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回想起来,好像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不一样。
早上下起了小雨，考场外面是撑着的五颜六色的伞。
季熏低头，给闻人清编辑短信：我进考场啦。清清加油呀。我们一起加油。
从车里下来,闻人清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动。
她缓缓解锁屏幕,盯着那一行字,眉眼旁的冷意淡去不少。
眼见女儿要关上车门了,坐在一旁的闻人月,猛地摘下墨镜。
“…东西拿全了吗？”
只这么一句话,就令闻人月老脸涨红。她保养得宜的指甲死死抠着座位，状若无意的问。
因为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到了想要弥补履行的时候,就格外小心翼翼。
甚至有时候表现得像陌生人,生疏又不习惯。
车门旁站着的少女已经撑起了伞,一把透明的雨伞。
雨水滴答砸到伞面，她没回头，淡淡道：“嗯。”
闻人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失落,她笨拙的想开口再说点什么。
车窗外，她看到那些家长送着孩子来考试,笑着拍拍孩子肩膀和后背，说着打气鼓励话语的场面。
她有一瞬，心里有些委屈,还有些羡慕。
可是嘴巴张动了几下，她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车门外，少女手里撑着伞,乌黑长发下，俏脸苍白，唇色很淡。
长长的眼睫下,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对面的人来人往。
少女停顿了片刻，猝然回眸。
闻人月抠了抠身下的皮质座垫。
很懊恼的低着头，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孔雀。就连漂亮娇艳的羽毛，都没心情去打理展示了。
这幅焉头焉脑的样子，仿佛她才是去高考的那个人，而闻人清是送她的家长。
少女沉默两秒，终于淡淡道。
“我进去了。”
不是心软。
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母亲。
闻人月抬起头，眼睛一亮：“好，你好好考。”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会给孩子带来压力。她又硬生生改口：“也不用怎么努力考。”
她已经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股份和产权，全部转到了清清名下。
以前闻人月总盼着女儿如何优秀，能够把闻人家的继承权牢牢抓在手里。
最好让别人都看到。
可是这些年她并没有一天发自内心的开心过。
清清的确变得优秀了，然而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却反而愈发疏离淡漠，直至现在，几乎要形同陌路。
周均炎回国想带清清走，无疑是倒头泼来的一盆水，让闻人月彻底清醒过来。
“嗯。”闻人清收回目光，不再多看母亲，她往考场走去。
等这个考试结束…
她是不是可以开始期待更多一点的东西？
闻人清抬眸看向蓝天，脑海闪现小骗子的一颦一笑。
她可以在心中清晰的勾勒出，小少女的红唇、梨涡、琼鼻、鹅蛋脸…
原来当一个人变得格外重要时，哪怕闭上眼，脑中也会清晰的住着对方。
……
三天的考试，几乎让大部分人都精疲力竭。考场外面等待着的家长，也有一部分绷紧了弦。
顾沫倒是和季熏分在一个考点，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她专程来找季熏。
“你考的怎么样啊，我脑汁快被榨干了。”
看着精神奕奕的小精灵，顾沫下意识想把脑袋靠过去。
季熏给人的感觉很有亲和力，仿佛那种泛着清香的素色花朵，柔弱又充满生机，谁见了都想伸手碰一碰。
但头还没碰到季熏肩膀，顾沫立刻条件反射的站直。
不、不行。得忍住。
小精灵不是我等能碰的。
作为雪山精灵的头号cp粉，顾沫不仅防着别人破坏这对组合，自己也以身作则。
她点头道：“不用回答！我知道的，学霸只会说，我这次考的不好，来年再战！然后成绩出来捧了个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季熏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顾沫摇头：“我就不该问你。你和雪山，你俩非人类。”
多少年了，这两人就一直是他们天弘的传奇好吗。
一对撕漫女。
任何赞美言辞都不够用来形容她们。
“哎。咱们的高中就要结束了吗。我心里好惆怅啊。”
季熏抿了抿唇，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十年一晃而过。
到底是不是大梦一场？
她心里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尤其是当自己想到，上了大学，身边就不会再有清清陪着。自己要为了回家去得到剧情点数…
这种生活只要一想，心上就仿佛压下来一座大山。
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还莫名的抗拒。
两人朝三中门外走的时候，身后跟上来一个人。
看到这人，顾沫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挡在两人之间，把季熏拦在身后。
姚月挑了挑眉，两条长腿站定，意味深长看着两人。
“我找小可爱的时候，怎么每次都有你。”
她勾了勾唇，在顾沫身上停留一瞬，越过她，看向季熏。
自从分班后，这一年她几乎就没什么机会和小可爱说话相处。
顾沫缩了缩脖子：“那我是有话和季熏说，我们关系好，多说几句不行啊。”
她只不过觉得姚月这个人有点危险，小精灵又人见人爱。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段位，所以本能的护着小精灵而已。
就是没有雪山精灵这个cp，她也会护着季熏，不会让这么烂漫可爱的小女生被姚月勾搭好吗。
姚月抿唇：“你让开。”
她只是想和季熏说几句话，又不是要把人吃了。看到顾沫这么防备的样子，心里有股无名的烦躁。
顾沫倔强道：“不，我不让。”
怎么那么杀气腾腾的。
姚月脸沉下来，一贯笑吟吟的神色转而变得肃冷，瞧着有些陌生。
季熏呆了呆，意识到这两人要杠起来了，连忙从顾沫身后探出脑袋打圆场。
“哎呀我们好不容易考完，大家去吃串儿吗？”
小精灵试图用美食来平复一场“战争”。
顾沫咽了咽口水：“不吃。”
姚月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变回平时的随意，一口应下：“好啊。”
季熏梨涡绽开：“那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烧烤店，比较好吃的，等会我给清清发定位。”
顾沫眉开眼笑：“好啊好啊。”
姚月却脸上闪过阴霾。
*
附中门外，车里勇叔看到远远走来的闻人清，忙转身喊后座的夫人。
“夫人、夫人。小姐考完出来了。”
闻人月猛地惊醒过来：“嗯？清清考完了？…我怎么睡着了。”
她揉了揉眼，看见女儿走过来，顿时坐直身体，翘着的二郎腿也放平。但想了想，这样子太刻意僵硬，她又重新坐回去，把墨镜戴好。
车门拉开，外头的热空气涌进来，闻人清那张清丽的脸没什么表情的出现在视线。
闻人月清了清嗓子，看着随意的问道：“考完了啊。饿不饿，晚饭你想吃什么？”
她这几天默默观察，看到考完试，家长都会嘘寒问暖，或者带孩子去吃饭。
没吃过猪肉，到底现在见过猪走了。
少女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她一瞬：“我有约了。”
闻人月脸色一僵，幸好墨镜还戴着，所以片刻的不自在之后，她推了推镜片，扭过脸：“那你去呗。”
可心里却有点酸涩。
她做好的美甲非常艳丽，十指交叉时，气场娇艳张扬。
她头看向窗外，似是在欣赏什么风景。耳朵却竖着，随时听着女儿的动静。
闻人清探身进车厢，放下书包，只拿了钱包和手机。现在外面不下雨了，她收起伞，捆好。
驾驶座的勇叔小心翼翼：“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小姐考了三天，夫人就在车里等了三天。
虽然不像别的家长那样会说点什么鼓励，可在车里坐立不安的，频频看向考场，这么关心的样子，在夫人身上发生，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了。
勇叔和小翠一样，也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个家里能多一些欢声笑语。
闻人清垂下眼，声音平静：“你送母亲回去。我打车。”
她拿了伞，关上车门，并不停留多说什么。
少女沉默一如往常，话很少。
她高挑窈窕的身影走远，一辆计程车停到路边，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上的闻人月望着这一幕，取下墨镜，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她头上发丝垂了下来，盖住了脸。
有一瞬变得格外落寞。
——女儿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吗？
时间悄无声息的把过去和现在颠倒了位置。
闻人月感觉到了心碎、无奈和满满苦涩的滋味。
这是报应吗？
因为过去她不曾给出足够的爱，所以现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手机叮咚发来一条消息。
[闻人清：我和季熏聚餐。晚点回来。]闻人月手机里是存了女儿的手机号的。
看到短信的时候，她瞪大了凤眼。
因为她们母女俩这些年，几乎没有互相发过信息。
这是第一次，清清主动告诉自己，要去做什么。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美丽夫人，一下振作起来，挺直了胸膛。
她娇艳红唇动了动：“王勇，开车回家。”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一丝修补母女关系的希望，闻人月眉宇间出现了几缕小女生才有的雀跃。
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在车厢愉快的踩了几下。
很有那种“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的心情。
闻人月心里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摸出手机，点开晋江app。
三天没追小说了。
她点开一看，发现这几天，那个作者竟然每天都是双更！
看到那么多积攒的章节数，化身成土豪小姐姐的月夫人，小指一动，又扔出几个深水鱼雷。
*
季熏几人选了一个自助烤肉馆。
今天这家店的生意格外好，人满为患。
季熏提前在手机上定了位置，进去时才堪堪在窗边有一个位置。
似乎是因为刚高考完，烤肉馆里坐着的许多顾客，看起来年纪都和他们差不多，一脸青春朝气。
靠窗的位置是两排面对面的沙发，中间一个铁板。
季熏喜欢坐里面，选了右边的沙发，就坐进去了。
她旁边空出来一个位置，姚月眼神一动，刚要挪步往那边走，就被顾沫拉住。
“来来来，咱俩坐咱俩坐。”
姚月被拉了下去，脸色一沉，可季熏睁着杏儿眼看过来，她只好把这幅神情收了起来。
等季熏移开目光时，她磨了磨牙齿，对着顾沫道：“你是不是成心和我对着干？”
顾沫人畜无害的笑：“没有啊。你误会我了。”
两人说话时，季熏站了起来，冲着门口招手。
不一会儿，闻人清从门外走到桌边。
两个少女面对面站着，相视一笑。
季熏吃吃吃笑了会道：“就等你啦。”
闻人清余光看了眼对面的两人，看向季熏时唇弯了弯：“嗯。”
“快坐呀。”小精灵伸手拉了一下她。
两人全程只盯着对方，明明才三天没见，那架势跟阔别了三个月似的。
顾沫看着，搓了搓手臂。
嗷，怎么回事。她被甜到了。
这空气里的粉色泡泡哦。
等来了正主，季熏身边的位置就没有空着的了。
姚月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低头，压低声音对着顾沫，咬牙切齿道：“可以放手了么？”
顾沫刚才一直牢牢按着姚月手臂，生怕对方直接坐到小精灵身边。
听到这话，她吐吐舌头收回手：“嘿嘿，放手放手，放手了。”
姚月面无表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顾沫瞧见对方抬手时，手臂上的两圈红痕，愣了下。
额，这是自己刚才抓出来的么。
“对不起啊，刚才把你弄疼了。”她凑过去，小声道歉。
姚月顿了片刻：“你少坏我的事就好。”
顾沫看了眼对面正开开心心聊天的雪山精灵，坚定摇头道：“这个不行。”
雪山有些慢热了，出手太慢。
她从以前看到现在，早就替对方着急了，都恨不得当助攻了，怎么可能还看着姚月去拆cp。
姚月冷哼一声：“那你别挨我。”
“不挨就不挨。”顾沫哼了一声，往窗边用力坐。
两人的座位之间有着一段沟壑分明的距离空着。
相比之下，对面的雪山和小精灵，简直关系好到令人眼红。
季熏挽着闻人清胳膊，正拿着手机，挨着人家肩膀，亲密无间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少女鼻子秀挺，樱唇却又生的小巧可爱，一张一合间，贝齿白皙晶莹。
偶尔能透过开合的口腔看到里面粉嫩的舌尖，再配上一双亮晶晶的杏眼，令人见之心动。
乌黑浓密的秀发下，那张宛如新月的脸庞，娇俏漂亮，出水芙蓉一般柔美。
闻人清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循着少女芳香看向季熏。
她瞳仁生的黑，这么安静瞧着人时，深沉极了。
季熏说到开心的地方，刚好抬眸想看清清的反应，却和对方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撞入那样一双幽静的漂亮眼睛，呆愣片刻，脸颊不知不觉红了。
“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呀。”
她怪不好意思的。
闻人清沉默着，半晌，薄唇动了动。
“三天没见。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