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奕他们迈入场内的行为,如同触发了禁忌般,懒洋洋的人群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在江奕奕再次朝前迈出一步后,人群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如同潮水般朝他们涌来。
人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流,对比江奕奕他们孤单影只的模样,宛若钢铁洪流前的螳螂,顷刻间会被轻易碾碎。
疯子木愣愣的脸上,慢悠悠的咧开嘴,露出罕见的笑。
他紧盯着涌来的人群,朝前迈了一步,拦在江奕奕面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气势也随之一变,蛰伏的野兽从黑暗深处醒来,面对前仆后继的敌人,缓缓露出了尖锐的爪牙。
疯子脑海里没有多余的想法,悬殊的人数对比也无法让他产生畏惧,相反,鲜血和死亡带来的气息,让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活了过来。
魔术师将疯子身上的变化收入眼中,有些诧异:“虽然在资料上很不起眼,但这家伙意外的有潜力啊。”
他看向守门人:“在死亡边缘多挣扎几次,说不定会变成了不起的人物呢。”
守门人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沉默的注视着前方,目光始终定格在江奕奕身上。
魔术师朝江奕奕的方向看了眼,江奕奕转悠着刀片的悠闲模样跟现场呼之欲出的暴戾气氛莫名的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不是茫然无措的格格不入,而是另一种——在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冲突绷紧弦的时候,唯有他在悠闲的思考如何结束这一切——超然于众人的格格不入。
魔术师想说些什么,但过往的经验让他保持了缄默——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任何多余的举止,都可能成为下一秒的致命杀机。
虽然他确实很想表达类似“医生似乎也没那么强,是不是上面的人把他吹的太神乎其神了”这种语调,但在沉默两秒后,魔术师明智的选择了挪开视线,观察剩下几个人的反应。
林异握紧警棍,在来势汹汹的人潮前摆出战斗姿势,毫无退却之意。
当然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自带的理想主义特性,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江奕奕的存在。
作为跟着江奕奕从一层到五层的“老人”,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了解江奕奕——也比在场所有人受江奕奕的影响更深。
虽然他并没有自知之明,但毫无疑问,他信赖江奕奕,甚至远超他的想象。
所以哪怕钢铁洪流碾压而至,他也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简思或许是在场人中最弱的那一个——不管是在江奕奕他们之间,还是在冲过来的这群人之间,毫无疑问,他都是最弱的那一个。
但他的表现也最出乎魔术师的意料——疯子和林异的表现起码还有能解释的地方,毕竟一个精神不正常,而另一个则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心理素质。
但简思,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普通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未曾退却一步,这足以让其他人感到惊讶。
对普通人而言,这可不是一个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理智做出了选择,但身体本能依旧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在面对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躲避的正常人并没有错,因为这是他们的本能。
对抗自己因为弱小而产生的本能,如此坚定的站在医生身旁——是因为医生对他做了什么吗?
魔术师眯起眼看向简思的背影,又挨个在林异和疯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江奕奕身上,悄无声息的在脑海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了这一点:医生的能力疑似暗示和心理操纵(暂定)。
在极为短暂的瞬息间——也就是魔术师仔细观察江奕奕他们每个人的反应的几秒钟内,人潮最前端的几个囚犯跟疯子之间的距离,几乎近到足以疯子清晰的嗅到他们身上所弥漫的腐朽气息。
疯子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气息飘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挥出了手——他没有武器,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能变成武器,所以哪怕只是简单的挥拳,也足以让他在瞬息间击中敌人的弱点,瞬间毙命。
几乎是同时,魔术师站直了身体,朝疯子的方向微微前倾,抬起了一只脚……
但在疯子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时,在魔术师抬起的脚还没落地时,有个声音在嘈杂声中突兀响起。
“叮-叮-叮”
始终板着脸的守门人同步做出了反应,他手一翻,一套黑色的全封闭耳罩套到了魔术师耳朵上,他随手提拉着魔术师朝后退了一步,跟眼前的建筑物保持距离,才沉默的给自己也套了一副全封闭耳罩。
“叮-叮-叮”
清脆响亮的声音接连响起,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空地上幽幽荡漾开去。
江奕奕的手中仍闪着那抹银光,只是这一次,不是一片,而是两片,它们宛若江奕奕身体延伸的一部分般,在他指尖旋转出复杂的弧度,忽而相撞,又忽而分散,让人眼花缭乱。
现场陷入了寂静,奔腾而至的人群放缓了脚步,他们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一致到甚至生出了恐怖片的气氛。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江奕奕,动作缓慢的朝江奕奕靠近,在受到阻碍后——疯子拦在江奕奕面前——仍下意识的朝前迈步,恍若没有自我意识,被某种意念驱动着的傀儡。
疯子挥出的手突兀停了下来,他的瞳孔轻轻转动,忽而转头看向身后的江奕奕。
江奕奕平静的注视着他,或者说他们。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平静的俯瞰众生。
林异握着警棍的指尖微微发白,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现场最清楚江奕奕能力的人,但想象和切真见到如此诡异的现实终究是有区别的——比如说,这一幕就绝对不是擅长心理学的医生能造成的。
这超越了人类对心理学的定义,达到了科幻的程度。
林异很紧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好似他清楚,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一切都将截然不同,这个世界深藏着的秘密将会向他展露,而他将再也无法从深渊挣脱。
简思沉默的注视着眼前堪称诡异的场景,稍稍放松了些——他是如此真切的信任着江奕奕,以至于江奕奕一有动作,他就确认了现场局势重新回到了医生的掌控之中。
江奕奕放松的转动着指尖的刀片,在熟悉的感觉里,轻笑了笑。
他侧过头,视线越过身后围拢的囚犯们,落到了门口旁观的守门人和魔术师身上。
守门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魔术师皱着眉头,目光在场内乱晃,视线擦过江奕奕,忽而撞上了他的眼睛。
“叮-叮-叮”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荡漾开一阵极富节奏的旋律。
守门人沉默的伸出手,提拉起魔术师,把他翻了个面,让他拿后脑勺对着江奕奕。
看来,这位守门人之所以能成为五层的管理者,确实是真材实料。
江奕奕笑容扩大了些,他收回视线,看向周围那群茫然的囚犯,指尖动作一顿,银光一闪,消失在他手中。
人群茫然了一秒,在声音消失的下一秒,蓦然反应过来,朝着江奕奕他们再度席卷而来。
“人性十分复杂。”
江奕奕环顾四周,在那些囚犯脸上看到了诸多熟悉的情绪——麻木、兴奋、激动、茫然、疑惑,唯独没有恐惧。
“但对你们来说,它又很简单。”江奕奕伸手按住疯子的肩膀。
疯子挥出去的手一顿,攻击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于是他面前的囚犯便以为抓住了机会,毫不犹豫的朝疯子的喉咙挥出了那一拳。
他的拳头里夹着一小块几乎无法被分辨的尖锐物体。
江奕奕的目光随之落在了这个囚犯身上:“比如说绝对的力量。”
就快碰到了,马上,这家伙就会倒下,然后流出鲜血,想着鲜血在地面晕染的模样,对方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他恍惚听见了些声音,又好似是错觉,他眼里只有前面这个强壮的男人,压根看不到其他人,也根本不在意他们在叫嚷着什么,自顾自的挥出手,然后鲜血迸裂,流淌出他喜欢的颜色。
红色,好红……
囚犯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那一小块几乎无法被分辨的尖锐物体从松开的手里咕噜噜的滚出,一直停到了江奕奕脚下,被轻易碾过,然后粉碎。
变故发生的很快,快到时刻关注着前方的魔术师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突兀的、毫不犹豫的、划开了自己的喉咙,他才飞速朝前方奔去,甚至没给守门人拦下自己的机会。
当然,守门人也没有想拦住他。
“再比如说,忽如其来的死亡。”
江奕奕并未因为这个意外停下动作,他脚下方向一变,走到了林异身旁。
林异正在和几个囚犯缠斗,因为以一敌多,局面显得有些混乱。
所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方才身旁发生了什么,仍专注在缠斗之中。
江奕奕伸手按在林异肩上。
林异下意识的一动,又在看到江奕奕时,强行停下了动作。
眼见有机可趁,眼前缠斗的囚犯蓦然一喜,挥出了……
“停下。”魔术师在惨案再次发生前,终于及时赶到了。
他手一伸,轻易制服了这几个跟林异缠斗数分钟的囚犯,全都提拉到了一旁——远离江奕奕的地方。
“你还好吗?”他没来得及看江奕奕,先弯腰观察倒在地上的囚犯。
涌动的人群因为他的出现而停下动作,就好似得到了喝止命令的野兽,小心翼翼的蜷缩回自己的安全区。
听见他的问话,倒在地上的囚犯动作幅度极大的抽搐了下。
魔术师眉梢皱起,俯低身体,看向对方脖子上的伤口。
几乎同时,他听见江奕奕笑了一声,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魔术师尚未来得及思考问题出在哪,身体本能已然做出了反应,他强行停下自己原本的动作,后仰出一个惊艳的弧度——几乎超出了人类骨骼的极限。
躺在地上的囚犯蓦然弹起,挥出了手里的刀片。
这不是对方的东西——在这幢建筑物里,每一个囚犯手上的东西都来自于狱警的配给,绝不存在这种足以致死的危险品。
他原本是冲着魔术师的咽喉处挥出的刀片,但魔术师过于敏锐的反应,让他挥出的第一击落空,囚犯便紧跟着改变了自己的动作,刀片擦着魔术师的鼻子划过,又狠狠往下一按,如果这一刀落实,就算魔术师不死,也起码会毁容——但在这一刀落实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反手一折,发出清楚的骨头断裂声。
守门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在情况进一步失控前,阻止了这一切。
他松开手,被折断了手的囚犯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给人间留了最后一句话:“你们这群魔鬼。”
守门人神情毫无变化,他看了眼重新直起腰的魔术师,确定对方除去鼻尖那一抹极淡的刀痕外,没有其他伤口,才将视线投向了江奕奕,语气里出现了些许波动:“医生,你的脾气未免太糟糕了些。”
魔术师摘下封闭耳罩,蹲下身检查地上的囚犯——死透了,致命伤就是咽喉的那道伤口。
他看了眼周围围着他的其他囚犯,提高音量:“你们还在等什么?都散开。”
人群散开,重新分散在这个庞大的空间内,对入侵他们领土的江奕奕他们失去了兴趣。
魔术师摸了摸鼻子,仿佛还能察觉到那股尖锐锋芒从眼前拂过的感觉——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死在对方手里,但能给他留下这么一道小小的伤口,已然值得对方所付出的代价。
“这一点我得承认。”
江奕奕站在那里,跟方才毫无区别,但此刻注视着他的人,却完全无法用方才的目光去注视对方。
是一个很容易被他的外表迷惑,但稍稍了解,就会无法抑制的浮出恐惧的存在啊。
“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会劝告大家保持理智。”江奕奕嘴角含笑,平静中甚至带出几分苦恼:“因为不理智的后果真的很严重。”
“从之前的档案来看,医生的脾气没有这么糟糕。”魔术师领着他们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是我刚才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
方才的遭遇被对方轻易的抛在了脑后,他朝江奕奕眨了眨眼:“请务必告诉我是哪一件,好让我吸收教训,不再遭受这种待遇。”
江奕奕思考了几秒,坦诚道:“我没生气。”
他朝魔术师露出友好的笑容:“只是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所以我给了你一个答案。”
答案……
魔术师将心底浮现的诸多情绪牢牢压制,继续用浮夸的语气道:“那可真是一个精彩绝伦的答案。”他朝那具尸体的方向看了眼:“超乎我们的想象。”
他们走出了这个建筑物,守门人沉默的刷卡,建筑物的大门徐徐下落,将里面的一切隔绝在内,包括死亡和麻木。
“我必须强调,我什么都没做。”江奕奕漫不经心的看向这个建筑物的二楼:“一切都是对方自己的选择。”
“只是恰好那么巧罢了。”魔术师轻巧的接过话茬:“我们研究过独狼的死亡。”
江奕奕侧头看了他一眼。
魔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江奕奕这一眼有多可怕,而是在直面对方方才展露的能力之后,本能的恐惧无法抑制的浮现。
江奕奕在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情绪,真是太熟悉了,每一个他曾接触过的人,都曾在他面前流露过这种表情——恐惧。
江奕奕笑了声,挪开了视线,继续看向这幢楼的二楼。
魔术师停顿了两秒,继续道:“一切都是那么巧,巧到医生的影子挥之不去……”他停顿了下,露出浮夸的灿烂微笑:“我有点好奇,医生如此谨慎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毕竟,这里是星狱,就算医生坦然承认是你做的,我们也不会对医生做什么。”魔术师十分不解:“但医生为什么还要做到这一步?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丝毫把柄,任何漏洞?”
“因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江奕奕轻瞥了眼身旁人:“又怎么谈得上做到这一步?”
“令人叹为观止的谨慎。”魔术师夸张的拍出响亮的鼓掌声:“甚至让人觉得,这种谨慎只有在露出一丝漏洞就可能迎来死亡的地方,才会被培养成习惯。”
“不过,我仔细想了想,星盟应该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所谓图穷匕见,魔术师缓缓说出了被这么多废话包裹着的重点:“星狱最底层倒勉强符合这一点。”
江奕奕扬眉,反问对方:“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一点,”他没对魔术师的这句话产生任何反应,而是平静的抛出了一个新问题:“还有半年,我的服刑期就满了。”
魔术师的表情凝固了一秒,显然直到江奕奕说出口前,他们都未曾在意过这一点——所有进入最底层的囚犯,没有离开的机会,几乎是此处众所皆知的潜规则。
“方才那位死者,在死前似乎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江奕奕好似没发觉魔术师的异常般,慢悠悠道:“这让我有点疑惑。”
“作为法律的一部分,你们该不会不遵守法律吧?”
“比如说,不释放即将服刑期满的犯人?”
魔术师沉默了下去,守门人接过了话茬:“这就是医生如此谨慎的原因吗?”
守门人看上去刻板,十分容易让人产生智商不高的错觉,但从他的话来看,他不仅武力值处于一个无法计算的区间,就连智商都远超常人。
“医生居然还想全身而退?”
守门人好似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并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而是随意转开了话题:“医生一直在盯着二楼看,医生对它感兴趣?”
“确实有点好奇。”江奕奕打量着无法窥探的二楼,不紧不慢道:“我在想,你们制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却又禁止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死亡的斗兽场,未免失去了它的本意。”江奕奕的语气十分平静:“它培养不出蛊王,那你们的目的肯定也不是想厮杀出一个最强者,如此一来,一切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等等?怎么就呼之欲出了?你这段话里是不是省略了什么?
简思四处看了眼,发现众人居然都露出了一副“你说的没错”的表情——当然,疯子排除在外——这让他几乎开始怀疑是自己漏听了一段关键信息,而不是江奕奕少说了一段解释。
不然总不至于是他们的智商差距太大吧?
“这不是一个斗兽场,而是一个提供给某些特定人群的……”江奕奕在最后那个用词的选择上停顿了下。
“医生不愧是医生。”魔术师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再度浮夸的接上了话茬:“资料上说医生的观察和逻辑能力都极为出色,确实如此。”
魔术师朝二楼看了眼:“医生猜的没错,二楼确实有些特殊人物。”他歪着脑袋笑了笑:“不过他们现在状况特殊,不方便跟医生见面……”
“失控了?”江奕奕极其自然的接了一句。
“稍微有点……”险些自然的说出不该说的话的魔术师瞬间闭上了嘴。
他的表情变化有些大,江奕奕忍不住安慰了他一句:“我提醒过你们。”
魔术师撑起笑,看向江奕奕。
“跟我对话了这么久,也未必是个好选择。”
在之前江奕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魔术师没当一回事,但在此刻,江奕奕再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魔术师甚至会为之一颤,浮起诸多糟糕的念头——毕竟前车之鉴尤在眼前。
那个本不该拿着刀片,更不可能自杀,最不可能的是对狱警出手的囚犯的死,就在几分钟前。
违背了诸多常理,以最不可能的方式死去的囚犯,用他的死证明了一点——医生身为能力者,究竟有多么可怕,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无疑是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遭遇突如其来的死亡,不是因为他们足够强,而是因为医生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