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薄薄的云层, 洒在宫中的白玉阑干上,又是新的一日,叛乱在短短两日内被平复, 在京畿附近的镇远侯也被听闻兵败风声的部下所杀,京城重归宁静。
雍炽走进太后宫中时, 年轻的宫女们在殿顶下倚着廊柱说笑, 丝毫不觉得刚平息的战乱和她们有何关联。
冯公公瞪了她们两眼,轻咳一声道:“陛下驾到。”
那宫女才收了笑声,跑进殿内向太后禀报。
太后面容安详, 看到雍炽走进, 如往常一般笑道:“陛下今日下朝倒是早一些, 国事不忙?”
雍炽不动声色的挥手, 示意殿中侍从退下:“国事忙碌, 只是朕有一事拿不定主意,特来询问母后的意见。”
“哦?”太后自嘲一笑:“陛下素来有主意的很,哀家能给陛下出什么主意?”
“有人身为皇室长辈,却勾连镇远侯谋反, 险些让宫城处于危境。”雍炽神情冷峻:“敢问母后,如此首鼠两端之人, 该如何处理?”
太后怎能不懂他话中之意,登时拉下脸道:“你是在朝廷上听了哪位奸佞的谣言?这是在审问哀家么?”
雍炽目光如炬,冷冷的看向高坐在殿上的太后:“儿臣怎敢?只是想让母后解释一番,也好治治儿臣的心病。”
太后皱眉道:“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几个牙牌么?那是底下人不晓事儿, 念恩也被齐宥处死,哀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雍炽沉默不言。
太后见状,反而冷笑道:“陛下真是出息了, 这些年不立中宫,哀家还想着陛下能找个什么样的天仙呢,结果……呵,前几日你的皇后还来哀家面前兴师问罪,这是你授意的?”
雍炽忍无可忍,冷冷道:“母后做了什么,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
太后一滞,底气明显不足,避重就轻道:“你……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这么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母亲?”雍炽短促的冷声一声:“朕已经退无可退!这些年来,是母后一直在咄咄逼人吧?”
他反躬自省过,旁敲侧击过,暗中调查过,至今未想明白,为何母亲会如此厌弃自己。
“您不是喜欢佛寺么?”雍炽不愿多说,终于下定决心:“朕已经把京郊的佛寺修缮好,母后……就在那里颐养天年吧!”
期待若总是落空,自然要学着远离。
雍炽大步走出殿,缓缓平息情绪。
齐宥侧首,年轻的帝王眉眼冷峻,衣袍被风吹起。
他走过去,牵住雍炽的手掌,眼眸微动:“陛下没有……伤心难过吧?”
太后毕竟是雍炽生母,若不是顾念母子之情,以雍炽的性子,又怎会忍耐到如今。
雍炽眸光一凝,看向齐宥道:“心疼朕了?”
何止心疼,齐宥简直想给雍炽换个妈:“恩,以前都说陛下是孤家寡人,现在阿宥才更明白了。”
雍炽身畔已经没什么亲人,本该最亲昵的母亲,又屡次把他推远。
雍炽苦笑着摇摇头,望着远方天际:“朕总是想不通,母后为何会如此对朕呢……”
母后从小便不喜他,他小时候也曾问过不少宫女,母后身边有个侍女神神秘秘告诉他,母后心仪的另有其人,只是因为一道旨意才嫁给父皇,后来,母后的心仪之人还曾想带走她,可惜那时候母后刚刚怀上了他,再难逃离。
后来,那个侍女就被母亲处死了。
可他一直把侍女的话当戏言,不相信母后为此就能真的讨厌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到了今日,他已经接受,有些人无论你如何努力,她只会对你满满厌弃。
“陛下,总有人会为些奇奇怪怪的理由疏远你。”齐宥托住雍炽的下巴,凑上前亲亲陛下的唇角:“但还有人,会没有理由的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你要多看看这个人啊!
雍炽紧紧拥住他,半晌拍拍他的背,含笑道:“和朕一起去殿里吧,朕听你的一切从简,但婚典的时辰,吉服,流程,还是要让礼部的人来报备的。”
齐宥立刻羞耻的抬不起头:“是不是所有人都知晓我要当皇后了……”
“自然。”两人一同进殿后,雍炽慢声道:“婚典过后,全天下都知阿宥和朕两情相悦,定了终身。”
齐宥心里涌起甜意,忽然又想到了一事:“啊……那我以后怎么上朝啊?”
要是只有皇后这一个身份还好,可他还要上朝办公,简直要人格分裂。
“该怎么上就怎么上。”雍炽很是以大局为重的模样:“该向朕禀告就禀告,该跪就跪。”
齐宥:“???”
晚上当好老攻吃干抹净,到了白天直接公事公办该跪就跪?
狗雍炽还挺好意思开口。
齐宥轻咳一声,他!要闹了!
“别人家的皇后没有在殿下站着的吧,上朝时,都要和陛下一起并肩坐在殿上的。”
雍炽看着齐宥低着头咕哝咕哝的,扬起唇角,直接把人抱在膝头。
“那以后你坐朕膝上。”雍炽打趣道:“比别人家的皇后还有面子。”
齐宥被他拢着坐,感受到雍炽结实的大腿抵着屁股,脸不由热了热,默不作声的撤撤身子。
“恩?”雍炽挑眉道:“朕准你动了?”
齐宥条件反射的定住,红着脸求饶道:“礼部的官员要来了……”
不只有礼部,一会儿他爹他哥都要进来商议婚典,他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呢。
雍炽松开手,稍稍放松对齐宥的禁锢,齐宥早瞄准了远处的椅子,趁机想要溜。
身子刚一动作,领子已被人揪住。
少年身板瘦削,雍炽轻松把人捉回来,放到身边的圈椅上。
齐宥抬眸:“陛下,我还是避避吧……”
一会儿自己的长官长辈进来都要站在下首,自己一个后辈坐在椅子上接受他们的行礼,多难为情啊……
齐宥从小接受社会主义美德教育,想想那画面都很惶恐。
“坐好。”雍炽语气威严的轻斥道:“皇后就要有皇后的样子。”
齐宥无法,乖乖坐在他身侧,连两个手都老老实实摆在膝头,很是任他摆布的模样。
雍炽志得意满的勾勾唇角。
不一会儿,七八个执掌帝后婚礼的臣子连同齐家父子,一同进殿给雍炽请安。
他们第一次给男后办仪式,好奇心作祟,都不怕死的飞速抬眼,忍不住看看传闻中的男后是何方妖孽。
坐在陛下身边的少年才十几岁的模样,穿着齐整统一的官袍,却掩不住挺拔如修竹的身形,星眸若桃花,生得撩人又乖甜。
听说还是京城公认的福星,这次大败叛军,听说也有这位准皇后的功劳……
这样温润精致的少年当皇后……似乎,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坏事情。
几位官员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他们长话短说,大致向二人讲了下婚典的流程,便呈上画册,让雍炽挑选吉服样式。
雍炽抬起眉眼:“呈给皇后看。”
官员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把册子呈到齐宥眼前。
齐宥顶着这些人的眼神,心跳怦然,随便看了看,点头表示可以。
婚典流程还是要走,只是毕竟两人都是男子,纳吉,问名都一概省略,婚前只传令钦天监算了算生辰八字,自然是上吉。
待到大婚那一日,天刚蒙蒙亮,齐宥已经揉揉眼睛准备起床了。
皇家成婚繁琐,受册,祭祀,参拜等一系列仪式能贯穿一整天,齐宥洗漱好,站在屏风前,任由侍从帮他更衣。
小太监为齐宥披上礼服大衫,齐宥垂眸看看衣袖,一怔道:“好多金线啊……有没有别的袍子可以穿……”
他穿越前的衣裳都是黑灰深蓝,穿越后也是穿比较简洁朴实的国子监长袍,从来没穿过这么……浮夸的颜色。
齐宥一脸抗拒,觉得那金线晃的他眼花,堪比后世带大金链条的小哥。
呜呜呜他真的无法接受把自己搞得一身金灿灿像是贴了亮片。
清冷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阿宥,吉服不是你亲自选的么?”
一时间,在殿内侍奉的人都急忙屈膝跪下。
雍炽迈入殿门,他穿着圆领吉服,由前胸到两肩都绘满织金,衬摆上绣有云龙纹,威严又禁欲。
金灿灿的衣裳穿戴在他身上,丝毫不俗,织锦衬着日头照亮他眉眼,映出倨傲的光芒。
齐宥呆呆的看着他,想起昨晚事情,腿还有些发软,悄声叫道:“炽哥哥……”
雍炽示意侍奉的宫人给齐宥继续更衣:“又不听话?”
“炽哥哥,你好好看啊。”齐宥移不开眼神,有点失落的说:“我穿上这衣裳,没有炽哥哥看起来威严大气。”
常寿忙哄着他:“小公子肤色白皙,也很衬金色的。”
雍炽勾着唇角,凑近他耳边轻声夸了他几句,总算哄着小阿宥穿戴整齐。
常寿笑着道:“穿上这吉服,小公子和陛下站在一起最是般配体面。”
雍炽眸中含着喜色,顺手扔给常寿一枚青玉扳指。
又过了片刻,礼乐齐鸣,声震天地。
雍炽携齐宥从殿内缓缓走出,从宫门到乾德殿皆是红毯铺地,盛装而出的官员贵眷站在两侧,仰视着帝后二人携手,一步步走至高台。
日头正盛,齐宥登上高台,在眩晕中定了定神。
高台上摆放的是二人的生辰和婚契。
齐宥侧眸,雍炽恰好站在他身畔。
俯瞰苍生的君王,看向他的目光却是那么的炽热依恋。
“炽哥哥。”齐宥指尖抚过婚书,默念道:“我愿意。”
雍炽眸中闪过一丝追问。
“愿意当你的皇后,愿意相拥着你直到白头,愿意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无数次轮回转世也不要分开朝夕……”
如梦似幻的一生,雍炽是他能抓到的最动人真实。
即使没有人来问询,在这个时候,他也想看着他的眼眸,坚定的说出很多声我愿意。
雍炽定定看向他,双眸含笑:“朕也愿意。”
齐宥低眸,右手被牢牢的握住,雍炽掌心处的薄茧摩擦着自己的手背,随即,两人一同在婚契上按下手印。
天地辽远,余生携手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