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响,黎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这时已经穿戴整齐,黑大衣白衬衣,衬得他身形消瘦挺拔,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侧颊竟然泛着一点明显惨淡的青白。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楚宴从楼梯上走下来,面无表情地穿过客厅,走到门口处,全程看都没看坐在餐桌旁的黎晰一眼。
他毫不掩饰的冰冷态度,其实是让黎晰有点冒火的,一种无声无息的怒意从心底滋生出来。不过他开口,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淡,“你去哪儿?”
“去上班。”
黎晰将刀叉平放到雪白的餐布上,语气和缓但不容置疑,“今天也不用去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回家一趟?我已经帮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楚宴错愕地回头看他,却见他本来就冷漠的眼神,此刻更像是蕴含着深不见底的寒霜,不过那姿态却又有几分好整以暇,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恶劣。
刹那间黎晰其实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黎晰目光锋利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半晌才像是欣赏够了他的表情和态度,唇角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跟我还不错?你看看外面有多少人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却只能拿着一点微薄得可怜的薪水勉强养家糊口……其实这样说起来,你还挺聪明的。”
从来不知道言语竟然能够伤人到这种地步,明明脸上的笑容是温和有礼的,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冰冷残忍,就像是一把把凉薄锋利的刀刃。
楚宴抬眼与他对视,目光里掠过一丝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情绪,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没他垂下的浓密眼睫遮盖住了,半晌黎晰才听他轻轻的,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声应道,“你说得对。”
他这态度其实是非常温顺的,可不知怎么却更加让黎晰难以忍受,仿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被重重刺了一下。他这样,像是不动声色地默认了一般,默认了他从一开始不过只是利用欺骗自己,从来没有付出过半分真心……
可真正让他感到恼怒的是,直到现在自己还是会被他善于伪装的表象所欺骗,甚至在昨天……竟然会从心底里生出几分莫名其妙又可笑的不忍。
黎晰视线落在他拿着电脑包的手上,太过用力,他的指甲都都泛出青白的颜色,又因为皮肤实在太过白皙,甚至能看到手背上浮起的青白的血管。
而他现在这副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模样,又有几分是真呢?
——
不用上班对楚宴来说其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他趁着这休假的功夫顺便回了一趟家,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来说,年假基本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往往一过完初三就要回去上班了,现在黎晰刚好替他解决了请假的问题。
而在这他回家的整整一个星期,黎晰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仿佛是将他彻底遗忘了一般。
家乡的小镇十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梁岁辞的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时常就会有个三病两痛,远在M市的儿子工作非常忙,几乎很难照顾到。
幸好还有个女儿,能经常回家来帮忙照顾。
不过其实梁方圆和丈夫开的卤菜铺也离不开人,夫妻俩也没少为这闹过矛盾。
大年三十的上午,楚宴就趁着一家人吃年饭,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都送了。
小侄子拿到酷炫的遥控玩具车非常开心,才吃了两口饭就坐不住了,缠着楚宴教他玩。
“你看你这不乱花钱吗?这东西不得大几千?”梁方圆笑着斥道,“毛毛乖,让舅舅先吃饭,等会儿再玩。”
“毛毛喜欢就好。”楚宴笑着摸了摸小侄子圆圆的脑袋,替他将遥控器调好。
“姐,你这一年也辛苦了,我在外地工作也不能照顾家里,多亏有你。”
梁方圆看着自己这个俊秀到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弟弟,心中满是欣慰和自豪。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长得玉雪可爱,似乎继承到了父母年轻时所有的优秀基因,任哪个亲戚见了都要夸一声相貌好,比起自己,所有人都更加喜欢她这个漂亮可爱的弟弟一些,她其实有时也有怨过,只是每当他跟在自己身后软软糯糯地叫自己“姐姐”的时候,她心就软了。
更最重要的是这个弟弟读书也争气,现在的工作又体面,又有孝心品性也好,有什么好事都心里记着自己,前年开铺子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打了十万过来,其实自己哪里不知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呢,当医生的一年到头都没几个假,辛辛苦苦地存了一点钱就往家里寄。
“说这种话干什么?倒是你自己在M市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看你这次回来瘦了好多。”梁方圆叹了口气,“工作也不要太拼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你姐说得没错。”一旁的王富义附和道,“还有你这婚事自己也要上点心,我像你这个年纪,毛毛都出生了。”
他说着就拿起面前的酒杯跟楚宴面前的轻轻碰了一下,“你随意。”
“你也少喝点,等下回去还得开车呢。”梁方圆将还剩半瓶的酒从饭桌上拿下,又对梁岁辞道,“你姐夫平时虽然混,可这话说得没错。”
楚宴:“……”
“对了,你说起这个。”王富义抿了一口将杯子放下,问楚宴,“我有个表妹,今年大学刚毕业,英语专业的,性格活泼模样端正。你要不要看看?”
“得了吧,就你那表妹。哪里是活泼,我看简直是泼辣。我弟这么老实绝对制不住。”
楚宴默默低头吃饭并不接话,只觉得这场景也是似曾相识得很。
除夕晚上,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在十二点准时响得震天,楚宴被被这动静搅毫无睡意,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
乡下的夜色如墨一样浓重,热闹的烟花爆竹声响过以后,整个世界恢复万籁俱寂,还能隐隐预约听到夜风拂过草地的声音。
因为是刚盖没多久的房子,墙面只用白漆粗粗地粉刷了一遍,头顶明亮的灯光映在雪白的墙壁上,晃得人头晕目眩。
他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却忽然惊醒,那是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心悸,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来,因为仰躺的姿势,有一些来不及流出倒灌进了口腔和鼻腔之中,引得他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
……
初五的县医院门口还是有不少人,大厅与输液厅之间只隔了一道玻璃门,能听到婴儿和小孩儿嘹亮的哭声。
楚宴昨天上午空腹做了个血常规,检查还没出来,第二天医院又打电话让他抽个时间再来做个骨髓穿刺,语气还隐隐有点沉重。
“这位先生,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将手从鼠标上移开,从面前的病历资料板中抽出一张检查报告。
楚宴眉心一跳,将一只手臂放到桌子上,平静道,“没关系,您直说吧。”
“是白血病。”医生将检查报告推到他面前,目光中有点惋惜的意思。
“不过您也不要放弃希望,只要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治愈率是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的,不过因为医疗条件有限,我们还是建议你们到大医院接受治疗。”
医生叹息,即使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后期的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排斥反应,更何况这笔昂贵的治疗费用对一个小县城的人家几乎是天价了。
楚宴将检查报告拿在手里看了几次,确认是真的没有误诊,才悠悠叹了口气,开口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
从医院门口出来的时候,楚宴直接把检查报告撕碎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其实是有点意外的,他以前扮演炮灰渣攻也经历过各种死法,有的是车祸有的是绝症,只不过那都是他早就预知的,根本不像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