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上依旧在笑,小男孩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感谢真的马上就会传达。他心满意足的和母亲回去了,可少年却转头对原慕和谢执说,“其实我是骗他的,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感谢杨叔,我是不是很坏?”
原慕没有评价。
少年叹了口气,“幸好事实证明,人还是有良心的多。他翻过画的背面,还有一封粘在画作背面的信封。里面是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是男孩的母亲亲手写的,里面另有一张银行卡。
和小男孩的天真不同,男孩的母亲却是知道老爷子的情况。这张卡里的钱想必不会太多,但却是她亲尽全力想要表达的感谢。
“六个人,这是最后一个。”少年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另外三封信,翻来覆去的在手上掂量许久。
“都说杀了人的人会下地狱,杨叔人那么好,一定会上天堂,可惜我送不到了。”
少年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但很快,他就收了话题,“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是杀人过程吧!”
“别再去打扰李主任和护士长了,我都告诉你们。反正从计划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会很快被抓。可反正我也快死了,不做点什么,我实在是很难过得去。”
就像谢执还有原慕推测的一样,少年行凶的主要原因就是复仇。
为了白白失去性命的老爷子,还有失去一只手的小老板复仇。
因为住院时间很长,所以少年和住院部的众人都很熟悉。老爷子走了之后,他听说了器官移植的事情,就一直在不着痕迹打听。
“那些医生和护士们都知道我和杨叔一家的关系,所以听到我问,也会给我一些便宜。不会太守口如瓶。”
“所以,很快,我就弄清楚了一切。住院部里哪个患者是新来的,做的大概是什么类型的手术,什么时候出院。”
“最后,我确定了有六个接受捐赠的患者。”
“至于我为什么多杀了那两个人,因为他们亵渎了杨叔的善良!”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里慢慢的都是恨意。
“艹,一个死了的人的肾脏移植给我?老子没钱吗?为什么不找个好的?”
“真够恶心人的,不移植我且能坚持一阵子呢!为什么偏偏把一个老头子的给我?”
“您听听,这是人话吗?”他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听到的对话模仿出来,一字一句都精准无比,将当事人的不屑和愤懑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谢执冷声开口,“垃圾。”
“是啊!可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我就不叙述了。”
“可能站在这俩人自己的角度来看,说的也有点道理。他们有钱,有本事,还有人脉,所以在有了肾源之后可以第一时间配型,得到资源。”
“可不管杨叔岁数多大,那颗肾脏在被移植后还能正常运作多少年,都真真切切在现在救了他们的命!”
“能活下去,就善良的活下去不好吗?”
“可惜,这两个王八蛋不配!”
“所以我一直断断续续的接触他们,接触他们的家人,最终套出了他们的住址。”
少年话说的太多,有点虚弱,他靠着轮椅慢慢出了口气。然后继续道,“那个害了杨叔和杨哥的人,是我弄到药铺去的。”
“我知道杨叔走后,杨哥一直心里难受。所以,我把人弄去了,想让他好过一些。”
“之所以在厕所,是因为,旁边大堂里面,还挂着杨叔的从医资格证的照片。”
“我不能,让他……让他给杨叔添堵。咳咳……”少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住嘴,浑身抽搐,冷汗迅速的湿透了衣服。
原慕觉得不好,下意识要握住他的手,可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少年避开了。
“别,别救我,我本来,也活不了了。”
“放屁!”这次打断他的是谢执,“能活不能活,那是大夫说的,你是大夫吗?”
说完,谢执一把把人从轮椅上抱起来,然后就往护士站跑。
“来个人!他病发了!”
原慕也赶紧去医生办公室找大夫。
少年被谢执抱着,呆滞的看着护士为他急救,看着谢执眼里的焦急,还有原慕拉着医生过来的身影,眼里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因为这个场景,他实在太熟悉了。可当时为他着急的人,现在却已经不在了。
去年,他因为胃病去急诊科急诊,为他坐诊的就是杨哥。本来好一阵子没见,杨哥还笑着唠叨他,叫他养好身体,可ct片子拍完拿到结果,杨哥的笑就凝固了。
癌症。在知道结果的时候,少年就猜测自己活不了了。
可杨哥却抱着他说,“没事儿的,杨哥一定能救你。”
杨叔也对他说,“钱不怕,叔帮你想办法。”
第一次化疗结束,他吐到胆汁都空了。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缝都疼。那时候杨叔就一直拍着他的背,在床边陪着,说“不难受,叔在这呢。”
然后,随着化疗的次数增多,他开始掉头发。
杨哥一个大男人,还主动和隔壁床的阿姨学了钩针,亲手勾了毛线帽给他带。
就连李主任、护士长,还有医院其他的医护人员,也全都对他抱有善意,还为他开启过捐款。
本来举目无亲,就是等死,却硬生生因为他们的爱护,多苟延残喘了一年。
所以,活着,真的是件太美好的事儿了。
少年剧烈的喘息着,他大睁着眼,只觉得周围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不停的回荡。
他分辨不出来到底都有谁,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渐渐模糊的意识,已经不能让他在去关注这些了。
可他不甘心,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将小男孩的感激带给杨叔。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的感激一并带过去。所以,他很想找人说一说,可喉咙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少年拼命的抓着手里还拿着的画和信。即便当误了急救也不愿意松开。
原慕心里一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你和大夫去急救,这个我有办法。”
“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真的?
“嗯。”
少年茫然的寻找着原慕的方向,手终于松开了。
抢救室的灯亮起,走廊里渐渐恢复了安静。
原慕和谢执站在抢救室外,又过了三个小时,电梯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赶了上来。在看见原慕和谢执的瞬间,他的眼里闪过惧怕,可对少年的担忧却压过了这种畏惧,他还是走到了急救室的门前。
是李主任。
原慕打量他,“刚下手术台吗?辛苦了。”
“不,不辛苦。”李主任摇摇头,说话有点不顺畅。
原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沉重。
李主任想说话,急救室的灯灭了。
护士走出来,满脸悲痛的对三人说,“对不起,请节哀。”
谢执点点头,可提着的那口气,却一直没法完全吐出来,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而李主任却捂住脸,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的确,他身在医院,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生死。可即便如此,也依然不能让他们变得铁石心肠。每次抢救失败后的别离,仍然让他们觉得特别遗憾和悲伤。
原慕越过李主任的身影往后看,走廊尽头还站着一个刚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小老板。他远远的看着急救室前的场景,抱住头,缓缓蹲下了身体。
即便相隔好几米,原慕也能清楚地听到他隐忍而压抑的哽咽。
原慕走到他面前,将之前少年转交给他的画和信放到了小老板的手里。
“他们都很感激你父亲,也很感激你。”
“什么?”小老板打开看了一眼,画上,小男孩大大的笑脸和举起的花束异常明媚而鲜艳。他分明没有见过老爷子,可画上的爷爷,却在这一瞬间让小老板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人有千般模样,可只要还有良知还懂感激,就值得为此守护终身。他想,他的父亲之所以在临走之前,也甘愿付出自己的全部给与他们新生,想必就是这样。
“爸……”他咧开嘴笑了笑,可眼泪却早已经淌满了脸颊。
而原慕那头,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却划破手指,召唤了一只骑着小马带着斗笠的魔物。
庆忌,状如人,长四寸,骑小马,可一日千里往返也。但它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能力,庆忌可以送信。
即便阎罗地狱,亦能到达。
原慕把少年藏在轮椅坐垫下面自己写的信放在它的手里。庆忌抱住信封,很快就消失不见。
原慕看着它离开,慢慢叹了口气。
他不能确定少年在死后能不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老爷子,但至少,他可以把他的感激,完完整整的传达。
想必那位豁达且善良的老人,定然能够收到。
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说来轻描淡写,可这些医护人员,却真正再用一辈子来验证。
——
嫌疑人在死前认罪,可细节方面还有许多是没有交代清楚的。这些尾巴都需要谢执去收尾。原慕帮不上忙,也惦记着山上的几个小的,干脆让谢执直接把自己送回去。
而且原慕之前那个招聘公告还在网上挂着呢,也时不时有人找过来面试。
可出于慎重考虑,原慕却一直都没有松口招人进来。
直到一周后,山上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据说是应聘的。原慕打量他,却发现意外是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