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表面平静领命而出,内心却疯狂猜想陛下嘴里的规矩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想着定是臣下要守的规矩,但这位小公子还未进入朝堂,能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儿呢。
侍卫满腹狐疑的跟着,齐宥已经提着心跑进了春风楼。
刚走进门,已经听到二楼的喧哗争吵声,一楼的顾客有的抬头张望上头的重帐竹帘,有的连饭也不吃,脚步匆匆往外赶,齐宥心一沉,大步跑上二楼定好的房间。
刚走上连廊,一个汝窑花瓶兜头飞过来,齐宥闪身,花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一抬头,看见魏九朝气势汹汹站在人群中间,明显是已经杠上了。齐宥急得扒开人群,喊道:“九朝,你们先住手。”
魏九朝根本不理会他,上前一把揪住一个男子的衣襟:“那花瓶你他妈砸下去的?”
这人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魏九朝已出手将他掀翻,狠狠将人往门边的多宝阁上一扔。
伴随着众人的惊叫,多宝阁上的花瓶滚落,重重砸在此人额头上,额头伤口瞬时涌出血迹,顺着眉骨滴滴答答蜿蜒而下。
少年们嘴上喊打喊杀,但哪儿见过这血肉模糊的可怕模样,登时慌了神色,也不顾接着打架,吵嚷着要去请郎中。
隔的人太多,齐宥一时也看不真切那人伤势如何,但能辨认出此人的确和原书中一样,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这不是定好位儿了么?”齐宥急得去扯赵昭:“怎么又打起来了?”
“就是因一道菜。”赵昭也满脸气愤:“明明我们先点的,崔銮非说是他先要的,半路拦住小二要截,我们听到了站出来理论,没说两句就动起了手。”
齐宥还未答话,已听到外边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随着郎中过来的,还有兵马司的人,他们神情冷肃,一进门就把人团团围住。
带头的总兵看了眼魏九朝沉声道:“是你在闹事?”
“你谁啊?”魏九朝推翻椅子,满脸戾气:“今儿我生辰,若是不想让我好过,你们京兆尹也好过不了。”
齐宥和赵昭忙去拉他,生怕魏九朝扛怒了那人。这人倒也没见的多恼怒,只轻勾唇角,摆摆手道:“你把尚书家公子打成这模样,还敢威胁朝廷命官?肃清京城是陛下的旨意,谁敢违抗?来人,把这些闹事的带走关押!”
不等齐宥几人出声,已经被人按住带出春风楼。跟在齐宥身后的侍卫见状,不敢耽搁,忙跑去宫里禀报雍炽。
随着马车颠簸,齐宥陷入思索。原书里,魏九朝生辰日把尚书公子打伤后,尚书不依不饶,非要严惩魏九朝,魏父身为阁臣,位置虽清贵,却无实权,只能找陛下求情,雍炽却根本懒得理会这些许小事,到最后还是郡主去闹到太后处,太后对魏家施恩。
从此后,魏家开始逐渐对太后听命,到了书后期,魏父更是成为赵王在京城的内应,雍炽最后兵败,魏父的作用不可小觑……
兵马司的人毫不客气毫不顾忌,直接把这闹事的两方直接关押在牢房里,兵马司监狱的夹道幽深昏暗,如簇的烛火悬于壁上,气氛令人生畏。
“他们怎么把我们塞到这儿来了?”魏九朝乘着醉意,直接大咧咧拍着门:“有话快问,等我爹来了,你们想问也问不到了。”
兵马司的人按剑徘徊,眼角都不甩给他一个。
闹事的虽是几个少年,背后的牵扯却多,没人敢处置,直接上报到雍炽那里。
“京城挑衅滋事。”雍炽冷道:“这种小事也来问朕?”
“身份不同,都是勋贵大臣的子弟。”属下犹豫道:“郡主也来了,哭得很可怜,说是让您救救九朝。”
雍炽一脸冷漠,无动于衷:“朕不想见。”
他对亲戚向来淡漠,也毫无拉近关系的意思。
恰在此时,跟随齐宥的侍卫神色慌张地走进来。
雍炽皱眉:“不是让你跟着他么?”
侍卫艰难道:“公子闹事,被抓了。”
雍炽一顿:“又是和那个姓魏的一起?”
“是,魏九朝今日生辰,公子去赴宴,他们应该是关在一处。”
关在一处?雍炽微一沉吟,冷道:“去叫那郡主进来。”
魏九朝之母虽是皇帝的远方亲戚,但一年也面不了几次圣,这次纯粹是被逼无奈,才夫妻两人一起来求情。
魏父跪地道:“陛下,今日本是小儿生辰,筵席时却和邻桌冲突了几句,没曾想兵马司直接把人带走了,臣去要人,他们却不放,臣知道不该为此小事叨扰陛下,但臣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雍炽冷道:“尚书小儿子的头都被打破了,听说已人事不知,此事恐怕不是一句冲突玩闹能掀过去的。”
魏父一滞,磕头求道:“都怪臣之前常驻南京,疏于教导,家中人把犬子宠得太过骄纵,才让他心性不定。日后臣定会好好教训规劝,但这一次,还请陛下看在臣的薄面上,为犬子转圜。”
雍炽沉沉看了他们一眼,突然道:“心性不定,亲事也该定下来。”
???
二人噎住,不知为何皇帝竟会突然过问此事,只搪塞道:“九朝还小……”
雍炽冷冷道:“不小了,如果有家室约束,想必也不会这般冲动行事。”
魏父拦住还想说什么的郡主,赔笑道:“其实……九朝从很小的时候就和远方表妹定下了娃娃亲,等九朝从国子监出来考到功名,就安排他们成亲。”
雍炽的回答简洁直接:“先让他们定亲。”
不顾郡主疑惑震惊的目光,魏父笑得谦卑:“是是是,等九朝出来了,就赶紧让他们把亲事定下来。”
“你们回家等吧。”雍炽达成目的,摆摆手让一小太监去传话:“去兵马司,让他们把人放了。”
魏家父母满怀感恩的告退,那小太监也领命而去。
雍炽望着渐沉下来的夜色,眸色深深。
齐宥急匆匆的告辞离去,就是为了赴此人的生日宴吧?脑海里浮现齐宥和魏九朝在学堂开心打闹的模样,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齐宥,鲜活肆意,却不属于他……
两个人在牢里,定不会再嬉笑打闹了吧?看着那森森的刑具,耳畔萦绕着求饶哀嚎,是不是会瑟瑟发抖吓得要哭?
苦苦求盼着旁人能救自己,看到传旨意的小太监前来,定会有逃出生天之感。
劫后余生,齐宥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又会是何种表情呢?
若在那时见到自己,会不会哭哭啼啼又真情实意的谢恩?
只要想到那场景,雍炽心里就涌起满足感,他向来是随心所欲,想看了,就立刻要见到。
雍炽大步走出,命道:“备匹快马,朕要去兵马司。”
兵马司的监狱,魏九朝等了两三个时辰也没等到家人来救,不自觉地有点焦灼,连酒也醒了大半:“阿宥,你看到那人被我打成什么样了么?没打死吧?”
齐宥默了默,在原书里,尚书小公子是在这次事故里直接傻掉了,但他现在也不敢断言是否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只得道:“他撞到架子上,被花瓶砸的满脸血糊糊的,我也说不好。”
“也太不耐打了。”魏九朝和齐宥背靠背倚坐在地上,哼道:“不会打架偏偏还不老实,非要来挑衅我。”
“你也太冲动,下手那么重。”齐宥揉着眉心:“这京城的权贵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惹毛了他们,对你,对魏叔叔都没好处。”
“道理我都懂。”魏九朝梗着脖子,嘟着嘴:“但我见不得旁人欺负你。谁让那人手贱朝你扔花瓶。”
这话说得透着赌气和护短,牢里很静,齐宥透着清亮的月色看向魏九朝尚显稚嫩的脸庞,心里滋生出无限的温暖和感激。
认真说起来,这只是书里的世界,可身边人的真心,赌气,和时不时流露的小委屈,都让齐宥想起自己前世的同学和朋友,每到此刻,齐宥都会觉得自己依然活得真实可知。
齐宥透过如水的月色,望着牢中木桌上那摇曳不定的烛火:“九朝,别再去想那些了,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没向你道贺。”
雍炽刚在官员诚惶诚恐的引领下来到牢房外,看见两人倚着月光背对而坐,落难时还相濡以沫,眉心已经紧紧皱起。
魏九朝委屈道:“在牢里过生辰的,整个国子监也就我一个了。”
齐宥轻笑:“那我让你的生辰再特别一点儿。”
说罢,他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到木桌前端起那盏盈盈烛火,背着月光,一步步朝魏九朝走来,唇边轻吟着轻快的小调,字句简单,却字字温柔:“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九朝,这是你十九岁生辰日,不管身在何处,有我陪你。”
月光洒在破旧的木桌上,洒在斑斑血迹的牢里砖地,明明阴暗肃杀,令人生怖的背景,却被齐宥简单俏皮的歌声反衬得格外特别……
雍炽目不转睛的看着齐宥,他的低唱悠远真挚,缓缓走来时,如跋山涉水……他那么专注的看向魏九朝,就好像……好像他此番只为此人而来,只是为他轻声低唱这首歌……
双拳握紧,雍炽只觉得有怒火和无措在胸膛横冲直撞,他眉眼冷冽,手握马鞭静静峙立在牢房之外。
魏九朝似乎过了许久才缓过来神,轻声道:“阿宥,我从来没听过这种简单的小调儿,词儿也好,我很喜欢。”
齐宥看向那呲啦作响的烛灯,示意道:“九朝,书上记载有个地方,他们那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有在生辰这天对着烛火许愿的传统,你要不要……也许一个愿望。”
魏九朝点点头,清咳一声,便要开口。
齐宥笑了:“愿望轻声许,说给你自己听。”
“这也是那本书里写的?”魏九朝有几分疑惑,但还是听话的静默了一会儿,看上去满脸认真。
齐宥的面庞沉浸在朦胧如梦的烛火中:“许完愿望,该吹灭蜡烛了。”
“吹灭?阿宥你脑子想什么呢?”魏九朝笑了,伸手往他脑壳上拍了一巴掌:“哪儿有生辰日吹灭蜡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