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宏的眼神渐渐灰暗下去, 他移开视线,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叶钦如被戚屿刚刚那番话吓得大脑宕机,明明他比戚屿更年长, 也比戚屿经验丰富、成熟老道, 此刻却像个二愣子一样坐在那里,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双方僵持了数秒,最终还是雷宏那秘书给他们各自斟了茶, 温言软语地劝道:“雷总,戚公子年轻气盛,想法跟您老难免有出入, 先喝杯热茶, 降降火, 慢慢聊。”
叶钦如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忙跟着道:“周秘书说的是!我们戚总说话的确比较直接,但他人是顶顶好的,雷总您大人大量, 别跟我们小年轻一般见识……”
他边说,还边在桌底下拼命挨戚屿的膝盖,生怕他不服气, 打完圆场还立即转移话题:“咦,这普洱茶里是不是加了胎菊?”
戚屿:“……”
周秘书点头道:“是, 熟普暖胃, 加了胎菊能清火降噪,最适合冬天来饮。”
叶钦如笑着感慨:“我说怎么这茶香气这么特别,唔,味道也很不错!”
两杯茶下肚,茶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周秘书看向戚屿, 又问:“昨天见了戚公子的父亲,听戚董说,这科技公司是你在管?”
戚屿:““是,爸爸让我管公司也是想早点开始锻炼我,但由于我精力有限,除了核心成员的任用和公司大方向的把控,大部分事物都是叶总和苏总帮我在做。”
周秘书点头道:“这也正常,你还这么年轻,能管这些就很不错了。”
雷宏重新看向戚屿,低声道:“昨天听你父亲说,他不能替你拿主意,我还当他是在敷衍我,没想到真是你在管……你都没大学毕业吧?现在是一边管公司一边在上学?”
戚屿:“是,等明年七月就毕业了,司源集团最近两年正把发展重心转回国内,不出意外,我毕业后也会常驻海城,专注美薇莲秀的管理工作。”
周秘书看向雷宏:“我没记错的话,苏工当年好像也是边念书就边开始工作了吧?”
“是,他十五岁上大学,十九岁念硕士,研二那年就被我招进了中达……”雷宏缓声道,“刚来中达的时候,我们正在做厚膜电路SD-2芯片的研发,那时这方面的人才还没有现在这样多,技术人员水平不足,他一个还在念研究生的孩子,反而是其中的佼佼者……”
雷宏回忆往昔,不知想到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分明透着长者对幼辈的疼惜。
叶钦如原以为苏竟当年背叛雷宏后,雷宏会对他恨之入骨,即便现在要人回中达,想必也不打算给人好果子吃。加上苏竟刚刚在车上反应这么大,他都已经脑补了好一出两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了,然而见雷宏和周秘书这样,他又感觉事情可能跟自己想象中有些出入。
雷总说了一会儿,又换上了严厉的表情:“但他那时人小,又贪懒,觉得工作辛苦,老想着跑回学校去,甚至想跳槽去做更轻松的工作。”
周秘书道:“说起来,中达的研发部至今还留着苏工的专属办公室呢。”
叶钦如好奇道:“苏工的专属办公室?”
周秘书解释:“听说苏工在中达的时候经常翘班,相当自由散漫,为了管他,雷总特地在研发部三层中央隔出一个四平方米的区间,让他在里面办公。其它工程师都是在开敞空间一起工作的,唯独苏工一人有独立办公室,有时项目关键期,雷总怕他压力大逃跑,还会专门叫人把那个房间锁起来,工作没做完不让他出来,所以那个办公室又被大家戏称‘苏工的小黑屋’……”
戚屿:“……”
叶钦如:“……”
周秘书瞥了雷宏一眼,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进中达的时候,苏工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确信是不是真的。”
雷宏暗哼一声,并没有反驳,还道:“人不磨不成器,苏竟很聪明,也有很大的潜力,就是心猿意马、不够专注,不逼他一把,他永远不会把他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周秘书见叶钦如和戚屿表情尴尬,清了清嗓子,问他们道:“我看美薇莲秀的官网上显示苏工在你们公司任首席技术官的职位,他在你们那儿,状态怎么样?”
戚屿道:“他在美薇莲秀很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秘书一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叶钦如严谨道:“呃,也不能这么说,该做的事他还是要做的,但技术部确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苏竟自己有个团队,大概十来个人,加上我们自己之前招的,一共三十个左右,都归他管。平时上班时间,工作内容,都是他自己来安排,自由度还是比较高的,而且他脾气挺大,不高兴就吼人,对咱们戚总也不客气……”
周秘书:“……”
叶钦如摸摸下巴,回想了一下:“但他来我们这儿后,好像从来没翘过班。”
雷宏看着他道:“不可能。”
叶钦如苦笑:“这我也没必要骗人,他刚来那两个月,每天在公司里待十七、八个小时,还自己买了个睡袋,有时困了直接睡办公室里,那叫一个爱岗尽责啊,我当时见他这么拼命,都感觉戚总挖到宝了。”
雷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秒,随即眼皮微垂,好像是信了。
叶钦如又道:“雷总您说跟苏竟有旧恩怨,能说说是什么恩怨么?有时候,很多矛盾其实是经年累月产生的误会,我看您这么想让苏竟回中达去,也不像是怨他……”
“我是没有怨他,”雷宏沉声道,“我只是一直以为,中达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一身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在跟我赌气……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叶钦如:“……”
雷宏对戚屿道:“小家伙,你也别把我当什么恶人,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还叫你们猜不到是我做的,那才叫恶人。”
戚屿:“……”
“你刚说那一席话,我喜欢听,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这种话了……”雷宏慢慢叹了口气,皱眉道,“但你们家集团现在这情况,也确实叫人觉得糟心。这样,我还是让我名下的投资公司,给你们美薇莲秀投点钱,帮助你们度过这个坎。既然苏竟喜欢做这个,也希望他能在这一行做出一点成绩吧。”
叶钦如大喜,忙看向戚屿。
不料戚屿闻言却眉心微蹙,为难道:“抱歉,雷总,恕我不能接受。”
雷宏盯着他:“为什么?”
叶钦如也有些急了,人家雷宏都“不计前嫌”地愿意无偿帮助了,戚屿怎么还拒绝!?
“我虽然才认识苏竟半年,但对他的性格和脾气也略微有所了解,您对苏竟是没有怨,但苏竟可能……”戚屿欲言又止,他用拳头抵了下唇,才接着道,“如果他知道我接受了您的投资,没准要跟我撕破脸。雷总,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您若实在想投资我们,也请不要让我们知道您是那个好人。”
雷宏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笑得叶钦如又开始胆颤心惊,但最后,雷宏只说了句“罢了”,而后摆手道:“你们走吧。”
戚屿和叶钦如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即起身离席。
走到桌边,戚屿才朝着雷宏微微欠身:“雷总,谢谢您,后会有期。”
叶钦如也恭敬地与他道别,周秘书低声请示:“我送他们出去?”
雷宏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迟疑片刻,看向戚屿,见对方离开时如青竹般直挺的脊背,又想起那个同样骄傲又不可一世的年轻人……
他们长得不同,身高不同,说话的语气也不同,可不知为什么,雷宏却觉得戚屿身上有苏竟的影子。
可惜,他恐怕再也等不到那孩子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
周秘书将两人送到了电梯门口,就被叶钦如劝回了。
下楼时,叶钦如回想着他们刚刚和雷宏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周秘书说那小黑屋的时候,我都惊了,任谁被这么管过几年都会有阴影吧?难怪苏竟这么怕雷总。”
戚屿提醒道:“这件事一会儿别在苏竟跟前提。”
“可你刚不是叫我录音么,我都录给他听了啊,”叶钦如笑了笑,“诶,他那么屈辱的历史都被我们知道了,你说他一会儿见了我们,会不会恼羞成怒?”
戚屿抱臂道:“不管怎样,至少经过这件事,他在我们这儿会多一点安全感吧。”
叶钦如看了戚屿一眼,心里也早已深深地为对方所折服。
两人出了电梯,来到车边,只见王猛不在车里,而是蹲在驾驶座外的地上。戚屿一愣,问他:“你怎么在外面,苏竟呢?”
王猛用拇指回指了下车内,老实巴交地说:“苏总刚在里面‘哇哇’大哭,还把我吼出来了。”
戚屿:“……”
叶钦如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怕被苏竟见了记恨,又立即绷住表情。
三人相继上了车,戚屿还是坐后排,他见苏竟偏头看着窗的另一边,已经没有在哭了,但眼睛和鼻子仍是红的。
戚屿也没说什么,只道:“搞定了,我们回去吧。”
车上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公司楼下,苏竟才叫住他。
两人远远地走到一边,苏竟伸手扶住戚屿的背,动情道:“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这情义我记着,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当我自己弟弟,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苏竟都为你两肋插刀。”
叶钦如他们身后道:“什么你弟?别攀亲带故的,戚屿是你老板!”
苏竟回头骂道:“偷听你要不要脸?”
叶钦如翻了个白眼:“这车库这么大,你跟戚总在这儿说话我隔着三米都能听到,我需要偷听么?”
苏竟:“那你就不能当没听见?你不出声没让当你是哑巴!“
叶钦如气道:“哇,刚刚可不止戚屿一个人帮你说了话,你只谢戚屿不说,把我当空气?你这没良心的,小心回去我也给你搞个小黑屋关起来!”
戚屿:“……”
苏竟:“……”
叶钦如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自己揭了苏竟的旧伤疤,一时有些过意不去,正打算道歉,却见苏竟“嗤”了一声,冷笑道:“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把你所有社交账号都黑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在你那个四百万粉的微博上蹦跶!”
叶钦如:“……???”
他真是傻逼了才想着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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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
叶钦如:这普洱茶里是不是加了胎菊?香气真特别!
戚屿(斜眼):搞得你像是没喝过一样……
叶钦如:别打岔你个兔崽子叶哥都被你吓出心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