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对你好

雍炽本还未觉得书法评选有何了不起, 直到方才看到齐宥跑回家兴奋报喜的模样,才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会儿功夫,齐宥已经神色自若, 按规矩跪在地上给雍炽请安。

执礼甚恭, 直往人心里扎。

雍炽面色微冷了几分。

齐鸣泰恰巧这时回来,问被堵在园子里的管家:“咱们家这是怎的了?丫鬟们呢?”

管家满头大汗:“老爷, 陛下来了,正在咱们家花厅呢。”

齐鸣泰大惊失色:“陛下来了?这……也没听到消息啊。”

“陛下是微服来的。”管家悄悄道:“就带了五六个贴身侍卫, 应该不想惊动旁人。”

齐鸣泰皱眉:“谁陪着陛下呢?”

他家能独当一面的大儿子部里忙碌,今晚不回家用膳了,他这个嘴又是向来不被陛下所喜, 正愁没人伴驾。

管家神神秘秘:“陛下正和咱们家小公子说话呢。”

齐鸣泰一怔, 忙一路小跑进了花厅, 在门口跪下请安。

“齐御史不必惶恐。”雍炽很是随意的摆手叫起:“朕今日出宫闲逛, 正巧路过这巷子, 想起你家在附近, 就想着看看你。”

齐鸣泰前几日和雍炽杠了几句, 难免心虚:“陛下, 您真的无事找臣?”

“朕自然也是想和你探讨一番国事。”雍炽笑道:“今晚,朕一行人要在御史家中用膳了。”

齐鸣泰忙命人传膳,雍炽叫住他:“再备些好酒,阿宥今日有了喜事, 朕陪他喝几杯。”

齐宥:“……”

狗雍炽不打招呼就带着人来他家混吃混喝,脸皮真厚。

席间, 齐鸣泰望向儿子:“听陛下说,你的字进益了?”

“是啊爹爹,还有人买我的扇面呢。”齐宥双眸如清亮月牙般弯起, 举起三根手指:“半个时辰卖出去三十把。”

傻阿宥。

雍炽嘴角噙笑,他家小阿宥还是如以往一样招人疼爱。

雍炽眼神始终黏在齐宥身上,闻言立刻做出饶有趣味的模样道:“朕正好缺扇面,齐卿如今也是书法大家了,闲了也给朕写一个吧。”

齐宥闻言,立刻放下筷子,一脸恭敬疏离的回话:“陛下的书画院中人才济济,臣还是莫要献丑。”

雍炽也不强迫,唇角微弯道:“好吧。”

不给就不给,反正你三十把扇子都在我这儿。

三人一时尴尬,齐鸣泰忙用朴实无华的法子挑动气氛:“阿宥,你当侍读这几日,陛下对你颇多照顾,趁此机会,你也给陛下敬杯酒。”

齐宥一怔,也只得起身走到雍炽面前,替他斟酒。

熟悉的气息贴近,雍炽凝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侧脸,两人离得很近,齐宥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他已经很久没有靠近他了。

放在桌案上的手轻轻握拳,雍炽忍耐住不顾一切,把少年抱在怀里的冲动。

雍炽觉得自己很是奇怪。

没见齐宥之前,过不了心里的坎,爱面子有别扭,想着拖延冷落,互相较量。

可一看到他家小阿宥,心中叫嚣的欲望根本止不住,想要狠狠抱他在怀里,亲他哄他。

雍炽独自在齐府花厅踱步时,还在后悔一时情急直接堵人家门口真是没面子,如今却在后悔没有提前出现。

可惜齐宥倒酒后便冷冷回到原位,没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一句话,就连动作,也是毫不拖泥带水。

雍炽的眼眸黯淡几分。

齐鸣泰看看陛下,又看看自家儿子,他脑子一根筋,这场面落在他眼里,就是儿子倒酒,陛下欣喜,儿子落座,陛下落寞。

眼珠子一转,看来陛下想让阿宥伺候?

下道菜一端上来,齐鸣泰便道:“阿宥,那菜离陛下有些远,你帮忙夹一下。”

齐宥一脸懵逼,但还是拿着公筷乖乖照做。

雍炽想要离席,齐鸣泰看向齐宥吩咐:“你快去搀扶着陛下。”

齐宥正吃得香,闻言眉尖轻挑,已经有几分不耐烦。

雍炽摆摆手止住齐宥,立刻道:“朕自己就可以。”

说罢不待齐鸣泰反应,一溜烟出了门。

雍炽刚回来落座不久,齐鸣泰又催促齐宥:“阿宥,你为陛下打扇片刻。”

齐鸣泰也不是故意折腾儿子,下人们都被陛下赶得远远的,除了上菜的,花厅里就三个人,生怕怠慢陛下,也就只能支配齐宥了。

齐宥皱眉:“……”

雍炽瞪了齐鸣泰一眼,夺过扇子自己来,声音已有冷意:“打扇有什么要紧?阿宥正用膳呢。”

齐鸣泰忙笑道:“陛下不必客气,这些小事让阿宥侍奉就成,他伺候您,那是应该的。”

齐宥闷头吃菜,一言不发。

雍炽眉心紧皱。

这齐鸣泰在朝堂上就天天怼,怎么到了家,还总给自己挖坑?

晚饭吃的差不多,齐鸣泰开始对雍炽大讲自己的治国□□之论,今日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和陛下亲近了不少,机不可失,自然要多进言。

雍炽当时为了搪塞齐鸣泰,找的原因也是和他探讨治国之道,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听,眼眸却控制不住的看向齐宥。

说着说着,齐鸣泰开始劝雍炽为江山社稷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齐宥面色微冷,放下筷子道:“爹,你们先聊,我去书房先温习功课去了。”

齐鸣泰正讲到精彩处,摆摆手道:“下去吧。”

雍炽没来得及答话,齐宥已经退出花厅。

这边儿,齐鸣泰还眉飞色舞讲个不停,齐宥不在,雍炽早没了应付他的心思,面色淡淡打断道:“齐御史,这在朝堂上为官,要么是会说话,要么是会做事。”

齐鸣泰:“?”

陛下这话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但今晚上他还是挺有眼力见儿的啊。

雍炽不愿和他多说:“你自己琢磨琢磨朕对你说的话——还有,朕还有事儿要去和齐小公子商议,今夜就歇在齐府了!”

说罢不待齐鸣泰反应,已经起身疾步赶去内院。

齐宥把今晚的功课从书笼里拿出来,却在烛火下怔然的举着毛笔发呆。

他没想到雍炽竟然会真的登上齐家的大门,言语之间还总是偷窥自己的表情。

雍炽霸道强悍,从来没给谁低过头。却在方才的餐桌上,一次次跟着自己笑……

齐宥缓缓呼出一口气,把心思再次拉回功课上,谁知这时候,书房的门却被推开。

雍炽双眸含笑,没有丝毫犹豫的大步迈进来,轻车熟路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别人家中。

烛火微摇,书房很是安静,窗外的虫鸣声清晰入耳,齐宥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雍炽,脸色一变,从桌案后头站起身来。

四下无人,雍炽深邃的眸光盯着他,忽然轻叹口气,语气是未加克制的挂念:“朕的小阿宥,多久没见朕了?”

齐宥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雍炽再如何行事,自己都要把恭敬疏离进行到底,然而雍炽语气微哑的说出一句话,他就开始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才冷冷道:“请陛下自重。”

话未说完,腰身已经被一双熟悉的大手不容置喙的握住,耳边响起雍炽略带委屈的声音:“朕已经自重了好几日,阿宥不知,朕很是辛苦。”

雍炽眸色微暗,他自重了好几日,等了好几日,都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过来找阿宥,阿宥还要让他自重。

齐宥瞬间僵住,他大着胆子移开雍炽扣在腰侧的手,冷着脸认真道:“陛下,臣还有课业要做,明日就要交给师傅,实在没时间侍奉陛下。”

他不知道怎么应付雍炽,只能慌乱中把作业拿出来当挡箭牌。

“你不必顾及朕。”雍炽听话的放开箍在他腰身上的手,轻声道:“朕……自己在这里转转就好。”

虽然他很想亲阿宥的额头唇瓣,很想抱着他说傻话说无数句想念,很想佯作生气追问情书之事,让齐宥像以往那般撒娇。

可是阿宥看他的眼神只余冰冷没有依恋。

雍炽只能收敛情绪,装作淡然的模样,一边思索一边在书房里踱步。

花梨木的置物架上还摆着春闱倒计时的牌子,雍炽走过去翻动两下,觉得甚是可爱。

说不理他,齐宥就真的拿出了书本,板着小脸坐在桌后默默温习明日的功课。

本来是为了做个样子,慢慢也就看进去了。齐宥垂眸看书,忽觉耳畔凉风习习。

一抬头,吓得他差点把书扔了。

雍炽长身玉立,正站在他身侧持着蒲扇,一下一下的给他扇风,烛火下的俊美黑眸盛着笑意,定定的看着他。

齐宥忙避开扇风,扔下书本站起身。

雍炽向来倨傲,又是万金之躯,竟然会做小伏低来伺候自己?

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景象。

雍炽看向齐宥,笑问:“不热了?”

何止不热?齐宥觉得自己后背直发凉。

“陛下不必如此,臣……不热。”

“撒谎。”雍炽伸手帮齐宥整理黏在脖颈处的发丝,声音很沉:“阿宥,你总是在骗朕。”

齐宥:“……”

他拿捏不准雍炽的态度。

若雍炽强硬倨傲,他也可以恭顺冷漠。

可偏偏,威逼中夹杂着一丝笨拙真挚的讨好,让齐宥无法招架。

他在雍炽清冷深邃的眼眸中缩着肩头:“陛下万金之躯,怎能给臣打扇……”

“朕喜欢。”雍炽把齐宥摁坐在椅上,□□的胸膛环在他身后,不由分说摇扇道:“好了阿宥,从今日开始,不许再和朕赌气!”

动作是温柔取悦的,语气却仍是命令的口吻,还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凌厉。

言外之意是,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朕既然已主动来齐府,那一切就到此为止不许再提。

好像只要他愿意低头,那过往的一切伤害都可以在顷刻之间消弭。

狗雍炽,认个错都是压迫傲慢的意味。

齐宥抬眸看向他,唇角闪过冷笑:“陛下真是肆意,想处置臣时,圣旨一下,臣无可反驳,也无力反驳。想要和好如初,也是一句话撂下,臣就要再次被您摆布?”

雍炽被他的笑意激得微微皱眉,语气微冷:“阿宥,你是在质问朕?朕倒是想问问,到底是你轻慢了朕,还是朕摆布了你!”

齐宥抄话本上的情书戏弄他,事情已过,他也不愿追究,只是他已经亲自来到了齐家,齐宥为何还要拒人千里之外?

说到摆布,难道不是他这个皇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齐宥偏过头,已然不愿多说,伸手按按眉心,一脸疲色。

若是二人没有共处一室,以雍炽的性子,话说到这份儿上,定然不可能主动低头。

可齐宥就在他面前。

烛光把少年的身形勾勒得温润单薄,狭长漂亮的眼尾,也染上难言的落寞。

雍炽立刻觉得心密密匝匝的疼,他不想争论,也不愿再旧事重提,那些曾经在意的事,都飘渺到不值一提。

他看不得齐宥受委屈的模样。

闷着头一声不响,雍炽把齐宥撑着脸颊的手扯到眼前。

手掌心光滑可爱,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可雍炽却不由自主的轻轻按了按,声音微哑:“还疼么?”

齐宥呼吸一滞,偏转过头不去看雍炽。

少年的侧脸被烛火映亮,让雍炽蓦然想起,他们在射场捉鱼那日,自己的手不小心扎进了刺,齐宥认真给他吹伤口时的侧脸。

少年那么在意他的疼痛,可是自己却打了他。

虽然只是十个手板,雍炽心底却翻腾着难以言喻的自责心疼:“炽哥哥给乖宥宥吹吹,好不好?”

昔日的甜蜜一下子涨满心头,齐宥把双眸睁大,猛然将手抽离:“陛下真的不必如此。”

雍炽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做,微微怔在原地,手掌依然向上摊平,像是在确定他的离去。

下一刻,雍炽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慌乱:“阿宥……”

齐宥微微闭上双眼,整理心情后缓缓开口:“陛下,那日我从国子监回来,到了晚间,哥哥爹爹都未回府,我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我觉得……他们可能因为受我牵连被你下狱了,甚至会想……你会不会因此事牵扯我哥哥。”

雍炽嘴角噙起苦笑:“朕又不是毫无人性的禽兽,怎会……”

他的确长成了暴戾的性子,但并不是如传闻般嗜杀,即使之前,齐家百般在朝廷忤逆他,他也是想叫来齐小公子戏谑一番,从未真的动过杀心。

在齐宥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何种样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对陛下其实……并无多少信任。”齐宥声音很轻,一字一句道:“甚至在内心深处,我觉得陛下总有一日,会厌弃我甚至……杀了我。”

这是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每次关键时刻,都提醒着他远离雍炽。

雍炽眉峰紧皱。

他家阿宥到底在说什么?

越说越离谱。

齐宥索性一股脑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雍炽,这几天你是不是已经有厌弃我的念头,甚至还想……还想旁人打杀我。”

他看过宫廷剧,帝王凉薄,自己宠爱过的妃子没过几日就成了眼中钉。

电视剧中,太监宣旨赐死妃子时的表情,和前几日来国子监传旨的人一模一样。

齐宥小嘴还在说个不停:“我看到那些太监气势汹汹,就知道定然是你发火了,你之前说你发火时,我只要牵你抱你,你就不生气,其实都是骗人的,我根本见不到你,你……”

话未说完,唇瓣就不由分说被堵住,雍炽把他摁在椅上,手指挑起他下巴,居高临下的亲他。

唇齿相依,雍炽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牙关,温柔又深入。

齐宥含糊的□□出声,后背窜起酥麻,觉得书房内的空气渐渐稀薄。

雍炽的嗓音微含哑意,在齐宥耳畔炸开:“朕的傻阿宥,你竟不知,朕每天都在想你。”

明明都快想念的发疯了,结果傻阿宥却在想自己会不会杀掉他。

雍炽摇摇头,觉得可笑。

他家阿宥每日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雍炽思索半晌,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是炽哥哥之前的错,以后不会再动不动吓唬阿宥了,好不好?”

齐宥喘息方定,在雍炽怀中沉默许久。

雍炽粗粝的手指划过齐宥脸蛋:“我们还是像在射场时一样,阿宥也莫要多想,总之朕以后再对你更好就是。”

齐宥轻而短促的一笑,声音很是清冷:“陛下对我好,其实只是为了春闱之事吧?”

少年把自己脖颈处的扣子解开,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神色却很是决绝:“今日……臣就可以………陛下如愿以偿,也请日后不必再对臣花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