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空间内的模拟生态层忠实展现着时间流逝带带来的变化,光照渐渐变暗,午后的黄昏宁静祥和,将江奕奕一行人的影子拉长,在地面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江奕奕漫不经心的朝前走去,在进入某个区域时,突兀察觉的异常让他动作一顿,收回迈出的脚步,看向前方茂盛的草坪。
独立空间内的道路规划别具新意,他们刚走过平整的石板地,前方却步入了翠绿草坪,道路被隐藏在草坪下,难以分辨。
白沧盯着草地上那些细微痕迹看了几秒,不太确定:“异常者?”
死神跟着扫了眼前方。
摇曳的小草没有异常,广袤的大地无比平静,但在他们的视野内,那些痕迹清晰得一览无余——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在他们视野中重塑,构建出在这条路上走过的所有人影形状。
数量不多,准确来说,只有就四个,排除他们之外,多了一个——在不久之前,有另一个人沿着这条路朝研究所的方向走去。
死神的目光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逐渐偏移,最终落到了远方。
在他眼中,虚幻的人影平静前行,落地的脚步极轻,与寻常的走路姿势不同。
确实很像异常者。
死神摇了摇头,沉默的脸上露出笑,语气轻松:“他知道我们会发现,所以特地改变了走路姿势,试图误导我们。”
江奕奕与他们不同,他没有他们所拥有的视野,也做不到用那些细微的痕迹重构对方当时的模样,在他眼里,这片草坪毫无异常。
但这不妨碍他注视前方片刻后,得出答案:“假面跟过来了。”
死神侧头看向江奕奕,露出夸张的笑容:“他去研究院了?”
死神摇头晃脑的重复道:“那情况可有点糟糕。”
白沧更关心跟江奕奕有关的事情:“医生怎么看出是假面的?”
江奕奕转身朝研究所走去,与方才无异的步伐看不出丝毫迫切。
“不是看出来的。”
“他在那里停了一会。”以至于那里残留着熟悉的血腥和疯狂气息。
白沧没得到答案,也不介意,接着江奕奕的话茬道:“那里没有值得让他停下脚步的东西,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开医生?”
揣测疯子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对方可能是因为某个目的而停下脚步,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想在这里停下,能自然的在疯子和天才之间横跳的人,谁也无法对他的想法做出准确判断。
江奕奕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点:“你的能力还在起效?”
“毫无疑问。”
“那情况或许不会太糟糕。”江奕奕自言自语道:“我反倒比较意外,你的能力居然可以持续这么久?”
针对他的前半句话,死神有不同的观点:“恰恰相反,距离事态失控只有寸步之遥。”
不等江奕奕发问,白沧接过话茬:“既然苍文栋是研究所的管理者,那或许不会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
白沧稍稍停顿,回答了江奕奕后一个问题:“我也很惊讶这一点。”
白沧看了眼江奕奕:“在最初,也就是医生没出现之前,我的能力,覆盖范围和时长都十分有限,且能力者越多,越容易失控——而我失控,往往会导致情况恶化到更难以挽回的地步。”
“所以,在之前,大部分的时候,它只能作为紧急状况下的备用计划。”
“但在医生出现之后……”白沧严谨的更正时间段:“准确来说,在北区,医生帮助我脱离了失控状态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在长时间使用能力的情况下,我没有失控,”白沧再度看了眼江奕奕:“就好像极限再度被拔高,让我足以长时间的使用能力。”
在这个情况下,江奕奕的重点依旧十分清奇:“但研究所的检测,没发现这个变化?”
“对它抱有过多的希望,是很多余的事情。”白沧嘴角微勾,没有丝毫笑意:“因为它甚至没有李一河有用。”
江奕奕远远的看到了研究所伫立在大地上的影子。闻言,有些惊讶:“那空越泽在探索什么人类进化的方向?”
“探索人类进化的方向,超出了眼下星盟所拥有的最高科技水平。”白沧看了眼前方,随口道:“那些微弱的努力,无法窥见真正的奇迹。”
江奕奕赞同道:“所以,空越泽退的如此爽快。”
白沧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他很清楚,真正能开启这扇大门的人,只有医生。”
“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更糟糕的未来,或者说一个崭新的世界来临之前,尽可能的掌握更多‘门后’的信息。”
白沧眯起眼,渐渐显现出真容的研究所映入他眼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事实上,在研究人员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声音。”白沧:“关于这个所谓的进化,究竟是人类的自我选择,还是某种外在的影响。”
“他们倾向于这是人类的自我选择,因为如果这属于外在的影响的话,那他们面对的将从人类本身的失控,升级成远超出星盟科技水平的‘未知危险’。”
江奕奕停下脚步,看向前方平静的研究所。
死神得出结论:“看来,他已经进去了。”
基于江奕奕刚刚才亲身体验过研究所繁琐且密集的身份验证,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他对研究所的谨慎程度有切身体会。
在这种生理和物理的双重身份验证外加无死角的监控下,被压制了能力,几乎等同于普通人的假面,究竟是怎么靠其他方式自行进入研究所的?
果然不愧是1-008吗?
白沧上前按响通讯器。
通讯器闪了片刻,展开悬浮在空中的屏幕,浮现出苍文栋的脸,身后是江奕奕他们方才才见过的椭圆形实验室。
“医生?”苍文栋眉梢微皱:“你还有什么事……”
江奕奕的目光在他身后那些忙碌的研究人员上一扫而过,直入正题:“假面进来了。”
苍文栋的眉梢瞬间紧锁,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响起了异常欢快的声音。
“医生的反应真及时。”苍文栋身后那群忙碌的白大褂中,有人探出头,晃到苍文栋身旁,成为镜头中心的焦点。
他穿着跟其他研究人员完全相同的制服,笼罩着整张脸的防护面具将他的外貌遮掩,这让他无比自然的融入了研究人员之中。
事实上,江奕奕也有些意外,其他研究员对此的反应。
对于假面的出现,他们压根不在乎——除去苍文栋,他此刻的眉头紧皱的像是遇到了无法解开的难题——在假面晃悠到屏幕前时,还有研究人员因为对方的碍路,而不满的挪开脚步。
“我还没看完那些数据呢。”假面伸手搭在苍文栋肩膀上,热情的跟江奕奕对话:“数据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还以为……”
他拽下头上的防护面具,露出有些陌生的脸,假面伸手揉动脸颊,揉下一层泥状物,重新变回了江奕奕熟悉的模样。
“我还以为在医生主导的个人空间里,他们会藏着点什么呢。”假面语调浮夸,宛若真正的演员,在舞台中心上演着好戏。
“没想到,居然是我低估他们了。”假面挥手道:“君子坦荡荡……就是我没来得及看完。”
苍文栋揉了揉眉心:“你应该清楚,你正在非法闯入机密区域。”
假面歪头:“是吗?”
他语调一扬,阴阳顿挫道:“我居然才发现这一点,啊~我是否要为此承担起难以想象的责任~”
江奕奕时刻转动的思维,在这一幕前停滞。
当然,他清楚,假面不仅仅是他最初看到的模样,或者准确来说,每一个能力者,包括异常者他们,江奕奕都未曾真正深入了解过他们不正常的那一面。
江奕奕对此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问题是,假面浮夸的语调和面部表情,跟之前的表现相比,差距实在太大。
“我那漫长的刑期是否又要增加短暂的几年~”
苍文栋比江奕奕更了解假面的资料,对他这说来就来的戏精表演,毫无感触,甚至还能冷静的警告对方:“对此负有责任的是医生。”而不是本该被江奕奕约束的假面。
假面浮夸的面部表情刹那间消失了,其速度之快,足以让人对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产生疑惑。
“听起来,你在威胁医生?”
隔着视频,江奕奕他们无法确切感知到实验室内压抑的气氛,伴随着瞬间凝滞的死亡阴影,笼罩了现场。
现场情况的恶化,更直观的体现在,一直保持着事不关己,专心忙碌的研究人员,忽而停下动作,娴熟的开始收拾东西,迅速撤退。
这一整套流程因为过于熟练而显得极为迅速,以至于目睹到这一幕的江奕奕张了张嘴的功夫,他们就抱着一堆科研仪器和资料,消失在实验室内了。
苍文栋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朝屏幕外看了眼,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在此之前,假面握着他肩膀的手飞快一划……
这整个过程,从假面突然翻脸,到研究人员集体撤退,再到假面突然的动作,虽然描述起来是一个复杂的连环,但事实上,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江奕奕的话还尚未落地,苍文栋就直面了死亡威胁。
苍文栋手一伸,握住了假面伸出的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假面动作一顿,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苍文栋反应极快,立刻往回缩手。
“叮”的一声清脆响起。
江奕奕眉心一跳,他的话此时才完全落地:“假面。”
假面慢条斯理的转着笔,让笔尖深深的深插入桌面,闻言抬头朝江奕奕露出邀功的笑容:“医生,我没杀了他。”
江奕奕的视线往下一低,落在被钉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上。
假面的武器是一只笔——可能是在研究所里随手拿的笔。
方才场景变换太快,江奕奕没看清那支笔的模样,但从眼前这一幕来看,那可能不只是纯粹的笔。
假面仍在继续:“我知道,医生在跟星狱合作,他们有存在的必要。”
假面另一只手按着苍文栋的手腕,让他维持着这个姿势。
“但这家伙多讨人厌啊。”假面孩子气的嘟囔道:“他威胁医生诶。”
说道这里,假面慢条斯理转笔的动作一顿,下一秒,他直接拔出了笔,带起一串血珠,在镜头前划出绚丽的弧度。
哪怕隔着屏幕,都能嗅到这其中蔓延而出的威胁。
假面反手刺向苍文栋,苍文栋急退,但方才的交手中,苍文栋完全被假面彻底压制的现状,清楚彰显了他们之间的武力值差距。
就好比此刻,苍文栋急退,但并没有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反,假面轻松追上了他,挥出的手直接落到了他的脖颈间。
他们这段小小的追逐,让江奕奕成功看清了那只笔的全貌——有着清楚的被临时改造过的痕迹,笔尖上装了什么,显出不正常的锋利长度,让它从书写的无害工具,变成了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这次,江奕奕没有再开口,而是平静旁观假面接下来的动作。
笔尖悬在咽喉正上方,最前端的尖锐针芒刺入了血肉,一滴血珠悬而未落。
假面收敛起方才的嬉皮笑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当着我的面威胁医生,你想死吗?”
苍文栋没有轻举妄动,他了解这些能力者——除去江奕奕所了解的那些之外,他更了解他们的罪无可赦。
每一个困于星狱最底层的能力者,都死不足惜。
他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
“如果你真的如此忠实的捍卫着医生,那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苍文栋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和胆怯——当然,很难说,在这个独立空间内的人,有谁会畏惧死亡。
“你违背了医生的意志。”苍文栋保持着这个姿势,一针见血道:“仅仅为了满足你的一时兴起。”
“所以,在因为我对医生的威胁而迫不及待的表露态度之前,你该清楚,问题在于你,而不是我。”
“絮絮叨叨一大堆。”
假面满不在乎的晃动身体,动作幅度之大,很难不让人担忧他手上的笔尖会不会一不留神完成宿命,带来死亡。
但这种担忧有些多余。
他的手很稳,稳到足够维持着死亡威胁,又不将其落实。
“只有医生有资格这么评价。”假面凑近了些,注视着苍文栋道:“至于你嘛……”
他漫不经心的松开手,笔尖在苍文栋的喉咙上划出一道漫长的血痕,最终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接受我的警告就可以了。”
假面笑到全身不住颤动,语调再度变得浮夸:“我能克制一次,是因为医生高尚的道德束缚了我,但我可不会克制第二次。”
他在原地快快乐乐的转了一圈,凑回镜头前,说完了下半句话:“毕竟我的刑期已经漫长到无需在意再度增加的区区几十年了。”
苍文栋捡起地上的凶器,对自己身上的伤口视而不见,再度发出逐客令:“你该离开这里了。”
“没问题。”假面注视着他,倒着朝门外走去,走出几步,好似随口一问:“一个友善的小提醒,我们达成共识了,对吧?”
苍文栋扯了扯嘴角,比江奕奕更清楚对方这句话的含义:“找医生的麻烦,这种没必要的行为,不会出现。”
“毕竟,对我们来说,合作继续的必要性,远比你的一时兴起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