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邵青尚不知他期盼的酸辣粉已经遥遥无期,吃了饭,看过账本之后,邵青继续去忙公务,陶修德拍了拍杜青臣的肩膀,眼睛微亮,“你什么时候会忙起来?”

“额……”看着陶修德晶亮的眼睛,杜青臣下意识的想躲,“晚上吧!晚上我得去看看那些犯人如何了。”

“太好了!那现在就能帮我算账了,这算盘我拿着可真费劲!”陶修德松了口气,将账本拍到杜青臣怀里,把算账的事情交给杜青臣,他觉得他瞬间清闲了很多,可以安心的去调派人手,检查粮车,分派粮食了。

杜青臣抬手接住拍在他胸前的账本,道:“我能先抄录一遍吗?”

“随便,不过你干嘛总是要抄录一遍,之前在路上也是,非要自己抄一遍,嫌弃我写的字不好看啊?”

“怎么会!只是我记账的方式跟一般的不太一样,所以我喜欢用我自己的方式记账本,也好对账单一些。”

“行吧行吧!”陶修德随意的摆摆手,也不介意。

杜青臣用了一天的时间搞清楚了赈灾粮的具体情况,抄录了账本,才去了牢房,牢房内,燕小九等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看起来都晕乎乎的,眼睛都要挣不开了,每个人身上都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

“有人有话要说么?谁要招供?”

没有人出声,只有棍棒声和牢头的怒喝声。

杜青臣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时间太短,磨不掉你们的硬气,没事,明早我会再来一趟,不用着急。”杜青臣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招,让我休息,让我睡觉!”其中一个杜青臣不认识的人吼了出来,现在他还能撑,可是不能睡觉的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而杜青臣只是问了一句就要走,再来就是明天早上了,这一晚上只会越来越痛苦,他不想撑下去了,他只要想想这一晚的折磨,就再也不能硬气下去了。

杜青臣点点头,“带出来录口供。”

杜青臣离开了门口,屋内,燕小九抬头茫然的望着杜青臣,他甚至觉得眼睛都出现了重影,太难受了,身上的伤口,湿冷粘腻,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精神上的痛苦比身体更甚,他从未想过,仅仅不能睡觉,竟然能让人如此难受!

燕小九张了张嘴,想要叫住杜青臣,可是最终闭上了眼,阻止了自己的动作,他不能辜负阿莲!若他说出去,阿莲就不仅仅是勾引他花钱的花魁,而是奸细了!可是他刚刚闭上眼没多久,一盆水就迎面泼了下来,若他还不睁眼,棍棒就打到了他的身上,甚至还会被拖拽。

杜青臣亲自盯着那个带出来要录口供的人,时不时的插话问几句,最后,才跟之前的口供对比了下,道:“若是跟前面和后面人的口供不一样,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我会让你不能睡觉,一直到死。”

“不敢,不敢的。”瘫在地上晕乎乎的人连连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让我睡觉吧!我真的困得不行了。”

“带下去跟王喜关一起。”

王喜在牢房里老老实实的待着,虽不至于吃好喝好休息好,但也没有人去折磨他了,看着还挺自在,当有人被拖进牢房的时候,王喜一惊,立刻站了起来躲到了角落里。

“不必怕,这个人也招了,先在这里关押着,日后也好一同提审。”牢头嘿嘿一笑。

王喜惊疑不定,打量着直接摊在地上睡着的人,等牢门锁了,才凑过去小声问道:“喂,你受刑了吗?哪儿受伤了?”

对方根本没有动静,直接睡死了过去,王喜将人翻了过来,也没见人身上有什么新的伤痕,就跟他们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王喜不解,难道是用了毒?

次日天明,杜青臣一早就去了,这次愿意招供的人更多,这么久不能睡觉,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所经历的每一刻都是折磨,他们每个人都渐渐的不能抑制住闭眼的欲望,也因此,加之到他们身上的棍棒更多,拖拽更频繁,水缸里的水只剩了一半,仅仅用来阻止犯人呼吸,逼迫他们醒过来,就少了大半,可见这一晚的惨烈。

杜青臣一个个的拉出去录口供,但有些人已经神志不清了,杜青臣只好先让他闭目睡一盏茶的时间,到点了就按水里淹醒,虽然时间短,但是他们实在是太困了,几乎是闭眼就睡着,等被强行弄醒的时候,一个个的更是生不如死,他们从未如此期盼过进入黑沉的梦乡。

燕小九整个人已经迷糊了,杜青臣也分不清他是想招供还是想继续坚持,有些人的骨气总是硬些的,他明白。

等杜青臣忙完愿意招供的那些人之后,才蹲在了燕小九面前,给人按水里清醒清醒,杜青臣才道:“就剩你一个了,招吗?”

“招!我招!我的上线是陶公子,他就是叛徒!”这是燕小九趁着清醒的时候想出的法子,“太守早就转投三皇子了,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杜青臣起身一脚踹了过去,直踹的燕小九捂着肚子瘫在地上张着嘴,许久发不出声音,“小九,你是不是忘了我跟谁来这里的?你知道吗?困得不行的时候脑子容易犯糊涂,想出的法子漏洞太多,是没用的。”当着他的面说自己的上线是陶修德,燕小九这脑子确实是困懵了。

燕小九没有说话,只是大喘着气,瘫在地上,一直起不来。

“看起来那位花魁确实是好,竟值得你这么护着她。”杜青臣叹息。

燕小九一惊,“跟她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她,她不知道我为了钱做了什么,她不知道……”

“若是不知,那你是怎么跟那些人搭上线的?难道他们凭空猜测便知道你缺钱,特意拿了钱去收买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妓院里人来人往,我去的多了,自然有人看得出来!”

“这倒也对,那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个花魁身上?这不是更顺其自然?推到她身上,总比推到陶公子身上,更简单些吧!”

“与她无关……”燕小九垂下头,嘟囔着道,脑子里仿佛放了一个水袋,晃一晃都觉得头晕,眼前的杜青臣仿佛变成两三个人了,燕小九也看不真切。

“你是不是觉得她温柔纯真,出淤泥而不染,虽然身处妓院,却是天下难得的好女人?”杜青臣道。

“她自然是……她从小,家里人就把她卖了,她在妓院长大,但她不想接客,她只能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做个身份最高的花魁,这样,她才能挑选客人,她喜欢我……她只喜欢我,她说她等我的……我要高官厚禄,要钱,我要娶她为妻……”燕小九晕乎乎的嘟囔道。

“嗯,看起来她也为你守身如玉了。”

“自然……她爱我,她对其他人,都只是唱唱小曲弹弹琴什么的,她只接待我一人……”燕小九捂着脑袋,许久,才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

杜青臣晃了晃手中的口供,“因为我已经收到三份同样的供词,说他们对满春院的阿莲姑娘情有独钟,而阿莲姑娘同样为了他们守身如玉,只接待他们一人,并等着他们帮她赎身,因此,为了获得权利财富拯救阿莲姑娘,他们才背叛,我觉得有点巧合。”

“你胡说!”燕小九几乎红了眼。

杜青臣怜悯的望着燕小九,道:“小九,你是我在队伍里认识的最聪明的人,若是没有背叛这回事,我觉得你不出几年就能当小队长,你出身韩郡省城,家世清白,家中富足,父母双全,有妻有子,若不是为了阿莲,你何至于此?!而她骗了你,她只是一个串联起你们这些钉子的棋子,你们都被她耍了,而你最惨,明明有大好前程,光明未来,全为了这个女人毁了。”

“你骗我!把供词给我看!我不信!”燕小九起身想夺。

杜青臣立刻起身躲开,他才不会躲不开一个重伤还困得爬不起来的人,杜青臣道:“我若不是从供词中看出,岂会认识什么阿莲姑娘?小九,你那么聪明,我都说的如此明白了,还想不通吗?”

“你骗我……你骗我的……”燕小九垂头,哭了起来。

“好!你要看,我给你看,但不能是你拿着,你明白我不能给你机会毁了供词,小九,我也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才对你如此好生劝告,你要珍惜。”杜青臣打开其中一张,远远的举着给燕小九看。

燕小九眼前已经重影了,狠狠的眨了几次眼,眼前才清晰了些,能辨别其中文字,但是他识字不多,再加上字又太小,他能看到的字并没有几个,但是燕小九是不会相信杜青臣的一面之词的,他必须要看到证据。

燕小九勉强从杜青臣手中的供词上辨认出了阿莲,满春院等一些关键词,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杜青臣这才收起供词,走过去道:“小九,看清了吗?”

燕小九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杜青臣又道:“我知你情意深重,爱她胜过生命,否则,你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和家人去赌,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你,这样的女人,心肠歹毒狠辣,你不想报复回去吗?毁了她,报复她!”

燕小九缓缓的抬起头来,“你当真没有骗我……”

“说真的,你知道邵大人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愿意配合招供的,比如王喜,可以放过他的家人,不愿意配合但是还是能逼问出来的,就收拾的他不得不招,若真有硬骨头,那就用来杀鸡儆猴就好,你是最后一个了,你想当那只鸡吗?你可知道,邵大人在京城中被称为玉面阎王,现在他还没工夫管这边的事情,但若是他腾出手……”

“我知道……我听说过他的大名。”

“那就行,反正我没有骗你,我只是个酒楼老板,被赶鸭子上架才来了这里,我跟邵青可没什么关系,跟陶公子其实关系也一般,就只是朋友,所以我是真心觉得,你可以招供,你硬扛着,其实也救不了你的家人了,若是说出的东西还能立功,说不定还有些指望。”杜青臣道。

燕小九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想到自己被耍的那么惨,行,我招,我愿意招。”

杜青臣这才起身,“这样最好。”

等燕小九吐露干净,杜青臣才伸了个懒腰从牢房里出来,燕小九吐出的东西最多,也最全面,一来是燕小九本人机灵,平日里跟那些暗探接触甚至能反过来看出他们的情况。二来,阿莲自认把燕小九吃的死死的,这话也对,毕竟刑讯中燕小九确实是最能撑的,确实是被吃的死死的,被爱情迷晕了头十分的忠心耿耿。因此,阿莲身份燕小九知道,那边的暗探给燕小九的地位也比较高,如果说抓到的这一批人全都是小喽啰,甚至连阿莲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只以为阿莲是个引子,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那么燕小九好歹也算个小头目,能接触到一点点机密,能知道阿莲身份的那种。

燕小九甚至跟那些暗探说好了,若粮食毁在了山路上,韩郡的某位官员就会保举燕小九官升两级,哦,那位官员也是叛徒。

与此同时,燕小九还吐出了更多的东西,比如他们到底归属于谁,是哪方势力,系属于哪位大人,这些都是燕小九自己观察暗探们观察出来的。总之,不枉费杜青臣费劲心思,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陪着聊了那么多。

出了牢房,杜青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叠供词,轻笑着摇头道:“男人啊!”

到底还要幻想自己救风尘多少次才能长记性,明白那种出身风尘却纯洁美貌的女人是不存在的,且不可能被他们对她好而打动,看上他们这种无才无貌有家有室没有担当还逛妓院的穷小子的,戏文里的那些,都是酸书生意淫的好不好。

杜青臣先去找了陶修德,陶修德立刻带着他去见了邵青,要他当着邵青的面讲解,书房里,杜青臣将来龙去脉讲了,邵青好奇的道:“不睡觉真的能用来严刑逼供?”

杜青臣心中警惕,还是道:“确实是,但这法子着实是残忍了些,毕竟,人生来吃喝拉撒睡,都是本能,所有欲望来源于此,所有痛苦也汇聚于此,虽然平时看着不起眼,但是却缺一不可,会让人痛不欲生,还有,人不吃饭可以活二十天,不喝水可以活七天,但不睡觉,却只能活五天,可见残酷。而且,第三天之后人的精神就会崩溃,第四天说不定人就疯了,便是拿到了证词,也是个疯子的证词了。”

“竟能把人逼疯?!”邵青眼神变了。那这法子就很难通用了,疯子的证词可没法用。

“是,所以三天是极限,再多,人就废了。”杜青臣道。

邵青摆摆手,不再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个燕小九确定都吐干净了?我看他挺机灵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推到陶公子身上,拉陶公子下水。”

“我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攻心为上,让他仇恨阿莲,仇恨那些利用他的人,这样,他才能吐干净,甚至连自己观察推测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杜青臣回答。

邵青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便是他,用尽手段,也最多只能逼出这些了,而且,等他逼问完,人也估计就废了,哪能有现在这般健壮,只是些皮肉伤?

“多谢大人赞许。”杜青臣拱手。

邵青转向陶修德,“派人快马加鞭回省城,让陶太守查封满春院,若是人跑了,就下海捕文书去追!要活的!”

“是!”陶修德拱手道。

信使从原县飞奔离去,前往韩郡省城,省城内,陶太守接到陶修德来信,立刻下了命令,查封满春院,可惜这个时候,满春院留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员,阿莲姑娘,早已经不见所踪,对外称病好几日了,可见,自燕小九等人山道被抓以后,人就察觉到风声跑掉了。

陶太守怒不可遏,“去追!去查!满春院全部下放大牢严审,所有跟阿莲接触过的人统统列出名单挨个审查,派人,把庞寒松给我捉回来!若是他也跑了,就把他全族给我抓了,关进大牢!”庞寒松,便是那位要保燕小九官升两级的官员。

等陶太守怒气下去,才看到另外一封家书,正是杜青臣顺道让信使带回来的,杜青臣写这封家书还颇有些用意,一来自然是给苏冬报平安,二来,则是给陶太守提醒的。

陶太守果然问道:“这件事就是写这封家书的杜青臣查出来的?”关于这件事,陶修德在信里提了一句,但没细说,陶太守也只是再确认一次。

信使回答,“是,二公子说,这件事还得多谢杜先生,要不是他,只怕现在还查不出来。之前山道一事也是杜先生最先发觉的,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陶太守沉吟片刻,将家书递给身边的管家,道:“你亲自送过去,慰问几句,看他们缺什么吃的穿的,要他们当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老奴明白,定然办妥。”管家躬身道。

这个杜青臣倒是个聪明人,刚立了功,就寄来了家书,还公然跟公文放在了一起,仿佛生怕陶太守发现不了。猛地一看似乎只是顺道图方便而已,但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提醒陶太守,我的家眷还都在你府上呢!我在外面努力干活,你可得帮我照顾好家眷,不能轻视了他们啊!

这一提醒,恰到好处,也是给他的警醒,他作为府中管家,可不能对这家人有任何慢待,不但不能慢待,还要时时慰问,仔细照料才行。他记得杜青臣的夫郎如今身怀有孕,正在府中,他等会儿就嘱咐府中大夫,要把那个哥儿当做自家主子一样,时时去请平安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