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雍炽特地嘱人备好的。
既然齐家奏折如飞雪,字字骂他沉湎酒色,纵欲伤身,那他不介意在齐家小公子面前表演一番。
最好能纵欲到把他吓哭。
看他那模样,此事定是不难。
书很快找过来,直接摆在齐家小公子面前。
雍炽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齐宥身上,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
都说齐家孤傲,齐小公子看到这种书,定会满面涨红,打死不读一个字吧?
齐宥接过侍从手里的书,打开一看,皆是缠绵在一起的……男子。
能看出画师在竭尽所能的露骨,画风却依然抽象。
画术不够字来凑,配图上方的小字写得挺色气,只是对齐宥产生不了太大冲击感。
雍炽微微一笑,语气轻佻:“齐卿既然是读书人,就好好念书给朕听吧,此书文采风流,让齐卿来念,也算物尽其用了。”
齐宥瞪着那小人书,抿唇良久也不好开口念出声,主要是屋内还有十几人,各个衣冠楚楚,这一对比他简直羞耻到想自闭……
雍炽闭目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个字:“念!”
声音很淡,但含着不容违抗的冷意。
齐宥垂下眼眸,强忍忍住把书倒扣在雍炽头上的冲动。
他思索了一下,暴君不就是想借此羞辱他,乃至羞辱齐家羞辱读书人么?他决定自行阉割,敏感字眼统统以叉叉代替,把满是色气的小黄,文改成了清水版叉叉传,读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雍炽没看到齐家小公子羞红脸哭着求他,却被铺天盖地的叉叉刺激得头昏脑胀。
雍炽意外地挑起眼角,冷冷注视面前的少年:“停!”
齐宥抬头,用最无辜的目光看向他。
明明是一张很乖很好拿捏的脸,却做着表里不一的勾当,雍炽的眼神微暗:“不知齐卿读的叉叉是何意?可否为朕解释?”
就是想把你做成叉烧的意思!
雍炽的目光有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齐宥怂巴巴的垂下头,小小声道:“我……臣不认识那些字,在学里,不认识的字就以叉叉代替的……”
这话说得自己都不信,齐宥心如擂鼓,瞪着无辜的眼睛努力装无辜。
雍炽半晌未语。
齐宥悄悄抬头望去,只见暴君眉目间神情冷戾,似乎已在思索他的花式死法。
齐宥被自己的脑补吓到,忙干笑两声补救:“臣平日里读惯了四书五经,乍从别的书上看到这些字,还有点面生,竟然不认得了哈哈哈……”
“那齐卿慢慢认。”雍炽语调散漫,并不拆穿他,只略挑眉道:“只是念书时若有错字漏字,按国子监的规矩是要挨打罚的吧?”
齐宥微怔,国子监学规森严,念错书的确会被先生罚。
他心下一颤,勉强稳住神色,抿抿唇角:“是……”
“那朕自然也要严格要求齐卿。”雍炽周身气势如寒潭般摄人,紧盯齐宥道:“你念错一字,便算一次惩戒如何?”
话是问句,但丝毫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
“只是朕这里并无戒尺,”雍炽微顿,神色颇有些遗憾:“只得用板子代替了,还望齐卿莫要介意。”
!!!
您说的是一人多高,二十下就能把人打残的板子么?
齐宥眼前一黑,立刻想起书中原主被暴君打断腿的可怕描述难道!
难道竟是要提前上演了?
“不过朕会召太医随时候命。”雍炽走过来,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语气无比体恤:“有太医在,齐卿定不会出大差池的。”
齐宥登时怂了,怂到连暗骂暴君的心思都没有了。
毕竟暴君勾勾手指,他就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这种亲身体会才能拥有的领悟,远比看小说刺激百倍。
空气凝结,齐宥再次展开书时,腿禁不住发颤。
雍炽似乎很喜欢看他这模样,唇角含笑,说出的话却满含让人颤栗的威胁:“念吧,想必这次,齐卿定不会再出错。”
强硬的命令如利刃般击破少年脆弱的自尊,无处可逃的齐宥一抖,忙磕磕巴巴念下去。
书中尽是缠绵,但少年双眸含了水汽,读得句不成句,让人毫无遐思。
磕磕绊绊读了几章,看雍炽并无不悦,齐宥又忍不住在断腿边缘开始作。反正他也是结结巴巴的模样,干脆趁机把敏感词拆得七零八碎,断句断得人想崩溃。
这次,雍炽冷眼望着齐宥抑扬顿挫念书,却没有再出声打断。
半晌,齐宥合上书,无辜又殷勤的禀道:“皇上,臣读完了。”
大殿内很沉静,空气有如实质般压在齐宥肩头,让他喘不过气。
暴君沉默,齐宥的小心脏已经开始打鼓,不得不说暴君真的好懂威慑人的技巧!
半晌,雍炽勾勾唇角笑了,眼前人明明乖巧捧书,双眸含着讨好,却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小聪明。
和他父兄一样,身上带刺,胆子大得很,但又比他父兄多出几分圆滑狡黠。
倒是有几分趣味。
有趣到他第一次想震慑人却隐隐占据下风,需要临时想法子。
雍炽边思索边缓缓踱步:“齐卿的断句倒是和旁人不同,这也是国子监那位崔忱教的么?若是如此,朕看他这先生也不用当了。”
“不是不是,和先生无关。”齐宥被雍炽的话吓住,手忙脚乱赔笑道:“是臣心中害怕,才没有念好,还望陛下莫怪。”
少年一着急,眼尾都泛了红,看上去挺可怜,离哭出来只差一步之遥。
“怕?”雍炽捏住齐宥清秀的下巴尖儿,强迫他半仰起头,戏谑道:“怕朕杀你,还是怕朕幸你?”
如果真的怕,又怎会当面忤逆朕的命令?
清浅的龙诞香萦绕在鼻尖,齐宥被突然直白的暴君吓得心跳加速,差点没咬破舌头……
“今日你书读得不好,朕很生气。”雍炽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唇,语气隐含警告:“朕要想个好法子罚你。”
屋内的气氛陡然暧昧,齐宥心跳怦然,忙对着暴君扯出一个讨好的笑:“陛下……”
笑容很笨拙很僵硬,但露出了两个白生生的小兔牙。
那声陛下也又软又怯,直往人心里戳。
“教不严师之惰。”雍炽眸中的冷意褪去,再开口时已添了几分戏谑:“齐小公子书没念好,终究是师傅的责任。明日崔忱会来排云台,朕便好生罚他吧!”
而现在正躺在床上看书的崔忱打了个喷嚏,还不知自己明日的命运已经被安排明白了。
说罢,雍炽神情冷淡的转身离去:“齐卿今晚便在这排云台好生休息,明日朕带你去看场大戏。”
眼看暴君要走,齐宥反而怔住……
看齐宥眼巴巴望着自己欲言又止,雍炽唇角浮现清浅的笑:“怎么?齐小公子还有话和朕说?”
齐宥生怕暴君误会,忙有样学样按照古装剧里赶客的方式扑通跪在地上:“臣跪安!”
声音干脆清亮,比方才念书时大多了。
雍炽抿唇,大步走出内殿。
冯公公瞥一眼暗自傻乐的齐宥,连连摇头。齐宥的父亲齐鸣泰总是骂陛下纵欲,要知道陛下还没传人侍过寝呢!背了这么大的黑锅,陛下却隐忍不发,他起先还以为是齐鸣泰任左都御史,官居二品,又是先帝托孤之人,陛下有所收敛……谁知回头就把人家小儿子召见过来,还不是想把邪火放在这小公子身上?
陛下向来难以揣测,也不知会用何种手段处置这位小公子……
稚子何辜啊!冯公公在心里叹息一声,躬身跟随雍炽走出内殿。
第二日一早,齐宥起床洗漱罢,正迷迷糊糊揉眼睛,蓦然看见暴君坐在大厅桌案前,几个清秀的小太监垂着头,恭敬地为他夹菜。
齐宥吓一跳,不甚熟练的上前请安。
他漂亮的眼珠上蒙了一层薄雾,显然是没睡好的模样,月白色发带松散系于发间,多了几分稚嫩懵懂。
齐家人的嘴惹人厌,脸却还是能看的。
雍炽指尖轻敲桌案:“坐下,陪朕用膳。”
齐宥顺口推辞:“臣不敢。”
“齐卿何必欺朕?”雍炽冷眼看他坐下夹菜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淡淡道:“朕看你胆子极大。”
早餐极为丰盛,齐宥胃口大开闷头吃菜,缩着脖子没有回话。
“多吃些。”雍炽的姿态甚是闲适:“再过半个时辰,你先生想必就赶到排云台了,你随朕一起去城楼观景。”
说罢,状若无心的看一眼窗外:“黑云压城,今日想必有雨。”
齐宥登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跪在地上,小脸很严肃:“昨晚之事和先生无关。先生无罪,还望陛下莫要迁怒旁人。”
“他有没有罪,皆取决于朕。”雍炽俯视他,眸色微凉:“齐卿是打算做朕的主?”
语气里有森然的压迫之意,激得齐宥轻轻一颤栗,在心里叫苦不迭,暴君都是这种脑回路么!
雍炽沉声命道:“起来,坐下吃饭!”
约莫半个时辰后,果然有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陛下,有不少官员聚集在排云台外求见您呢。”
雍炽薄唇微勾,冷冷道:“如何?朕就晓得他们定不会罢休!”
说罢起身离席,齐宥等人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二人一起登上城墙。今日天色阴沉,风吹起衣袍,有几分凉意。
正如小太监所说,排云台下站着不少头戴乌纱,身着或绯或青官袍的朝臣,他们正三三两两聚集着议论,一抬头看到皇帝,登时跪倒在地。
“每年这时候都要来翻旧账!”雍炽俯视群臣,神情冷肃:“你们不厌烦,朕都厌烦了!”
听到皇帝斥责,城墙下的大臣们静默了一瞬,但随即有人走出队列道:“陛下,赵王当时承继大统,实乃情势所迫,如今他圈禁多年,早已知错,还请您顾念兄弟之情,释放赵王!”
雍炽淡然道:“这是陈年旧事,众卿每年都要来闹一场,朕此前忙于征战,无暇理会。”
听这意思是要把人放出来了?众人精神一振,谁知雍炽话锋陡转,冷冷道:“日后再有人借此事喧闹,朕便立即传旨杀了赵王!朕也定会成全诸卿的赤子之心,让诸卿追随赵王于地下!”
乌云翻涌过巍峨的城墙上空,朝臣们仰视着面容冷厉的暴君,不由自主静默在原地。
齐宥此刻终于忆起了对应的原书剧情。
雍炽随先帝被捕时,同胞弟弟赵王雍辞尚在京城,他并未援助父兄,反而在太后的支持下继位称帝。等到太子雍炽回来,才发现京城风起云涌,江山早已易主!
临时皇帝丝毫没有让位给哥哥的表示,继续装聋作哑。雍炽自不会任人拿捏,不出三月,他便和萧朗吟的父亲联手,夺回皇位。
当了将近半年皇帝的雍辞从此被囚禁在赵王府。
雍辞温和宽厚,在暴君雍炽的对比衬托下,更是散发着人性的温暖光辉,让臣子不由自主想跟随。
因此每逢雍辞生辰这日,朝臣们便三五成群来找雍炽求情加恩,一心想把他们的白月光小皇帝放出来。
齐宥记得在书中,他的老师崔忱就是因此事下狱,在狱中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崔忱死时也不过20刚出头,想想也挺不忍心的。齐宥趴在城墙上认真搜寻下面的人群,果然在队伍后方看到了崔忱的身影……
安安稳稳呆在家不好么?非来掺和高危的事情!
此时身畔的暴君沉沉开口:“叫锦衣卫过来!”
齐宥呼吸一滞:“陛下想如何处置他们?”
暴君人狠话不多,懒散道:“自然是下诏狱治罪。”
齐宥知道此事是雍炽碰不得的逆鳞,不敢直接求情,只能打擦边球:“陛下,城墙下有将近百人吧,都塞诏狱里,诏狱也装不下啊……”
齐宥很同情负责缉捕审讯的锦衣卫,自从暴君继位,他们就天天加班,996的工作地点是牢里,工作内容是审人……简直毫无幸福感可言,暴君还总是隔三岔五额外添加巨大的工作量,锦衣卫没有集体辞职堪称奇迹……
“这倒不用齐卿担心,朕对诏狱有信心。”雍炽似笑非笑:“齐卿若有疑虑,朕可送齐卿进去瞧瞧。”
!!!
齐宥吓得赶紧闭嘴。
片刻功夫,锦衣卫已如疾风骤雨般纵马前来,他们身手敏捷狠辣,齐宥遥遥望见崔忱被身形魁梧的锦衣卫狠狠扭搡在地上,不由心里一酸,忙别过头去看城楼的团寿云拱。
雍炽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齐卿是不忍心么?”
齐宥生在现代,看到最凶残的暴力时刻就是同学打架……但那场景和眼前的一比,简直是菜鸡互啄。
而且同学打架,他还能冲上去拉一下!现在却连求情都做不到!
齐宥看着这么多人受苦,不忍道:““陛下,先生去年才入京,一直在国子监任教,并不清楚赵王做的事情,您能不能……”
“可他教出的学生连书都念得磕磕绊绊,”雍炽英挺的侧脸有几分残忍的味道:“朕罚他在狱中呆几日,难道不应当么?”
雍炽轻轻一笑:“不过,若是齐卿今晚能把书念好,朕倒是愿意放他一次!”
又是昨晚的事!
他就知道,暴君性情睚眦必报,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齐宥又羞又怕,气得眼圈微红,胸口起伏不定,显而易见正在强忍羞辱。
雍炽唇角轻勾,星眸微眯欣赏齐宥的模样。
齐宥顶着暴君的目光,握紧拳头又松开,他想想书里老师的结局,心里涌上寒意。
终于,齐宥在城楼上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暴君耳边轻声道:“臣,今后会认真给陛下念书。”
声音很轻,如呢喃般擦过耳际。
雍炽眸中闪过冷厉的笑意。
他自然不在乎齐宥念不念书,他只是生来爱磋磨人的风骨,看骄矜圆滑的齐小公子低头服软,便如在战场上看到敌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有种志得意满的乐趣。
齐宥精致的双眸雾气弥漫,轻轻抿唇道:“陛下,别让他们欺负人了!”
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足,倒真像是被外人欺负得狠了,委委屈屈找他来撑腰一般。
雍炽望着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忽然想给齐宥出这口怨气。
他做了个手势,凶悍的锦衣卫登时齐齐收手,恭敬立于城墙下候命。
齐宥眼巴巴看着,不得不承认当暴君真的很有排面!
“既然齐卿不愿看到先生下狱,这次便算了。”齐宥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道谢,已听雍炽凉薄道:“但犯错不能不罚,便让他们跪两个时辰吧。”
齐宥盯着雍炽,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昏君都有了脸!
这种人竟然在位七年才被萧朗吟搞翻?齐宥打心眼里佩服大臣的忍耐力。不说旁人,他只和暴君相处了一日,已经很想让他原地驾崩了……
乌云凝聚在恢弘肃穆的城墙上空,此时终于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
在排云台前罚跪的大臣们一惊,登时想给老天翻一百个白眼。
这雨……也太会挑时候了吧?
齐宥看着愈下愈急的雨,冷冷望向雍炽。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暴君算好的,否则,他不会专门挑罚跪的处罚,也不会在今早提起下雨一事。
“朕已遂齐卿的心愿并未将他们逮捕下狱。”雍炽望着跪在雨中瞬时浑身湿透的朝臣,神色平稳:“这场雨是天意,天要降罚,他们只能受着。”
雍炽的语气很淡然,并未把在雨中罚跪的一百多人放在眼里。
也许在暴君眼里,这还是他的恩典吧?
可他们并未做错什么,不过是来组队来求个情,表达自己的想法罢了。并未强行去做什么,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何结果却如此狼狈呢?望着崔忱跪在雨中歪歪斜斜的身影,齐宥眼眶发酸。
齐宥环顾四周,城墙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数把玄色布伞。
他被邀来排云台的事暴君并不想声张,否则也不会只派遣两个人暗中等他放学。
今日站在城墙下的都是敢和暴君叫板的朝臣,若是他们看到左都御史的小儿子,国子监的学生被暴君押在排云台,定会上折子花式骂暴君。
虽然上折子动摇不了暴君的决定,但想到能多几个人和他一起骂狗皇帝,齐宥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齐宥抿抿唇,鼓起勇气,缓慢且不动声色地移动到城墙角,提起雨伞冲下城楼。
冯公公大惊,忙提步要去追齐宥。
雍炽冷冷开口:“让他去!”
望着齐宥冲进雨幕里的身影,雍炽眸中染上阴戾。
这位齐小公子为离开他,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