行昱无意中感觉到衣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将衣襟掀开,把那东西扒拉了出来。

那是自己昨日写给荆寒章的信。

被荆寒章贴身放在了衣襟中。

晏行昱看着那皱巴巴的纸半晌,不知怎么,脸突然有些红了。

很快,晏行昱带着江枫华出了宫,直接前去相府。

相府门口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阿满满脸苦哈哈地站在马车旁,任劳任怨地伏小做低。

“是,是是是,我家公子真不是个东西。”

“对对对,您说的没错。”

“是啊是啊,他不是故意的,我家公子也不知道要连抄十五日佛经啊,您息怒。”

“……”

晏行昱:“……”

晏行昱上前,重重咳了一声,阿满被骂得晕头转向,无意中扫见他,立刻眼泪汪汪:“公……”

晏行昱:“咳。”

阿满这才瞧见一旁的江枫华,立刻改口:“殿下!”

晏行昱点头。

在马车中骂骂咧咧的荆寒章听到声音,立刻将帘子一甩,不耐烦地瞪了过来,满脸写着“你还有胆子敢过来?!”

晏行昱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

荆寒章不耐道:“笑什么笑?!我看起来很好笑吗?”

江枫华见状差点一口气呛死,他还头一回看到有人敢这么和七殿下说话。

晏行昱还在笑,道:“别生气。”

荆寒章怒道:“你也知道我会生气啊?!”

江枫华小心翼翼窥着“七殿下”的脸色,见他竟然满脸笑容,看起来真的完全没有被人挑衅的怒火。

江枫华叹为观止,终于对这个丞相公子另眼相待。

晏行昱和江枫华吩咐了一句,直接踩着马凳,撩着车帘便进去了马车。

荆寒章还在为十五天的抄佛经而生气,但又因为事关护身符他又不好糊弄,只能气咻咻地生闷气,生平头一回决定乖乖抄佛经。

晏行昱进来后,直接坐在了荆寒章身边,熟练地扯着他的袖子,弯眸道:“殿下别生气,我也随您一起去护国寺。”

荆寒章双手环臂,正想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闻言一愣,蹙眉道:“你去?你去做什么?”

晏行昱道:“我去抄书啊。”

荆寒章:“……”

荆寒章立刻心花怒放,直接将袖子往晏行昱手中塞,让他拽,使劲拽,拽着袖子咬都不成问题。

片刻后,马车悠悠朝着城外而去。

直到离开了京都城,荆寒章才道:“你又在宫里做了什么?”

现在皇帝因为章岳的事烦得不可开交,不可能会放他出京都城乱玩。

荆寒章知晓晏行昱的能力,八成是他做了什么所以才能顺利出京都城。

晏行昱也没隐瞒,将自己所写的策论和荆寒章一一说了。

荆寒章听完,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竟然……”

晏行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林太傅都没看出来问题的策论,荆寒章竟然听了一遍就理解自己了意图。

晏行昱恨不得往他怀里扑。

“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传来大皇子封王的旨意了。”晏行昱拽着荆寒章的袖子胡乱往自己手指上缠,随口道,“护送十几年前身死的摄政王骸骨归京,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荆寒章好半晌才道:“你确定皇帝真的会用这个缘由?摄政王死在战场上十几年了,当年生还的副将说他是尸骨无存,搜遍战场都寻不到他的尸身。现在过了这么多年,突然说我大哥寻到骸骨,天下人可信?”

晏行昱淡淡道:“不管天下人信不信,皇帝心安即可。”

荆寒章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没事的。”晏行昱拽了拽他的袖子,道,“章岳已死,若不给皇帝一个解决此事的法子,他恐怕会将气撒在当时刚好归京的大皇子身上。这样事情不但解决了,大皇子还封了王,一举双得。”

荆寒章木然看了晏行昱很久,才低声道:“你是想帮我大哥吗?”

晏行昱手指一抖。

荆寒章察觉到他脸上的神色,无声叹息道:“我说过了,不想你因为我搅和到京城这趟浑水里来,若是被发现,我保不住你。”

“我、我不会被发现的,反正那策论是殿下的身体写的,我就是怕皇帝会乱想,才想让殿下来护国寺避一避风头的。”晏行昱有些茫然看着他,“我做错了吗?”

荆寒章对上他全是水波的眼睛,愣了一下才立刻道:“没有,你没做错。”

晏行昱眸中水波更重,他讷讷道:“可是殿下……好像并不开心。”

荆寒章:“……”

自己只是不想他为自己的事操心!

他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吗?

荆寒章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天生就不会对别人的好意产生相等的回馈。

晏行昱帮他,他却丝毫没有给他该有的反应,比如感谢比如欢喜。

他给晏行昱的,从来都是理性的判断和肃然的制止。

明明这样是最理智的,最对的,但却像是往烧得烈烈的火焰上直接浇了一盆冷水。

晏行昱都被自己一盆接一盆的冷水给浇蔫了。

荆寒章难得又开始反省自己。

晏行昱觉得很难过,他坐在那搅着自己的手指,本以为荆寒章会立刻来哄他,但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是一阵沉默。

他更难过了,还是想要引起荆寒章的注意,讷讷道:“殿下,我、我马上要难过了。”

荆寒章刚刚反省好自己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吓得他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他立刻道:“你先别难过!”

晏行昱一听,立刻收起了难过,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

荆寒章正色道:“你帮我大哥,我很高兴,是想给你我全部金银珠宝的高兴。”

对晏行昱这种人,直接表达高兴根本让他感觉不到这种情感的程度,所以荆寒章找了个量词来形象表达。

果不其然,晏行昱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

在晏行昱看来,“全部的金银珠宝”这个词,就是他此生听到过的最满最多的程度词了。

荆寒章的高兴拿这个一类比,晏行昱立刻就感觉到了自己所做的事得到了感情上的回报。

晏行昱一高兴,就开始翘脚,他甚至有些羞赧地说:“这、这么多啊?”

荆寒章也是头一回这么直白,被晏行昱这个反应带的,他也有点脸红。

荆寒章干咳一声,道:“但是这样太冒险,下次你别这样了。”

晏行昱也知道荆寒章是为了自己好,乖乖点头:“好。”

荆寒章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早上荆寒章在发脾气,那药阿满没给端给他喝,便拿个小炉子在马车上温着。

荆寒章现在心情好,便主动拿过来药碗喝药。

晏行昱坐在一边,看着荆寒章皱着眉头喝药,有点心疼:“是不是很苦啊?”

荆寒章苦得都要蹬腿了,一饮而尽后对上晏行昱担忧的眼神,他干咳一声,故作淡然道:“苦什么啊,一点都不苦,你殿下还能再来三碗。”

晏行昱眼巴巴看着他,眸中全是崇敬。

他想夸人,但身上又没带金子,只好将夸赞写在了眼神里,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荆寒章。

荆寒章被他的眼神看的差点就喊阿满来给他再送三碗药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到了护国寺,下了马车时,已是午后了。

护国寺在半山腰上,雪天路滑,荆寒章的侍从抬着顶轿子,将“不良于行”的荆寒章给送上了山。

护国寺的僧人已经得知消息,前来相迎。

偌大个古刹仿佛隐于山林之间,一呼一吸皆是雪后的清冽,晏行昱推着荆寒章跟着僧人前去后院厢房。

护国寺常年香火旺盛,厢房虽然算不上简陋,但对于荆寒章来说却比相府那破茅草房好不了多少,他眉梢间写满了嫌弃。

两人厢房紧挨着,僧人将他们引去后,行了个礼,告知要每日卯时前去大殿诵佛跪经,便躬身退下了。

荆寒章坐在轮椅上,直接把腿翘起来,冷笑一声道:“每日卯时起?那晚上索性不要睡了。”

晏行昱道:“我到时候会叫殿下起来的。”

荆寒章哼了一声,也没再抱怨了。

将众人安顿好,又吃了一顿素斋后,便到了晚上,荆寒章也终于知道了晏行昱所说的“叫殿下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荆寒章骇然看着抱着枕头往他榻上扔的晏行昱,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晏行昱乖乖地说:“给殿下暖床。”

荆寒章:“???”

荆寒章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心疾给吸犯了,他拍着心口缓了缓,才怒道:“什么暖床?别学了什么词就瞎用!”

“哦。”晏行昱小心翼翼看他,“这句话不该说,殿下是不是要我金子?”

荆寒章:“……”

荆寒章要被气死了,他一指外面,道:“回你房间去睡。”

“不行啊。”晏行昱有些苦恼,“在陌生地方睡我睡不着。”

荆寒章咆哮道:“在我身边睡你就能睡着了?”

说什么玩笑呢?!

他本是随口怼一句,没想到晏行昱竟然点点头:“对。”

荆寒章:“……”

晏行昱道:“我在殿下身体里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次换的时间太长,我若是再睡不着,怕是会损害殿下身体。”

他说完后,为了不想给金子,换了个说法,认真地说:“我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

荆寒章:“……”

这理由太过惊世骇俗,荆寒章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迷迷瞪瞪地就让晏行昱爬上他的床。

暖床。

入了夜,荆寒章浑身僵直躺在床沿外侧,恨不得直接翻身滚到地上去睡。

晏行昱侧身躺在旁边,伸着脚往荆寒章脚上蹭,他大概有些困了,眯着眼睛含糊地说:“我一到冬日就手脚冰冷,殿下冷不冷?我给您暖一暖。”

荆寒章:“……”

晏行昱将七殿下温暖的身体往旁边靠,还想要伸手去给荆寒章暖手。

荆寒章彻底忍不了了,直接伸出手,威胁道:“你要是敢把爪子伸过来,我就打了啊,真下手打,打了你可别叫疼。”

晏行昱说:“我只是怕殿下冷。”

荆寒章:“你殿下不冷!”

晏行昱:“可是……”

荆寒章说不过他,只好腾地一下坐起来,将晏行昱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又给弄凉了。

“阿满!”

很快,阿满跑了进来:“公子?殿下?”

荆寒章冷冷道:“去给我弄一堆汤婆子来,快去。”

阿满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没一会,阿满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到了被子里,小心翼翼去看晏行昱的脸色。

晏行昱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荆寒章却一改方才的勃然大怒,兴致勃勃道:“再给我添床被子。”

阿满又添了被子。

整个被窝里温暖一片,恍如暖春,荆寒章侧着身子瞪晏行昱,道:“还冷吗?”

晏行昱闷闷道:“不冷了。”

“不冷了你还不睡觉!”

荆寒章像是个常胜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

晏行昱不吭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睡了。

荆寒章觉得此次交锋,自己略胜一筹,高兴地缩进温暖的被子里。

只是睡着睡着,他恍惚间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场交锋看似赢了,但好像输了什么……

输了什么呢?

荆寒章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好气咻咻地翻了个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