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钱草和他在牢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平常能驱蚊,但若是身上有伤口,便是致命毒物。
他额头上登时冒出细密的冷汗, 边走边翻看。
齐宥看到这情形, 终是放下心来,悄悄离去。
宫门前, 那些官员齐聚在一起,吵着要面圣, 为毒虫一事讨要说法。
“不管如何说,那毒虫都是兵马司出现的,我们的子弟不能这般枉死……”
“陛下必须严惩兵马司, 给我们一个交代!”
蒋辰皱眉道:“陛下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也愿意配合诸位调查, 只是此事尚存蹊跷, 诸位还不能盖棺定论啊……”
话没说完, 就被几个官员打断:“郎中都说是中毒而亡, 我们也都去牢里看过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
围守的侍卫几次弹压不住, 眼看众人情绪高涨,立时抽刀,周遭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各位!”恰在此时,那刑部官员举着书本喘吁吁跑来:“他们是中毒不假, 但和毒虫无关。”
众人一怔,都朝他看来。
“诸位请看, ”那刑部官员擦着汗水,指着书上的插图:“这草和我们在牢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书上写了, 若是身上有伤痕淤青,此草便是致命巨毒,看来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
那本册子开始在众人之间竞相传阅,一时间,不少人脸上表情开始再三变化。
“这……这不是陆公子送的么?”
“对啊,我也在牢房里亲眼见到了,这和陆公子送的盆栽一模一样。”
“……先不急着下结论,我们也买几个金钱草,一试便知……”
蒋辰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收刀入鞘:“各位大人还有事?”
“无事。”这些人心里明白八成是闹了误会,登时怂了:“这……我们再私下里去调查一番,等事情全部查清楚,再来禀明圣上。”
蒋辰点点头:“各位大人查案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开口。”
说罢,吩咐属下调来几名死囚,
那些官员领了死囚,千恩万谢的走了,采买好几束金钱草,把一切布置妥当,第二日推开门,立刻真相大白。
众人看着一个个昨日还精神尚佳的死囚,横七竖八的吐着白沫歪在房中,身上的伤口周遭还都是抓痕,一时都默不作声。
半晌后,有人低声说了句:“这……陆公子也是好意。”
这些官员大多是陆相一派的,私交甚笃,当时子弟们闹事被关入兵马司,几人还一同作伴去陆府,求陆茗多加照顾。
谁知却“照顾”出这种结果。
几个人面面相觑,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公子出于好意又怎样?要不是他那盆劳什子的草,至于成现在的局面么?”
“陆相当时说是毒虫所为,我们几个头脑一热,差点要闹到皇上那里。”有人叹口气:“还好及时查出了真相,否则愈发不好收拾。”
几个人心有戚戚,忍着火气一同赶到陆茗府中。
陆茗听了,亦吃惊不小,皱眉望着那株草,半晌后一拍桌案:“竟然是这株草做得孽?管家,去把那逆子叫过来!”
还没待管家反应,陆唯时已经大步赶来。
陆茗抬眸,把书冷冷扔给儿子:“瞧你做得好事!这是什么毒草,你就敢胡乱送人?”
陆唯时紧紧攥着书,扫过书页时脸色泛白。
还不等旁人开口,他已经一撩袍襟,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陆茗举起拐杖,狠狠敲了他两下,嘴里不依不饶:“我让你照拂同窗,你就是这般照拂的?”
陆唯时任他打骂,只沉痛道:“牢里的都是儿子的同窗,出了人命,儿子也痛心,只是……只是谁晓得他们身上有伤呢。这草儿子日夜摆放在窗边驱散蚊虫,从未想过会是毒草……”
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人自然是因为有伤在先,才会碰到金钱草毒发。
陆茗却不听他解释,举起拐杖狠狠往他肩头打道:“你还敢辩?我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逆子!”
众人见陆相气得面色通红,风度仪态都丢尽,一下比一下狠,俱是惊心。
再垂眸看到陆唯时跪在地上不闪不避,恍恍然的模样,也有几分心酸。
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罢了。
他们也不好干瞪眼看着,只能走上前抓住陆茗手中的拐杖,作势安慰几句后纷纷离去。
来陆府一趟,没讨要到便宜,反而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无奈憋闷。
“再责罚陆公子,那些孩子也回不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算了算了,以后不登他家门就是,免得徒惹伤心。”
“公子?”管家拿着伤药进来,叹口气道:“方才老爷在气头上,您别和他计较,没伤到您吧?”
陆唯时摁着肩膀摇摇头,示意他把伤药放下。
管家想了想,终究还是摇摇头,把伤药放在桌案上,缓缓退下。
伤处隐隐作痛,陆唯时双眸转冷。
他本想借此事搅动的朝堂大乱,等这些大臣前去逼宫,仇恨值达到巅峰时,再让萧家乘虚而入,自己则说服拉拢他们一起谋反。
自家子弟活生生的性命都断送了,这些人自然不会站在雍炽一头。
谁知真的会东窗事发,这些人倒是和自家愈发疏远。
陆唯时想起齐宥寒暄金钱草的模样,嘴角渐渐浮现冷笑。
他摆摆手,叫来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你可知那本印着金钱草有毒的话本是从哪里来的?”
“听说是刑部的老爷从书摊上买的。”那小厮皱眉道:“正巧听到叫卖,看到有各种毒虫毒草,就随手买来翻阅。”
“书摊?哪家书摊?”陆唯时冷笑:“还真是巧。”
“隆福,赵公子写的书就是在这书家卖的。”小厮道:“这家历代科举的试题也不少,您的几位同窗也经常光顾。”
陆唯时微微眯起双眼,想起齐宥状若无意,向他打听金钱草的画面。
即使齐宥旁敲侧击的问询,他也不觉得齐宥能怀疑到一株草上。
这计划隐蔽,他家的藏书阁有前朝太医留下的绝版药典,这金钱草的药理也是自己从几乎烂掉的书上偶然翻看来的……
齐宥怎么可能知晓?
再说就算齐宥怀疑这株草,也不会联想到淤青和伤口,依然无法论证啊……
陆唯时皱眉,无论如何,齐宥都已经晓得了,按现在的局势来看,此人定是站在雍炽那边的。
陆唯时叹口气,一路赶至南城茶馆,这是个不起眼的二层小馆子,开在长街尽头。
他和萧朗吟每次见面,都约在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
陆唯时赶到时,萧朗吟正负手立在窗旁,面容冷漠,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讥讽:“陆公子,你们陆家说一月之内朝堂必乱,这两个月都过去了,我看倒一片祥和。”
陆唯时单刀直入,低声道:“除掉齐宥。”
萧朗吟一震:“为何?”
陆唯时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事儿没搞起来,倒是被他摆了一道。还不是借着卖书的手段透露消息。”
萧朗吟皱眉。
“当然,我对他动手也不只是为了这次的事。”陆唯时淡淡道:“他和陛下感情甚笃,若他被除掉,倒是会有乱相,也能有可乘之机。”
“朝堂上能钻的空子不少,何必非盯着他?”萧朗吟一哂:“毕竟是同窗,你倒是比我还绝。”
“他是陛下的人。”
“那不一定。”萧朗吟转过身道:“你该知晓,阿宥是被迫的。”
“我不理会你们的事儿。”陆唯时瞥他一眼,斩钉截铁:“但齐宥定要除掉。他是祸患,我能察觉到他知晓的事远比我们想象中多。”
萧朗吟偏过头,沉吟道:“我不会对他动手。”
“不让您动手。”陆唯时冷笑道:“我动手,您别插手,成么?”
萧朗吟皱眉:“你想如何做?”
“这几日迟迟没动静,太后也坐不住吧?”陆唯时不经意道:“我听闻太后先前已经对齐宥不满。”
“而且……他还是陛下娈宠,太后知晓了又该如何做?”陆唯时道:“太后要清理门户,谁都没得说。”
萧朗吟刀削般的眉宇冷冷凝起。
“你不必管。”陆唯时优雅的弹弹衣袖:“此事绝不会再出纰漏。”
太后宫中,太后笑着看向长身玉立的陆唯时,很是亲和:“时儿最近很久没进宫了,功课忙么?”
陆家和皇家亲近,陆唯时从幼时就常常出入宫禁,太后眼看他长成芝兰玉树的模样,自然更是喜欢。
陆唯时笑着落座:“臣心里常常念叨着要来给您请安,只是来年要科举,臣自然不敢懈怠。”
“你有这心思是好的。”太后寒暄几句,忽然想起一事,笑道:“你身边有不少书法大家,你也给哀家举荐一个,好让他帮哀家抄抄佛经,这些女孩儿的字还是太阴柔秀气,哀家瞧着也不喜。”
陆唯时沉吟一瞬,心思翻转间已顺水推舟:“最近的新起之秀有个叫齐宥的,字迹很受京城之人追捧,臣恰好也认识,不如让他去抄写佛经。”
“齐宥?”太后露出一丝疑惑:“这名字哀家耳熟,是谁家的孩子?”
“齐鸣泰家的小公子,大殿上的匾额便是出自他手。”陆唯时矜持一笑:“臣和他皆在国子监念书,若太后有这心思,臣回去便知会他一声。”
太后唔了一声,面色有几分不善:“听说还当过陛下的伴读?陪陛下一起去了射场?”
陆唯时道:“正是此人。”
太后抿了口宫女捧过来的茶:“就他了,你传哀家的旨意,让他后日进宫。”
赵王在一旁听到,眉梢不由一皱。
中秋灯展之后,他和雍炽关系缓和,虽然还达不到握手言欢的地步,但有旁人在场时,也能淡淡言语几句了。
赵王亦听说雍炽给他的剑形花灯是齐宥的意思,再加上这几日齐宥的刻意亲近,倒是令赵王对齐宥的观感好了几分。
他一出太后宫殿,便去禀告给雍炽。
雍炽皱眉:“抄佛经?”
赵王点点头:“……对。”
“不去。”雍炽头也不抬道:“阿宥课业繁忙,哪儿有时间伺候太后?”
他家小阿宥最近天天挑灯夜读,看得人心疼,一日之内好不容易有几个时辰的空闲,也要陪他才对。
齐宥正巧在殿中,闻言走出来道:“太后的吩咐,臣哪儿能违抗呢?”
说罢看向赵王,嘴角轻勾:“多谢殿下,不就是抄佛经么?我定然会去的。”
“定然又是诡计。”雍炽看赵王走远,贴近齐宥冷哼道:“陆唯时去了太后宫中,他心思毒辣,定然有后招。”
“他和萧家是同路人,我们拒掉佛经,他还会想别的。”齐宥低声道:“与其担心他下次何时出手,倒不如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