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铮得到司炀的死讯是在董事会结束后。
“小少爷……大少,大少他走了……”老管家亲自来到公司,他站在喻铮面前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旁边的秘书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紧接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分明早晨的时候司炀还能自己下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更何况,更何况,司炀手里还剩下两支药啊!无论如何都能救命,怎么会……
秘书强忍住发红的眼圈,他在心里默默的提醒自己,他是喻铮的人,他还有司炀给自己的任务,他不能暴露。
可下一秒,他就听见喻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死了?那就烧了吧!”
秘书和管家同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喻铮,甚至连难过都仿佛忘记了。
喻铮轻飘飘一句话,说完就算,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多问。没有问司炀是怎么死的,具体什么时间死的,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就仿佛司炀和他是从不认识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司炀沦落为阶下囚也和喻铮无关,更不是喻铮一手导致,亲手把他推到死亡边缘。
老管家手都跟着发颤,他缓了一口气,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的追上去,“小少爷!那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喻铮有点不耐烦,“不是都和你说烧了吗?或者你要把他台回喻家供上?”
老管家不敢置信,“您的意思是说,就这么把大少火化了?那葬礼呢?葬礼怎么办?都邀请谁来参加?大少之前有些朋友,世家圈子里都邀请谁?追悼会在哪里开?葬……葬在哪?是先生和夫人身边吗?”
这一串问题像是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他是伺候过三辈人的管家,就连喻先生小时候的规矩都是他教的。他从来不会这么没有分寸,但是现在他还是失态了。
然而这样的失态,在喻铮眼里就是笑话。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这么在意那你就去办吧!埋在秋露公墓好了,他不是喜欢那个地方吗?”
“可先生和夫人已经被迁到祖坟去了!您……您就让大少自己……”自己在那吗?秋露公墓虽然是喻家的私产,可却是整个燕京最荒凉的墓地。里面孤零零的,自从喻铮父母迁坟之后,更是连值夜的都没有了。
司炀,其实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小时候刚被喻夫人带回喻家的时候,打雷下雨他都害怕,不敢惊动别人就抱着枕头偷偷来找他。后来念书那会也是恋家得狠,会趁着课外活动偷偷跑回来看看喻夫人在做什么。
“我这一辈子,失去过四位父母,就剩下这一个弟弟,找到死,也要找到他。”这是司炀送走喻先生之后那个晚上和他说的话。
他是亲眼看着司炀这么怕寂寞的一个人,为了喻铮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孤家寡人,现在走了,怎么还能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座山上。
就算活着的时候再怨恨,人走了也该烟消云散,喻铮怎么忍心这么对他的哥哥?难道他还想揣着对司炀的恨,恨一辈子吗?
“小少爷……这样不行,大少是喻家的人,您怎么可以让他落在外面?”老管家尝试说服,可喻铮心意已决。
“他就喜欢那里啊!之前我也把那块地送给他了。还有,你为什么叫我小少爷?喻家分明就只有我一个孩子!”
“以后别说司炀是喻家人,我喻家没有这种狼心狗肺的混蛋!”喻铮顺便交代秘书一句,“你去跟着办,到底是旧主,也替我表表心意。”
“多谢哥哥这小半年来的照顾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董事会刚完,他下午还有公司内部会议要主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么重大的决策性会议。他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缺漏。
秘书留在原地,和管家一起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全都沉默,半晌无言。
……
按照燕京这头老一辈的规矩,司炀是清晨走的,从走的这天开始算停灵三天,第四天的早晨安排火化。
老管家原本想布置一个追到厅,结果却发现,秋露公墓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有的仅仅是一个破破旧旧的棚子。
老管家站在棚子门口都快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当初喻先生的追悼会,就是我帮着办的!”
那公墓主管态度温和,“我当然记得您,可这里是喻少吩咐的。”
“……”老管家猛地抬头看他,半晌点了点头,低声念叨一句,“好,好,好,好一个喻少!”
然后就再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漫长的三天过去。
司炀生前风光无限,如今死了,身边却只有寥寥几人。除了老管家和秘书以外,剩下来的,竟然只有时家大少和……顾权。
他分明是喻铮的至交好友,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探望司炀。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敢相信他是喻铮的哥哥。”
“……”摸不准顾权的态度,老管家没有立刻回答。
顾权却摇了摇头,“当初司炀一句话就能让我那个父亲训斥了我二哥,让我在家里活得像个人。可现在……”
顾权说完,给司炀上了三炷香。
临走之前,他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喻铮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知道你为人厚道,司炀走了,你心里过意不去,许是觉得和自己有关。”
“所以他现在还给你选择。你要是实在释怀不了,签了保密协议,他送你去国外分公司历练。远离燕京这个是非地。”
“可如果你能过去这个坎儿,愿意留下,他身边秘书这个职位,永远给你留着。”
不得不说,喻铮现在真是好手段。这种试探人的方式,的确有当初司炀的五分精髓。可前提是,他司炀万恶不赦。
但偏偏司炀不是。他为了喻铮的未来连自己的命都计算进去。现在喻铮这些话都像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秘书挑了挑唇角,“顾少,您回去告诉小少爷,我愿意留下。”
“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先忙吧!”顾权点点头,满意的走了。
又剩下了秘书和老管家两个人。
老管家对他说,“你回去吧!别耽误前程。”
“现在回去才是功亏一篑。”
“什么?”
秘书摇头,眼里露出一点点绝望,“这是大少最后的吩咐了……”
最后火葬那天,喻铮本人也没有来,最后是喻铮的司机。带着两箱子东西来的。
“这是什么?”老管家觉得眼熟。
果不其然,司炀回答,“喻少说,怕司炀在那头不方便,把他喜欢的都送过去。”
老管家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司炀留在老宅相册里的那些照片。喻铮竟然叫都烧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老管家第一反应就给喻铮打电话。
喻铮那头多半在开会,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接通。
“小少爷,您会后悔的!”老管家脱口而出。
“后悔?”喻铮笑了,“他司炀害的我喻家满门不幸,留着他的东西我怎么会后悔?”
“那分明和大少爷没有关系!”老管家控制不住,脱口而出。
喻铮却只冷冷的回答了一句,“有没有关系,他都不配!烧了!”
喻铮挂断了电话,老管家麻木的看着司炀生前的物件被一样一样扔进焚烧炉里,只觉得荒唐的可笑。
司炀为喻铮谋划得仔细,那他算到了自己死后,喻铮会连一丝难过都没有,甚至只想把他挫骨扬灰吗?
“不配……好一个不配……”管家先是低低的笑,一直笑到呛咳得止不住,才呜咽的哭了起来。
当初喻铮没丢那会,兄弟俩好得和一个人一样。喻铮小时候挺淘气,司炀就变着样的宠着他,但也教他规矩。就连喻夫人说话都没有司炀管事儿。喻铮更是天天哥哥哥哥的跟在后面,睡觉都要司炀哄着讲故事才行。
怎么就现在变成这样了啊!
他闭上眼,眼睁睁看着司炀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最后和那些老照片一样,焚烧成灰烬。
司炀死后一个月,喻铮终于彻底坐稳喻家。他当然不精通商场的事儿,但是他却在司炀的言传身教下学会如何御下。
司炀之前留下的是一个完整的发展计划,跟着这个计划走,后面十年之内都会没有问题。而喻铮要做的,就是在这十年里充实自己,把自己空虚的内里,填补得和外表一样□□无缝。
所以喻铮最近又换了老师,主要就是教导他经商这一方面。
兴许和遗传有关,喻铮天生就是经商的料。举一反三十分容易。没一个月,他已经能独立分析各个案例了。
只是他为了上课和去公司方便就搬出了老宅,在市区买了一套不错的高级公寓住着。
这一天,顾权来找他,喻铮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些卷宗。
顾权看了一眼标题,竟然是司炀做的。
“你看这些做什么?”他十分不解。
喻铮笑着和他解释,“我觉得有意思。”
“啊?”
“你看,这是我回喻家之前司炀做的企划。”
顾权接过来,每一个中国字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还是不明白。他也在学习,进度不慢,假以时日必定超过他大哥。可还是比不过喻铮。
喻铮清楚他的情况,也不故弄玄虚,直接给他解释。
“这是我父亲在的时候司炀做的企划,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他格外有远见性。眼界很高,手段也干脆漂亮。”
“然后是这些,这是我父亲去世后他做的东西。”
“很平庸,中规中矩。可实际上不是。”
“怎么说?”
“觊觎我这份家底的不少,可司炀愣是坐稳了位置没被架空。而且这些看起来平庸的东西,却都在平衡各方面势力,保住了喻家的权势。”
“看到这些人员调动了吗?这里都是司炀看好的人,也是现在喻家的管理高层。”放下卷宗,喻铮感叹了一句,“可不可怕?那时候司炀只有十七岁。”
“那你用他的人……”
“不,是我的人。司炀把他们架在火上烤,董事会结束后,救了他们把人提拔起来的其实是我。”
“还有这些,这是我回来之后喻铮做的企划。”
“所以你研究它做什么?怕喻氏集团有人有外心吗?”
“不,是知己知彼。”
“为什么?”顾权突然觉得喻铮这句话不对劲。
“我在等司炀卷土重来。”喻铮没抬头,继续看手里的企划案,还备注了一些话在上面。
可顾权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喻铮,司炀已经死了啊!”
喻铮叹气,“顾权,你不要被他骗了。谁死了,司炀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