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还是工作日,林远不想麻烦程医生大周末跑过来,准备去一趟医院,他给李萌打了电话:“你今天用车吗?”
李萌正在家里睡懒觉,陈楠在隔壁卧室,她揉着眼睛,“你要去哪儿,我送你。”除去赶通告用的保姆车,林远买了辆私家车,不过平时亲自开的机会不多,他把车放在李萌那儿。
林远笑着问:“还没起床吧?”
李萌连忙打了个哈欠,“起来了起来了。”
林远说:“不着急,我等着你,不会出远门,想一个人转转。”
李萌飞快地起身,“好,我等会儿到了你家楼下,跟你发微信。”
挂了电话,李萌动作迅速地洗漱,做助理的,忙起来比艺人更累。别说林远得休息,长时间轮轴转,李萌也受不了。出门前,她在冰箱上留了便利贴,告诉陈楠自己出去了,冰箱里有食材。
林远在电话里说想一个人转转,李萌却不放心,车子停到林远所住小区楼下。没过多久,林远就包裹严实地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李萌坐着没动,下巴一抬,“你坐后面。”
林远见她显然不打算下车,蹙眉道,“我出来透个气,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李萌坚持道:“最近好不容易消停点,我可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驾驶室的车门。
林远没办法,只好坐回到后排,听见李萌问:“去哪儿?”
林远心里一紧,查看手机导航,说了个离医院不远的地名。
李萌狐疑地回过头,“大白天去公园干嘛?”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上次被泼油漆的事情已经够危险了。
林远靠坐在后座,取下口罩,“去透透气不行?”
李萌语气平静:“远哥,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让我心里有底。”
视线交错,林远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坚韧的目光,他想了想才说:“今天的事你别跟安然姐说。”
李萌似乎有所心理准备,“你说吧。”
林远说出了程医生所在的医院地址,李萌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径直往目的地开。
下车前,李萌嘱咐道:“我在车里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李萌知道艺人工作压力大,格外需要空间,在能够容许的范围内,她不会过多干预林远的私人时间,但她得保证没有意外发生,否则于公于私她都没办法交代。
临近晌午,李萌在便利店吃完快餐,坐在车里玩开心消消乐,安然打电话过来了,“我昨天去看过林远,担心他抑郁症复发了,这几天注意一下他的状况。”
李萌喝了一口水,下意识地朝医院大楼的方向瞧了一眼,语气镇定:“嗯,好。”
安然又交代了其他注意事项,无非是让她更心细一些。
挂了电话,李萌给林远发微信,问他在哪里,大概几点出来。
林远回复得很快:在接受程医生的治疗,大概四点出来。
李萌稍稍放了心,其实只要林远说实话,她不至于事无巨细地向安然汇报,这是她和林远之间的微妙默契。就算安然怪罪,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霉,习惯就好了。
关于林远早年间出道的情况,李萌知之甚少,毕竟那时候她还没成为他的助理,只是隐约听说林远接受过心理治疗。她只是觉得奇怪,难道抑郁症会像感冒一样复发么。
不过最近网上甚嚣尘上,林远心里不压抑才怪。
中途李萌去附近溜达了一圈,买了杯拿铁,离开咖啡店时,她看见对面大厦巨幕上播放着林远的代言广告,是一款促进消化的酸奶,屏幕上的他笑容亲切而英俊,一点看不出抑郁的痕迹。
由于出发前包裹严实,林远出来
时倒是没被人认出来。
“四点整,你还挺准时的?”李萌回过头瞧他,见林远手上多了个白色袋子,上面印刷着医院全称,脸色舒缓也多了,她猜心理治疗大概还是管用。
车门沉闷地合上,林远说:“怎么能背弃革命战友?”
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车内气氛松快。
一路上,李萌没有多问任何问题,林远想说自然会说,没过多久,车子就开到了林远家楼下。
“车需要放在你这里么?”李萌松开安全带。
“不用,我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用车,留着你平时用。”林远准备下车了。
李萌喊住他:“我还是把车停在这里,万一哪天你真想一个人转转?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兜兜风就好,别轻易下车。”
林远有些诧异:“哎?你不疑神疑鬼了?”他最近一直觉得安然和李萌有点过于警惕。
李萌神色坦然地说:“你要是每次都这么言必行,我肯定不会管得那么多。”她把车钥匙递给他,“我先撤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下了车,林远不敢在小区外多待,匆匆上了楼。
林远把程医生今天开的药倒出来,结合着病历本及药物说明书,查看服用剂量。
时隔几年未见,程医生看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
白天进行心理测试的时候,林远答得并不好。
林远聊到近两年的经历,甚至提起钟恺凡,认为即使目前网络上骂声连连,也比事业低谷时要好很多,更何况妈妈的手术也很成功。
程医生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做记录,“小林,有时候要学会服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以前你抑郁过,多少知道一些自我拯救的办法,看得出来,你很想走出去,也试着用常理来规劝自己。”她放下手中的笔,面容宁静而舒缓,“但有时候,人的意识很难完全被理性说服。”
林远沉默了。
程医生问:“你现在把眼睛闭上,告诉我,你最想做什么事情?”
林远靠坐在椅子里,深呼一口气,半晌才说:“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人能找到我。”
“妈妈也不可以吗?”程医生问。
林远摇了摇头,“最好谁都不要,就连恺凡,最好也不要找到我。”
“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想待着?”
“很安静。”
“有光线吗?”
林远说:“没有,黑暗让人觉得很舒服。”
程医生没有着急下结论,陪他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重点放在他的感受上面。
不管怎么样,从程医生那里离开后,林远还是会觉得好受很多。
按照医嘱服药,林远打算早点洗漱,窝在被子里应该会舒服一些。
其实今天跟程医生见面的时候,林远还是隐瞒了一些,他现在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怕,很难产生安全感,或者因为自己状态不好,随时可能被嫌弃。
钟恺凡接纳他心里的创伤,在亲密关系里从未勉强过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林远更觉得愧疚。
最近几天,除去服用药物,林远都在坚持听程医生推荐的音乐,只要能稍微消除焦虑,缓解精神紧张,他都会配合。这会儿刷牙的时候,他点开了音乐播放器,把手机放在镜子前的搁物架上。
之前设置了单曲循环,他准备换一首。刷完牙,他擦了擦嘴,把手机拿过来,这时候他发现屏幕正上方出现一条浏览器热点推送——“林远陪睡大佬多年”。
手指有点抖,迟疑了近半分钟,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开消息通知。这篇文章详细地描述了他是如何谄媚聂祖安,如何拿到《刺客》的资源,如今又搭上了新的金主。甚至连细节,他背后的伤口
都描述地十分真切,就好像有人拍下了当年的一切一样。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一点思考的余地也没有。
在安然的要求下,社交软件已经删除,但其他App同样会推送通知,看着上面的截图,林远才意识到出事了。
这篇爆料文章迅速上了热搜第一,由于近期他流量爆满,微博服务器直接瘫了。
他哆哆嗦嗦地退了出来,把手机放回原处。只觉得背后在出汗,有点热,又有点冷。很快,他开始浑身颤抖,站也站不稳了,需要扶住墙壁才能支撑得住。
林远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好像连呼吸都是罪孽。
那么费力发出的求救信号,如同浮木般被巨浪冲走,就连程医生今天说的话,也没有半点用。
林远总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一旦自己迈开步伐,锋利的刺刀将横穿身体,连一丝痛觉都来不及反应。只觉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在咒骂自己去死,面色狰狞而冷酷。
他想伸手呼救,但连呼吸都觉得十分艰难,这些人踩住他的手,用脚尖踢着他,撕开他的伤口,奚落着他。他终于坠了下去,可真正掉下去了发现身处无间层,那是无限的深渊,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他想起之前跟钟恺凡看过的电影《无间道》,想起那句‘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他在想自己究竟是正派陈永仁,还是反派刘建明。如果自己是陈永仁,为什么没有奔赴黎明;如果自己是刘建明,但扪心自问,林远觉得自己这些年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爱豆是他的职业,他是一个敬业的艺人。
打戏不用替身,除非剧方要求,他从来不与女艺人炒作绯闻;对待周围的工作人员和气友善;粉丝见面会,他尽量解答粉丝们的愿望,从来不会有任何的不耐烦;由于多年跳舞,他身上有很多旧伤,决赛在即时,他没日没夜地跟着队员们一起排练,从不喊累;生活上,他不把负面情绪发泄给其他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尖锐而残忍的恶意就是追着他咬,不被世人接纳甚至污蔑,这些声音像泥土一样要把人活埋。
无论怎么做,无论说什么,总是错。
林远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镜子前的台面上。
那是一把黑色的手动剃须刀。
耳膜传来心跳的震动声。
刀口滑向手腕时,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他眯了眯眼,发出‘嘶——’的声音,觉得非常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