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你被人问候全家,心情能好么?”
安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缕闪躲的目光,面容恢复沉静:“最近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失眠?”
林远将抱枕揣在怀里,避开了安然的视线,语气轻快:“还行。”
安然翻了个白眼:“过段时间就好了,你看我的微博被屠成那样,我不也死皮赖脸活着么。”
“安然姐,你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别,哈哈哈……”
安然朝林远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偏头看向他,“阿远,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的合同马上就快到期了,不管发生什么,再坚持一下。”说着,她缓了缓,“恺凡最近比较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林远清了清嗓子,面容恢复常态,“我知道。”
“有什么不舒服的要说出来,别跟以前,把事情都闷在心里。”安然长舒一口气,“我知道抑郁症只能缓解,很难根治。”
林远嘴角的笑意消散了,脸庞看上去有些清冷,环住抱枕的手松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安然,他总能稍微放松一些,不用那么故作正常。
气氛有些沉寂,安然担心追问下去让他感觉不适,转过头时,发现靠近阳台的窗边摆满了多肉植物,她笑着转换了话题:“哎?阿远,你什么时候喜欢植物了?”
林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上次李萌帮我带回来的,”说到这里,他眉眼弯弯,“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养,后来恺凡也喜欢收集,我最近闲着无聊,虽然没办法养小猫小狗,照顾几株植物还是可以的。”
安然眼里带着欣慰的笑意,“是啊,就算休息也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别太陷入情绪里,这样对自己不好。”
林远的心突突直跳,原来什么也瞒不过安然,虽然她不是心理医生,多少了解自己之前的状况。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又给安然添了麻烦。
“怎么不说话?”
林远答:“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然叹了口气,掌心向上,“手机。”
林远警惕地问:“干嘛?”
安然手指动了动,“拿来,我帮你把一些社交软件删掉。”
林远不情不愿地说:“我平时又不会刻意去看。”
“删掉。”安然瞪着他,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语气却是温和的,“你不让我看你的手机也行,我在旁边看着,你自己删,这样总行了吧?”
“删了还可以装回去。”林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安然说:“不会,你答应了我的事,不会反悔。”
林远这才把手机掏出来,当着安然的面儿,除去微信,他把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给删除了。
安然如释重负地看着他:“别去搜那些黑料,多想点好的事情,之前不是有粉丝做了很多手办吗?心情实在不好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林远敷衍地点头,其实心情压抑时看那些没用,热忱存在的意义是让人心存希冀,不是用来融化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
就像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
面对善意,他不会飘飘然,所以善意很难被无限放大。可是面对恶意,被黑得久了,即便他在竭力保持迟钝,还是会感觉到疼。
这种疼痛很尖锐,却极不容易察觉,像是恐惧,心悸,或是怀疑,总让人猛地不寒而栗。就像走在马路上,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何处会冲出一辆卡车,朝自己撞过来。
其实他本来想看看当天是什么天气,没来得及抬头,就被碾成土豆泥。
他觉得自己被装在一个封闭的玻璃罐子里,能看见五彩缤纷的世界,看见恺凡朝自己走过来,李萌在一蹦一跳地说着什么,陈楠歪靠在一旁,安然有时候会朝他瞪眼睛
。
他与他们好像处于同一个世界,好像又不是。
每当他们很关切地问自己:阿远,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帮助吗?
林远每次都要很认真、很热忱地蹦两下,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多蹦跳两下,密封罐子里的氧气就会加速消耗,直到他窒息。
他想出来,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冲出玻璃罐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感受很难一下子描述清楚,说出口反而变了个意思。用恺凡的话来讲,好像就是矫情,但究竟是什么‘矫情’让人如此难受?印象里,矫情不应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
想到这里,林远不愿意多说了,呼吸有些沉重。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好,想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至于藏到哪里会更舒服一点,他还没找到。
反正不能去北京,也没办法待在恺凡身边,因为那样他会更焦虑难耐,加速糟糕状态的到来。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租的,后续生活状态会因合同到期而有所调整,林远真的很想养一只狗或者猫,只有面对动物的时候,他不需要伪装,可以心无旁骛,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林远从小是一个被妈妈照顾很好的孩子,鞋袜总是干净的,即便因为踢球弄脏了,妈妈也不会批评他。衣裤干净整洁,就连文具盒里的铅笔,都被妈妈提前削好了。他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丢三落四,橡皮没几天就丢了,妈妈会买很多给他备着,有时候歪靠在沙发前看电视,还能摸到掉到角落里的橡皮。
钟恺凡对他也是真情实意,虽然偶尔会乱发脾气,但这并不影响钟恺凡珍视他,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年少时最好的朋友钟灿,为人宽厚而善良,发自内心地待他好。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远都是一个内心饱满而幸福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引以为豪的爱与信任,渐渐变成一种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们越爱他,他就越想逃离,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回馈给他们任何东西。
这种感受太糟糕了。
林远很想跟钟恺凡说:恺凡,我觉真的觉得自己特别糟糕,不是在瞎几把矫情,或者寻求任何肯定,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每当他看着钟恺凡那道诚挚又坚定的目光,他就说不出口,他猜恺凡大概很难理解这种感受,只会觉得他很奇怪。
因为在正常人眼里,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自责呢?
更何况,在旁人眼里,你是当红流量,挣得不少,又有那么多粉丝追捧,你他妈矫情什么?
但林远控制不住这种感觉,上次钟恺凡跟他视频通话时,他差一点儿就情绪失控了。他不想对恺凡发脾气,他怎么会对恺凡发脾气?
察觉到林远在神游,安然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远?”
“啊?”林远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你刚刚说什么?”
安然的目光里透着担忧,想了想才说:“有些话你如果不想跟我说,可以跟程医生联系,她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在心理治疗方面很专业。”
林远点了点头,脸庞看上去有几分苍白,“我知道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安然站起身来,“最近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跟李萌说。”
林远挠了挠头发,“我能够生活自理好吧?总麻烦她多不好。”
安然拎着包:“要不是你不方便出门,我才懒得关心。”
他准备起身送她,安然走到玄关处,朝厨房看了看:“有什么垃圾需要我顺便帮你带出去?”
林远心里一暖,探头看了一下厨房的垃圾桶,“没什么,就是几片扔掉的菜叶,还没装满。”
安然说:“你去
提过来,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把你家里踩脏了。”说着,她双手环胸,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林远眯着眼,觉得安然固执己见这一点,倒是跟钟恺凡特别像。
他进了厨房,把垃圾袋三两下系紧,递给安然:“呐,收垃圾的小女孩——”
安然忍不住笑出声:“喂,我比你大好不好?”
林远说:“女人一辈子都是小女孩啊。”说着,他笑了笑,很真挚的模样。
安然脸上洋溢着笑容,将手中的袋子提高了一些,发现里面确实是蔬菜叶子,看样子林远真的有好好吃饭,没有敷衍了事地吃垃圾食物,她稍稍放了心。
安然正准备推门出去,林远说:“安然姐,下次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不用过来看我,你本来平时工作就忙。”
安然说:“怎么,我还不能过来看看吗?”
林远耐心地解释:“之前在传姐弟恋的事,你也不为自己想想?真要被娱记拍到,你明天又得上热搜。”
安然眯着眼,笑容带了几分得意,“我蹭热度还不行?”说着,她见林远一脸认真,连忙收敛了玩笑:“没事的,姐弟恋总比你和恺凡的事曝出来要好。”
聊到这里,林远忍不住问了:“那张照片怎么处理?”
提及工作,安然的左眼忽然跳了跳,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怎么处理?当然是辟谣!”
林远笑出声,“哎,安然姐,这事儿很难洗地吧,辛苦你了。”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然拍打他的手,“你知道就好!”说完,她没好气地推门出去了,扔给林远一道沉闷的关门声。
直到安然的高跟鞋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林远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回到沙发上,仰着头,觉得安然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周他真的得去见一见程医生。不管感受如何糟糕,他还是渴望能够正常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