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熏被抱住,闻人清替她捋了捋脸庞碎发。
她拉着小少女往远处空旷的地方走,季熏被她攥紧手,亦步亦趋。
季熏在心里不停呼唤系统:“豆豆,我为什么忽然不能控制身体了?”
豆豆闭口不言,根本不敢回答。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女配的影响或许还没那么大。可对他们这些来自主神空间的灵魂和系统来说,女配无疑是强大的存在。
在一定程度上,她几乎能掌控这些来自主神空间的能量。
豆豆脑袋瓜疯狂转动,等会儿该怎么和宿主解释。
实话是不能说的,除非它活腻了想被女配捏了。
不过短短十几步路,走起来却变得那么漫长。直到站定,季熏手中被塞入一枚硬币,硬币冰凉,入手让人精神一凛。
“既然你说感情好比一个存钱罐,那么现在…这算不算第一个币。”
季熏张了张口,看着面前笑着的少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不懂清清要做什么。
然而随着对方替她把呢大衣最后一个扣子扣上,转身向那房子走去。
她骤然懂了对方要做什么。
“清清!”
“清清!”
季熏用力喊,可是少女却不回头看她,兀自朝着房子走。
——既然掠.夺是错的,那么这样付出是不是会对一点。
“清清!”寒风灌了她一嗓子。
本来,一开始,季熏也只是想在这种天灾到来的时候,喊醒二妮他们,让大家不要受伤。
所以她选择去喊人,并没有想别的。
这种时候,大脑甚至是空白的,她来不及去想什么。
然而清清明明不愿意去,还不让她去,却选择替她去…
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感,甚至要胜过地震。
万一清清有事怎么办?
万一她走进去,房子就……
“清清!”
小少女心揪成一团,胸腔里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快罢工,她好害怕。
*
二妮爸爸被媳妇训了一个晚上。
二妮妈妈苦口婆心:“平时我都不说你,不过这次你真的做的过分了。”
“我知道你在乎面子,不想别人看不起你。可你想想咱们这两年的变化,梁天,你忘本了,咱们之前什么样,你真的想不起来?”
“你说资金不重要,现在的一切都靠咱俩的拼搏,没错,这话是没错。可要是资金不重要,咱们就不会有现在了。多少人就败在了起始资金上?你就说咱们同村的小章,他们家一开始不也是想做农家乐?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因为没钱啊,急着用钱,没有资金去装修房子,也没有这个时间去弄农家乐。”
“我们占了人家小姑娘给的便宜,现在却反过来说那不重要。梁天,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皮?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明天好好去招待人家。拿出个做叔叔的样子,你要是实在嫌别人耽误了生意,起码也要坐下来和人家好好聊,看看能不能解除合同,把这些年拿的钱连本带利还了吧?”
二妮妈妈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门却被轻轻敲了敲。
刚满九岁的二妮,开门探出个脑袋。
二妮妈妈朝她招手:“来,二妮。怎么不睡啊。”
小女孩慢慢走到床边,眼睛红着,忽然委屈的哭了。
“妈妈…爸爸…”她抽噎着。
小朋友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了,心里难受的很。
在每个小朋友单纯天真的心里,爸爸都是顶天立地坚强伟岸的形象。
所以在发现爸爸做了错事的时候,二妮心里难受极了。
书上都会说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是为什么大人却会这样啊。
女儿也为了这件事来哭,梁天开始头疼:“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如果善恶是非和对错,可以靠良知去约束,就不会那么寸步难行了。
为了这件事,梁天夫妻俩前半夜都没什么睡意。
梁天不想解除合同,他不想付违约金。
这个男人得到的太容易,就忘了曾经的艰难。他像个吝啬的守财奴,把别人馈赠的每一点都当做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东西。
现在要从他指缝里把别人曾经给的拿走,这无疑是让他心滴血。
后半夜,夫妻俩终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两人白天累了,睡着了呼噜一个比一个响。
咚!
睡梦中,门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发出沉闷突兀的巨响。
梁天猛地坐起来,屋里灯光骤亮。
他惊异的看见,睡前他和媳妇谈论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前。
而身下的床却好像在晃,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摆。
梁天用力揉了揉眼。
门口的少女面色冷淡:“地震了。”
她转身出去,按照方向去二妮房间。
墙上挂钟摇晃,像是要掉下来。
身后梁天怪叫一声回过神,噌的从床上跃起来,一巴掌去拍媳妇被子:“地震了!地震了!”
夫妻俩醒过来,甚至连厚衣服也来不及穿,夺命往外面跑。
狼狈不堪,惊悸交加。
他们跑起来像醉酒,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强烈,天花板扑簌簌掉下来灰。
快到门口时,二妮妈妈猛地停住步子:“二妮!”
“二妮!二妮!”她尖叫着往回跑。
梁天毕竟是男人,虎毒尚且不食子,想到小女儿还在屋里,他拉回媳妇,吼道:“你先出去!我去找二妮!”
司机李叔也从震荡中醒来,发觉地震,他第一反应去找自家小姐。
可是小姐房间空着,隔壁闻人小姐的屋子也空着,他心里松了口气,猜测两人跑了出去。
他和梁天媳妇一起跑出大门,冲着远处空地去。
跑到近前才看到站着的季熏,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像是被吓傻了的样子。
身后轰隆一阵响。
几人回头。
房子这样的庞然大物,竟然会摇摇晃晃,然后当着人的面垮下来,好像小孩子搭好的模型,被大人一掌拍散。
“二妮!!!梁天!”
“清清!!”
季熏和二妮妈妈失声喊出来。
塌下来的房子,像个老天的恶作剧和玩笑。
季熏本来僵硬不能动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正常,她疯狂跑向尘埃滚滚的废墟。
她跑得那么快,李叔甚至来不及拦,只能跟在后面追。
眼泪都快流光了,季熏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房子怎么能说塌就塌了?眼前熟悉的一切流露出灾害过后的狼藉,会让人整个傻掉。
不真实,像假的。
对二妮,对旁人,那是人的同理心和怜悯,或者良知。
可是清清…
清清是不一样的。
恍若信念倒塌,季熏一瞬间腿脚力气被抽去,迈步都变得艰难。
她想起来刚才冬夜星空下,清清替自己扣好外套说的每一个字。
——“看星星不好么?”
——“不喜欢今天晚上的星星吗,那选个好天气,我们再看。”
——“今天的月色很美,是不是。”
…
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她的确是不想别人遇险,可更不想自己唯一的好朋友遇难啊。
季熏整个人要垮了。
从穿越至今,这将近十年的光阴,她过的比谁都幸福。
不仅多了一对爱自己的父母,还结识了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清清。
她知道,如果不是她开口,清清是不会进那栋房子的。
她用自己从小经历的一切,形成的观念去要求别人,却没有设身处地的想,清清为什么会是那种薄凉的性格。
因为这些年的相处,自己幸运的走进了清清心里,得到认可,成为对方唯一的朋友。
就差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救。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
如果不是她提议来农家乐,他们也不会遇到这件事。
系统豆豆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
女配竟然会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吗?
她真的…出事了?
为了验证对方是不是还安然无恙,豆豆当即试图向主神空间传送消息。
然而能量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却像撞到了什么透明的墙壁,被弹了回来。
它还是和之前一样,根本无法传送消息。
所以…
“宿主,你别哭了,女配没事。”
豆豆张口安慰,它还是联系不上主神空间。
随着它话音落,废墟里,还没彻底塌掉的窗户里爬出来一个人,他跳到地上。
“爸爸,爸爸我怕…”二妮哭得像只小花猫,好半晌跳下来,被先落地的梁天接住。
季熏身体一震,眼里的光重新亮起来。
她奔过去,焦急期盼、满怀希望,好似只怀抱最后一线生机。
某种突兀的情绪从喉咙口一直往上涌,逼出她眼底热泪,她盯着那扇窗户,竟然一时不敢近前。
天上的神明,能不能对我的清清好一点?
季熏认真祈求,指尖轻颤。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清清如果真的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她该怎么接受。
十年,是可以随着一场地震,一笔勾销彻底抹杀的吗?
她眼眶湿润,视线朦胧紧紧盯着窗口,手心攥得指甲深陷进肉。
……
窗口终于又跳下来个人影,长腿和纤细腰身,黑发如瀑。
闻人清落地轻巧,并没要梁天的搀扶,她清亮眼眸越过众人,落向不远处顿在那里的小少女。
这行视线,虽然来的迟,却未缺席。
哇…季熏的神经一下崩溃。
她奔过去,一头栽向少女怀抱。
失而复得,一场真真切切的惊吓。
闻人清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撞的后退半步。她回过神,稳住身形,扶住小少女肩膀。
“……”
得益于敏锐的五感,在她决定进房子时,她就在随时关注四周环境,听觉和视觉让她能第一时间发现危险。
虽然有些惊险,房子倒塌时,却并没伤到她。她及时领着梁天父女二人躲到了墙体坚固的地方。
所以,出来时,见到小骗子为了自己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她有些茫然。
可在这种情绪之余,她心底生出的却还有淡淡的欢喜。
看到小骗子那么在乎自己,哭的这么惨,两只眼睛都红了。
她很坏,心里偷着开心。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再回来,会看到小骗子质疑防备又抵触的目光。
毕竟刚才她用封在钻石里的能量控制了对方。
她想过,再迟钝的人,也会经由这件事发现自己的奇特。
“你吓死我了…”季熏带着哭腔,鼻子酸的眼睛朦胧。
她紧紧抱着清清,像只树袋熊回到了安心的怀抱,死也不撒手。
她尤有些后怕。
这一次,比起一年前听到清清心脏病发送去抢救时的情绪更强烈。
那次至少她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清清平安无事的结果。
这次却不然。
每个人的生命都珍贵珍惜,值得守护。可是所有人里,清清却又是不一样的。
季熏明白。
她不会只哭几下就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这一切烙印在心底了。
*
余震过去,村干部挨家挨户统计伤亡情况。
“房子塌了?”
附近的村民过来看到,很是震惊。
梁天家的房子,几乎是整个村里,唯一塌的那么彻底的。
昨晚地震,甚至还有人从头到尾没醒来过。
村里损毁最多的就是村民自己盖的牛棚鸡圈,塌了压死了不少牲畜。
但村民自己住的房子,几乎少有这样的。
前头西边还有户人家,是半夜床塌了。
村民围着梁天家的房子转了半圈,忽然一拍大腿:“你是不是把前屋承重的两根柱子拆了?”
梁天脸色一白。
好半晌,他苦涩的低下头。
那是当初花钱装修的时候,他为了增加一点面积,多一些招待客人的房间,就亲自叫人把承重的柱子拆了,他当时没想那么多。
他那时只想着快点做出点名堂来,恨不得把签了合同后拿到的钱掰成两半花,装修他都是选的最便宜的材料,甚至为了省人工费,房间里的吊顶、地板、刷墙、铺砖,多半他都是自己来做的……
可是这些心血,被地震变成了废墟。
S市近十几年从来没有过地震,他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
一饮一啄天注定。
梁天蹲在地上,痛苦的抱住脑袋,没法接受这个打击。
几年心血毁于一旦。
二妮呐呐的跟在两个姐姐身后,低着头。
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意外,她现在再看不爱笑的闻人姐姐时,心里没有任何畏惧,反而觉得很亲切。
她半夜被惊醒时,看着房子里东西摇来摇去,怕极了。
闻人姐姐进来的却比爸爸还快,抱起她跑出了摇摇欲坠的屋子。
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人很容易对救了自己的人感激涕零。
二妮是知道爸爸妈妈之前都说了些什么的,她小小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可正因为如此,现在却很愧疚。
爸爸之前就不记着闻人姐姐的恩,现在他们又欠了这份救命之情。
“闻人姐姐…”二妮手里不安的拽了一根狗尾巴草,声音像蚊子。
“谢谢你昨天救我…我家没了…以后你和季熏姐姐,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二妮看了眼远处自家倒塌大半的房子,声音闷闷地。
季熏不由抬眸看清清。
少女皮肤清透,长睫鸦羽似的在光滑脸上投下倒影。
她没说话。
旁人的感激和排斥,似乎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她进去救人的原因,只有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小骗子在这里,她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动一下。
这些人活着或是死了,在这个虚幻的,由创作者一手创造出来的世界里,有什么区别吗?
周而复始,这些人还会像游戏里的NPC一样,在下次剧情回溯的时候,重新开始这一生。
整个世界,在闻人清眼里,都是黑白的,早就被束缚的,一成不变的。
唯一的例外,只有季熏。
二妮没等到回答,有些伤心的跑了。
季熏唇动了动,似要喊住二妮,但想到什么,她没开口,而是看向清清。
两人终于独处。
闻人清视线幽幽的,长睫颤动两下,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季熏心里一酸。
“清清。”
小少女摊开光洁的手心,露出掌心的那枚硬币。
闻人清垂眸看她:“嗯?”
季熏弯唇:“是,这是第一个币,是我们存钱罐里的第一个币。”
她笑着执起少女的手,把捂热的硬币放到对方手心。
“那么现在,清清的付出比我多了,我该怎么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