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洲盯着那袋东西,许久没说话。
虞理便支着手一直撑着,纹丝不动。
停车的地方在路边,管理的大妈过来,隔着玻璃朝她们喊:“走不走啊?”
彭新洲视线收回来,将车倒出去,回归了正路。
虞理的手还支着,彭新洲道:“你吃。”
虞理收回了糖雪球:“姐姐你早饭还没吃。”
彭新洲看了眼地图:“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吃。”
真挺清静的。
彭新洲直接把车开到了湖边别墅区,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房子还是朋友的,反正顺利地进入了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
车子开进别墅自带的车库,虞理提着加起来一共也就二十块的早餐,跟在彭新洲屁股后面进了别墅。
智能管家已经将屋子里的空气调节到了最适宜的温度,进门上楼,有一间面积不小的阳光房。
里面有花有草有沙发,虞理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问彭新洲:“这个季节要把阳光房内温度调控这么低,很耗电?”
彭新洲抬手指了指:“新能源嘛,来自大自然,循环利用。”
她语气温和,嘴角也带笑,但虞理觉出了些讽刺的意味。
众翼致力于新能源在日常生活的应用,不知道彭新洲或者彭新洲的朋友在装这套房子的时候,有没有用到他们家的产品。
虞理现在不能讨论这个问题,把早餐打开,筷子递到彭新洲手上:“这块风景真好,可以看见湖。”
“嗯。”彭新洲接过筷子,眯着眼睛遥遥望了一眼,“太阳大的时候湖面像钻石镜子,很漂亮。”
虞理:“姐姐也很漂亮。”
彭新洲:“你夸得太生硬了。”
虞理抬手指了指彭新洲的脸:“阳光洒在姐姐脸上,姐姐也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彭新洲盯了她两秒,倾身过去在她脸蛋上亲了口:“成,有胃口了。”
虞理笑起来。
彭新洲开始悠哉悠哉地吃早餐,虞理把阳光房里的花草全都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去拿了小花洒,给其中几盆浇了浇水。
彭新洲看她来来回回地跑,觉得她像个勤劳的小蚂蚁,简单、快乐地重复着枯燥的工作,乐在其中。
彭新洲的心情真好起来,道:“小园丁,这么喜欢照顾花草,我给你们谭教授说一声,继续回行政?”
虞理乐呵呵地笑:“都行,我就是方新联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都可以搬。”
彭新洲:“真心话?”
“百分之五十。”虞理回头冲她笑,“主要是为了哄姐姐开心。”
彭新洲:“啧,不得了了。”
虞理花浇得差不多了,扔了壶跑到她跟前:“哪里不得了了?”
彭新洲的指尖点点她的唇:“小嘴巴。”
虞理蹲在她跟前,仰着脑袋:“喜欢吗?”
“起开起开起开。”彭新洲抬了抬腿,把人挤走了。
当然喜欢,虞理现在精准地知道彭新洲喜欢她哪个角度,什么样子,说什么话。
所以讨好起来毫不费力,彭新洲哪怕心里明白她是故意的,依然还是会被打动。
就像如果你喜欢猫咪,它不管是在自己玩耍着打滚,还是为了零食故意在你面前打滚,你都会忍不住蹲下身去,摸它,抱它,满足它的要求。
彭新洲已经很克制了,毕竟猫咪你带回家就是你的了,虞理不行。
彭新洲赶走了虞理,虞理也一点儿都不生气,她又自顾自欢乐地找了铲子去给花草松土了,玩得不亦乐乎,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在这样的氛围里,彭新洲的确吃了顿舒心的饭。
等肚子饱了,人躺在摇椅里懒了,也就觉得许多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那么在意,用不着那么生气。
她把虞理重新招呼到跟前来,问她:“糖雪球呢?”
虞理回身指了指:“进来的时候我怕坏,放冰箱里了。”
彭新洲拍拍她胳膊:“去,拿过来。”
“诶!”虞理响亮地应一声,噔噔噔地跑了。
很快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还拿了两个叉子。
“姐姐要尝一下吗?”虞理精准地戳中了,递到她面前。
“不用尝,他买的不会难吃。”彭新洲抬手挡了挡,“你吃。”
虞理:“啊?”
彭新洲瘪瘪嘴:“我才不吃他买的东西。”
话说的并不深仇大恨,反而像是小姑娘的撒娇。
虞理一时愣住,搞不清楚这个事情现在彭新洲心里,到底占了多少的分量。
“吃。”彭新洲下命令。
“哦哦。”虞理塞到了自己嘴里。
是很好吃,山楂质量很好,糖霜的甜度也适宜。
东西很新鲜,味道浓郁却并不腻,是份有特点、吃着便能让人感觉到制作者良苦用心的糖雪球。
虞理细细地品味,咬完了一颗。
彭新洲一直盯着她的嘴,问她:“怎么样?”
“好吃。”虞理抿了抿唇,“酸甜爽口,口舌生津,回味无穷。”
彭新洲:“哦。”
虞理又插了一颗,开始吃。
彭新洲调转了视线,看湖。
太阳已经很高了,天气晴朗,无云也无风。
湖面平静,视线一晃跟不存在了一样,盯久了有些乏味。
于是彭新洲便又转头看虞理。
虞理香乎乎吃东西的时候,嘴唇和偶尔露出来的舌尖都会鲜嫩红润,看着就很甜。
彭新洲从摇椅里坐起身,扯了把虞理的胳膊。
虞理举着糖雪球:“嗯?”
彭新洲又扯了扯,把人扯得弯下了腰,脸凑到了她跟前。
彭新洲亲上去,舌头顺着虞理的嘴唇走一圈,也算是尝到了这份糖雪球的味道。
只是酸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甜。
甜得让人口渴,想灌下一大瓶水。
一整个上午便过得如此毫无意义。
吃完了东西看风景,风景看累了回屋子里看电视,小憩片刻。
两人会聊天,但聊得并不深入。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着,互相陪伴,并不急于探求对方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恐惧和悲伤的秘密。
中午十二点到了以后,虞理提出来她得回家了。
她答应了妈妈下午请假陪她,那就必须做到。
彭新洲今天实在是懒,也没打算再出门,叫了司机老王过来,送虞理回家。
虞理是老王车上的常客了,但像现在这样只有两个人在车上的时候并不多,今天虞理心里有事,便破天荒地坐了副驾驶。
车子上路,老王偏头笑着问她:“有话要说啊。”
虞理:“不,陪您开车。”
老王问她:“会开车吗?”
虞理摇了摇头。
老王道:“你要想学的话,找我。我休假的时候教你,绝对比你去驾校强。”
虞理侧头看他:“为什么呀?您对我这么好。”
“嗯……”老王想了想,一拍方向盘,“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你是小彭总的好朋友,我是小彭总的老司机,咱们俩把关系打好,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虞理笑着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老王转了个弯,虞理突然道:“那咱俩聊聊小彭总?”
“哎呦你吓我一跳。”老王动作平稳,眼神和煦,根本没有被吓到的样子,“感觉自己要变成间谍了,问问。”
虞理:“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老王:“……”
虞理:“有多喜欢?”
老王:“……”
虞理:“我是不是跟她一块坐这车的人里最特别的崽?”
老王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一时竟然笑得停不下来。
虞理也不急着要答案,陪他笑。
老王乐够了,摸着方向盘道:“我以为像你这种高材生学霸,会问点不一样的东西呢。”
“学霸也是小姑娘。”虞理道,“小姑娘就爱谈感情。”
“成成成。”老王顿了顿,“就我个人观察啊,小彭总是挺喜欢你的。”
虞理:“只有挺喜欢吗?”
老王:“那再多一点。”
虞理:“就只多一点吗?”
老王:“两点。”
虞理:“三点总有,你看她自个找我多少回呢。”
“很多点!”老王一拍方向盘,“你个小姑娘,你心里清楚得很,问我做什么?”
“我不清楚。”虞理往后靠了靠,窝进舒适的椅子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当局者迷啊。”
当局者是真迷。
迷在自己前前后后多多少少的情绪里,如果一件事有百分之九十成功的把握,那也只会把注意力放在百分之十的可能失败上。
所以即使旁观者清,信息传递到了虞理这里,也就只能做个参考,改变不了大局。
毕竟事实摆在那里,彭新洲喜欢找她玩,喜欢亲亲她抱抱她,但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坐在车上哭。
所以老王怎么清楚呢,她有多喜欢她。
时间把握得很好,车子开到虞理租住的小区附近时,同她从公司里过来的时间差不多。
虞理提早下了车,去超市里采购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一部分超过了她平日里的消费水准。
再怎么大的公司,给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的工资都不会太高。但既然妈妈来了,虞理便要用这些东西证明她过得还不错。
在家长简单的用金钱衡量的生活观里。
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择菜。
听见开门声,她小跑着出来,看到虞理,讶异地睁大了眼:“你真请假了啊。”
“说好了请假陪你嘛。”虞理换了鞋,提着东西进了屋,“你做什么呢?我买了些菜和肉,还有你喜欢的猪耳朵。”
“花那钱。”虞中琴皱着眉头接过虞理手里的东西,“你们平时做饭的时候少,调料都不全了,我买了些菜了。”
虞理:“你买我买都一样,我点个菜啊,想吃妈妈做的蒜泥白肉。”
“好好好。”虞中琴推了她一把,“赶紧去冲个澡,这么热,一脑门汗。”
是挺热的,外面热,屋子里也热。
妈妈一个人在家,没开空调,可能是觉得费电,也可能是觉得这是她合租的地方,所以有多余的电费支出不好。
虞理打开了客厅的空调,推开了厨房门,然后这才拿了衣服去洗漱。
等她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盘菜了。
虞理进了厨房,帮忙干点活,顺便聊天。
其实母女相处这么多年,妈妈喜欢听什么话,虞理很清楚。
要想让她开心,挑她喜欢听的说就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昨天没控制好状态,一个是妈妈来得太突然,她自己恐怕都带着汹涌澎湃的情绪。一个是自己确实被“妈妈有可能知道她和彭新洲关系”的事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现在她平静下来了,思路便很清晰了。
妈妈就算看到了彭新洲发过来的消息,也只会以为她谈了恋爱,和男生。
她从小那么乖,从来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妈妈的思想挺保守,根本也不会往更复杂的方向想。
所以既然妈妈不提,那她便也不会上赶着找不开心。等她提了,或者等虞理这边把感情相关的这些事都确定了,再谈也不迟。
两人吃了顿中饭,氛围恢复了以前在家里时的状态。
吃完饭虞理去洗碗,妈妈并没有去休息,她跟着来了厨房,擦擦桌子,收拾一下垃圾。
等活干得差不多了,终于同虞理说到:“这几年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是因为妈妈相信你能够做好选择,处理好事情。”
虞理点了点头:“嗯。”
妈妈低头用钢丝球用力把残留在灶缝里的污渍清理干净了:“你没有让妈妈失望过,以后也不会。”
与其说这句话是在跟虞理交流,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
虞理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让妈妈失望,所以用水流的冲洗声填满了安静的空气,没有应声。
下午她带妈妈出门逛街,给自己和妈妈各买了一件衣服,然后吃了顿晚餐。
回到家的时候陆淼正在玩游戏,看到室友的妈妈还是有些紧张,虞理把给她带的小吃递过来,让妈妈同她进了卧室,给她用电脑放电视剧看。
第二天,说什么,妈妈都不让虞理再请假了。
她虽然嘴上总会埋怨虞理的工作累人,但既然女儿在上班了,就还是希望她努力工作,取得优秀的成绩。
虞理知道再请假会适得其反,便顺从地去上了班。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妈妈已经走了,和来时一样,都没有跟她说一声。
冰箱里有做好的易保存的食物,卧室的便签本上有留下的小纸条。
“饼热一下就行,赶紧吃。菜也不能再放了,夏天东西容易坏。”
虞理突然就有些难过。
她看了会那纸条,然后洗了把脸,给妈妈打电话。
也不用聊什么正经事,随便说说,让她高兴了就成。
妈妈的情绪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于是一切便都恢复了往常。
虞理埋头工作,除此之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和彭新洲的交流上,世界简简单单,仿佛就剩下了这两件事。
周末来临的时候,许久未见的张曦忱给她打来了电话,约她见面。
之前张曦忱约过两次,但虞理实打实地在忙,所以都拒绝了。这次是第三次了,虞理答应了下来。
时间就定在她写完报告后,也没回家去收拾,只是洗了把脸,确保自己干净清爽,便出门赴约。
但没想到刚出实验室大门,就被人给截胡了。
是意想不到的人。
许教授的实验室在偏城郊的地方,占了一大片地,望不见高楼大厦,院子里贴着墙根种了满墙的月季。
这会五颜六色的花正开得绚烂,被夕阳一打,颇有些浪漫的电影感。
彭致就站在这样的画面里,虞理望见他的时候,角度刚刚好,光和他和花,融合在一起,很是好看。
再加上这个人的背景,再加上这个人现在居然敢出现在许教授实验室里的奇异碰撞,虞理眯了眯眼,觉得自己仿佛在看故事。
彭致上前两步,到了她跟前:“下班了?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虞理看着他,平静道:“谈什么?”
彭致手指抬了抬:“方新,或者小洲,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