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摸到了

一大早, 齐鸣泰从房里出来,发现管家正在院里抬头望天。

他疑惑道:“怎的了?”

“老爷您瞧。”管家倒退两步,站在廊檐下:“这纸鸢在咱家盘桓了一个多时辰了。”

“哟, 怎么这时节有纸鸢, 尾巴还拖得这么长。”齐鸣泰脚步微停,仰头惊道:“似乎还有字呢。”

两个人被这怪模怪样的纸鸢吸引视线, 追着小跑了几步,然而那纸鸢如故意捉弄二人一般, 时而高时而低,缀在尾部的字条摇摇晃晃,太阳光又烈, 根本看不清。

齐鸣泰急着去部堂, 懒得再管, 悻悻低下头选择放弃, 登轿走人。

管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犹自对着空中的纸鸢思索……

齐宥背着书笼从房里走出来, 一眼看到了飘在半空中惹眼的风筝, 风筝上绘制的是个正在拉弓的男子, 有点像皮影画里的将军,惟妙惟肖。

齐宥不禁感叹道:“这风筝好精致啊。”

画风有点像他之前从雍炽那里看到的漆盒拼图。

话音刚落,那飘在空中的男子直直坠下,不偏不倚落在齐宥身上。

齐宥狐疑的拿起这从天而降的风筝, 左看右看,待到目光落在那排字上, 耳根登时涨红

狗雍炽……竟然把情书写到风筝上,放到他家院子里来了……

就连那风筝上的射箭男子,细看之下, 眉眼间也有几分和雍炽神似……

管家探头探脑:“小公子,上头写了啥?”

“我……也没看懂。”齐宥抱着庞大的风筝往,给身后的小厮打声招呼:“我把这风筝放好再走。”

齐宥回房,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把那人形风筝藏到了柜子里。

越想越古怪,有种背着家人,在卧房里藏汉子的诡异之感……

上学路上,齐宥胆战心惊,生怕再落下一个风筝,

还好一路平安无事。

按照课表,今日第一节 是骑射课,课上到一半休憩,几个少年去河畔旁打闹。

贺珥疑惑的声音响起:“阿宥,这河里的鱼似乎有古怪。”

精神极度紧张的齐宥忙道:“怎么了?”

雍炽总不能丧心病狂到对无辜的鱼动手动脚吧?

“你看。”贺珥面色有几分凝重:“鱼嘴里有东西。”

说罢,从鱼嘴里取出来一个四寸见方的尺帛。

这也可以?

齐宥心里一惊,二话不说劈手夺过来。

贺珥:“……”

齐宥悄悄打开一看,发现尺帛所写的并不是家里那般直白的情书。

最终在同窗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齐宥被迫乖乖把那尺帛交出来。

少年们立刻争相看纸帛上的字,前头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引语,重点还是这段话:“虽身在九重,心系之人,位于京城之北,河畔以西,且有文气聚于首。”

这尺帛写得神神秘秘,但少年们立刻破解出了背后之意。

“身在九重,那不就是陛下么,心系之人……看来这是暗示国母的天书!”

少年们登时沸腾:“京城之北,河畔以西,咦,这不是咱们国子监么?”

“得了吧,国子监怎么可能出陛下的“心系之人”,这定然另有所指。”

“可是你们看最后一句,文气聚于首,这暗示的不就是国子监么?”

“不一定吧,也许是说名字或者旁的……”

齐宥默然。

国子监是文气荟萃之地,他的名字恰好也含文,足可见雍炽花费的功夫,只是不晓得这么一通操作下来,狗雍炽会不会直接秃头?

魏九朝瞥了齐宥一眼,直接推开人群把尺帛攥在手中:“鱼嘴里的话怎么能当真?什么文气聚于首?骗小孩的把戏你们也信?散了散了。”

崔銮立刻顶道:“魏九朝!你读过史书没有?鱼腹藏书向来是上天传达指令,这锦鲤分明是向我们交代国母消息,陛下多年未立后宫,眼下正是最好的契机!”

齐宥:“……”

什么上天预警,这明明是雍炽搞出的鬼把戏。

他本就爱摸鱼,自然知道鱼的构造。

肯定是派人偷偷把鱼捉上去又悄悄塞了这尺帛。

说话间,忙有同窗三两成群的要离去:“九朝,你们看好这锦鲤,我们去寻司正,咱们国子监要把这祥瑞供起来。”

齐宥一脸黑线:“……”

哪里有锦鲤?说白了就是条工具鱼!

祭酒得到消息,气喘吁吁跑到岸边,看了看架起来的烤架:“阿宥,锦鲤呢?”

“你是说那个一直翻白眼的鱼么?”魏九朝不耐烦的举起竹签:“趁着它还有最后一口气,我们把它烤了吃啦。”

祭酒颤抖着举起手指:“你……”

还没等祭酒一口气喘匀,又有同窗从铺着卵石的道上跑来:“司正,司正,不得了,这次是真的不得了!”

祭酒:“……你慢点说。”

同窗气喘吁吁,拿手指着国子监校门口的方向:“学生刚从国子监门口过,发现那……那人皮稻草被宫里派来的人挪走了!”

这消息不亚于平地里一声炸雷,少年们都一脸震惊,再也顾不得那锦鲤:“你是说因为作诗被作成人皮稻草的学长吗?”

“天啊,不会吧……陛下不是说要把此物立在国子监,日夜警示我们么?”

“呜呜呜,我的噩梦终于结束了,每天上学进大门都是闭着眼睛的。”

“咱们学长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都别吵!”祭酒脸色煞白,望着那同学颤声问:“陛下既然开恩移走,莫不是有了旁的替代?”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大哗。

陛下暴戾,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他们这个恩典……八成是嫌那人皮稻草旧了破了震摄减弱,想用旁的煞物更新换代!

“你们想岔了。陛下真的只是想把那玩意儿移走。”报信的同学忙安抚惊弓之鸟般的同窗:“那小公公还说,陛下知道我们每天上学受了惊吓,准备借机好好安抚我们呢。”

“陛下!”同窗一脸感激涕零:“我一定要认真考科举,报答陛下拳拳爱护之心!”

“陛下并不是滥杀之人。”夸炽担当贺珥立刻出言道:“而且作诗一事,事后不也调查清楚了,那学长是受人指示,还准备暗中搭救赵王谋取江山。”

没人想听他为雍炽洗白,大家纷纷成群结队,准备去国子监门口观看盛景,来个眼见为实。

门口的木头桩子赫然被移走,再没了以往逼人的肃杀血腥之气。

几个宫中的小太监喜气洋洋的布置桌椅长凳,手里提着不少精致的紫檀木匣。

那木匣最后都统一装在系着红绸的大瓮中,也不知意欲何为……

众少年躲在门后,眼巴巴望着小太监们忙前忙后。

他们正是好奇的年纪,自然想过去一探究竟,只是那地方……毕竟他们曾经避之不及,心里还是又怕又怯,不敢妄动。

常寿早就瞧见了这些小公子,声音愈发提高几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木匣里装的是什么?装的是当今圣上亲手写的批语!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只要你伸手,只要你伸手来摸一把,摸到哪个是哪个,一摸就能得到陛下亲笔,……”

不远处,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的雍炽面色越来越臭:“这常寿怎么回事儿?朕亲笔所赐的寄语,怎么从他嘴里吆喝出来,竟像是白送的?”

他不好开口说是像青楼叫卖的。

“常寿出身市井,这也是难免。”冯太监忙笑道:“不过陛下您看,这叫卖多有用啊,学生们都出来了!”

雍炽望去,果然看见学生三三两两从门口走出,围拢到那瓮旁,伸手抽匣子。眼看齐宥也被同窗们拉着走过来,雍炽才面色稍霁。

国子监门口,那些木匣中装的都是陛下的寄语,对学生诱惑极大,再加上常寿长得也讨喜,吸引了不少人。

常寿又清清嗓子:“但是,瓮中只有一个独特匣子,里头不仅装了陛下十几封信笺,还有一块免死金牌,可以保自己和家人一生无虞!”

众人齐齐倒吸凉气。

这简直太诱人了好嘛!

他们入朝堂,其实都有些七上八下,要是有金牌护体,那还有什么好怕!

说话间,又有一批人蜂拥而至……

“小公公,我直接伸手摸出一个就成是吗?”

“是。您摸到哪个是哪个,每个匣子里都装着陛下亲笔。”

少年闭着眼,把手伸进瓮中,顺利摸到了一个匣子,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下缓缓打开,匣子里装了一张,上面是五个遒劲的大字:尽展青云志。

“啊!这是陛下送我的话!”那少年激动得把信笺拢在胸前:“我要悬挂在书房上,日日夜夜激励自己!”

众少年不禁都有些眼馋,这可是陛下亲自下场,书写的批语啊!明年中了举,结合着批语,那就是快事一桩,即使落了榜,也是可以到处夸嘴的。

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瓮旁又集聚了不少人,浩浩荡荡堵在大门周遭。

果然如常寿所说,瓮中的每个匣子都有陛下的寄语,都是些有志者事竟成,笔落惊风雷,厚积薄发等劝学之语,总之没有一个是空的,每个抽取了匣子的少年面色都无比雀跃,还互相传阅着看。

只是那传闻中的免死金牌,始终没有出现。

众人窃窃私语,睁大眼睛看着轮番来选盒子的少年,猜测谁会有天大的好运气。

“我真的不想选。”齐宥被赵昭和贺珥拖到了瓮旁:“我看你们选就好……”

“选一个吧,”贺珥劝道:“这也是陛下的心意。”

“对啊,又不会有空的匣子,来来来,你也来一个,说不定还能抽到金牌呢。”

齐宥:“……”

他从小到大都是中奖绝缘体,即使雍炽想帮他,他的手也不会争气。

而且那匣子都是自己摸出来的,根本不存在作弊空间。

齐宥心不在焉的摸出一个匣子,走到一旁的桌案上登记。

登记的小太监仰头看他一眼,飞快的拿过匣子瞅了瞅侧面的编号,喊了声:“十九号匣被取出。”

齐宥从他手中接过匣子,和众人一同站在桌案旁开匣。

匣子一打开,齐宥还没来得及看,旁边已经有人发出惊叹!

“有金牌的匣子真的被摸出来了,啊啊啊是齐宥!是齐宥摸到的!”

“哇,里面真的有十几封陛下亲笔所写的信,天啊,阿宥方才,明明是随手一摸啊……”

“阿宥真的是气运之子。”

众同窗都挤过来要摸齐宥的手:“齐宥,你又写匾额又抽中金牌,这手是被开过光吧?”

“让我蹭蹭好运吧,我再摸一下。”

齐宥抬眸,一眼望到人群之外的陆唯时。

他非但没和自己握手,就连匣子都没去取。

在喧哗的众人之外,他如同高山之巅清冷的雪色。

齐宥应付完众人,走到他身畔笑道:“唯时兄,你怎么不去摸一个匣子?”

“若论书法,陛下的字,尚不足观。”陆唯时淡淡道:“若论权势,世事无常,又何必为一句批语趋之若鹜?”

齐宥咋舌,也只有陆唯时,有胆子在国子监门口淡然的说出这些。

“唯时哥!”赵昭捧着匣子走过来,脸色有点不好看:“你看,陛下给我的批语是“有花堪折”,不如旁人的有气势有大志。”

“怎会?有花堪折,有人可念,有闲可度才是一生盛景。”陆唯时望向他:“你不是总嚷着喜欢呆在春日?这句子配你,比那些劝学的句子还要好些。”

赵昭眉开眼笑道:“既然唯时哥说好,那我就把它裱起来。”

齐宥:“……”

“恩。”陆唯时也笑道:“我认识书画铺的人,让他找最好的师傅给你裱。”

齐宥摇头,方才还不屑呢,结果看到赵昭在意,陆唯时也不自觉开始重视起来。

他们两个真是好,让旁人看了都艳羡。

齐宥低垂眸光,落在那小巧的免死金牌上。

当然,和雍炽比还差些。

为了想方设法让他看到信,雍炽竟然耐着性子给大半个国子监的学生写了赠语……

真是……又狗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