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聪面色舒缓了些,“那倒不是,不过这东西落到我手上,正常来讲是要放出去的。”
“多少钱?”钟子铭静静地问。
冯聪警惕地往后一靠,“你干嘛?”
钟子铭的腮帮子紧了紧,“开个价。”
冯聪窝在沙发里,懒懒地伸出右手,点了点钟子铭:“你他妈到底把我当兄弟没有?我是来找你要钱的?”
钟子铭面色苍白,叹着气说:“哎,我不是那意思,有话好好儿说。”
冯聪坐正了些,别过脸说:“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他妈过得什么日子,哎,我真是气死了。”
钟子铭声音平静:“别这样,我挺好的。”
冯聪胸口犯堵,半晌才说:“我本来是不打算跟你说的,但上回吃饭,我不就骂了钟恺凡几句吗?你简直心疼的要命?什么狗屁兄弟值得你这样维护?嗯?”
“冯聪——”钟子铭喊了他一声,拍着他的肩膀说,语气恳切:“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心里高兴。”
空气中出现短暂的沉默,待双方情绪都缓和了些,钟子铭才开口:“我刚刚说认真的,没拿咱俩之间的交情开玩笑,我花了钱,你也好交差不是?”
冯聪不说话。
钟子铭又问:“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么?”
冯聪答:“今天早上发来的,还属于私下交易,那人着急出手,要现钱,给了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儿早上得给答复,不行他找下家了。”
“人怎么找上你了?按理说,这样的料,以林远现在的趋势,能炒到天价。”
“他急需用钱,又怕得罪人,不想把事闹大,只找了相熟圈子的人。毕竟牵扯到他的老东家聂祖安,这事儿栽我手里,你小子就烧高香吧。”
钟子铭心里隐隐有数了,声色平静:“他要多少?”
“八十万。”
“还有其他版本吗?”钟子铭担心对方还有副本,又问:“会不会往外传?”
冯聪说:“一锤子买卖,买了就删。”
“确定其他人手上没有?”
冯聪不大高兴:“你是搞刑侦的?屁话那么多?”
钟子铭忍不住笑了,“哎,我问问嘛,不行?”说着,他顿了顿,调侃着自己:“我要失业好一阵子呐。”
说到这里,冯聪又忍不住生气:“钟恺凡把你的股份踢出去,怎么着,是要清场子,还是提人头?”
“别这样,各人有各人的立场。”钟子铭语气沉闷,接着说:“以汇鼎现在的势态,股票折算成现金,还是挺值钱的,后半生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冯聪问:“你还没跟钟恺凡说?”
钟子铭蹙眉:“说那干嘛?我有病?”
冯聪没好气地怼他:“你本来就有病!”
这话刚说完,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笑了,气氛有些酸涩。
过了一会儿,钟子铭语气很轻:“那东西我买了,八十万,分文不少。”
冯聪说:“你当这冤大头?”
钟子铭的脸庞变得清冷,“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亏了?”
冯聪怔了怔,“怎么,你拿到东西想怎么着?”
钟子铭将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手腕骨节分明,食指不自觉地抬起又放下,轻轻打着节拍,眼眸里闪过一阵汹涌的情绪,语气愤懑:“钟灿就这么白死了?!”
冯聪知道他家里的事,猜到他想干什么了,摆了摆手,“行行行,我替你花钱消灾吧,别到时候又闹得不可开交,就你这破身子,别瞎折腾了。惹急了钟恺凡,我真是怕我抢救不过来你。”
钟子铭冷哼,“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但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能找他算账?”
冯聪
怕说多了惹得他不高兴,连忙收了手机,“我去一趟银行,先替你把这事儿办了,省得你不能消停。”
钟子铭再三强调:“东西要发给我。”
冯聪站在玄关处换鞋,“你可别怪我话多,你本来就不能受激,回头出了事儿,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前头。”
“我好得很!”钟子铭声色镇定。
冯聪拿他没办法,“行,你就逞能吧,一碰上钟恺凡的破事儿,你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防盗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屋子里回荡着余音,钟子铭单手抚住额头,身和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午后的光线细碎地洒在空气里,明明暖意十足,为何让人觉得心口发凉。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冯聪把文件发过来了,邮件里就一句话:事儿办妥了。
钟子铭给秘书谢斌打电话,让他明天记得给冯聪转八十万过去。
待事情交代完了,钟子铭面色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用匿名邮箱,以附件的形式将文件发送给钟恺凡,正文里就一句话:一百万。后面紧跟一个花旗银行的账户。
敲下Enter键的那一瞬,堵在钟子铭心口多年的恨意,仿佛终于得到释怀。
脑海里闪现钟灿那张白皙又飞扬的脸庞,心口翻腾着汹涌的情绪,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映在钟子铭脸上,他捂住眉眼,泪水于寂静中夺眶而出。
钟恺凡这会儿正在浴室洗漱,手机放在水池台面的搁物架上,忽听轻微的‘叮’声,好像是邮件的声音。他不徐不疾地用毛巾擦着手,将屏幕解锁,发现是一封匿名邮件。
起先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企业做大了,敲诈勒索的事多了去了,但这封邮件太过简单,就连银行账户都是境外的。
他的心突突直跳,下意识地点开附件,一张张照片倒映在他的眼眸中,镜子里的他,脸色一寸一寸变白,太阳穴处冒着青筋,呼吸开始发颤,手腕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水龙头忘了关,空气里传来细密的水流声,有什么利器刺进了心脏,起先不觉得疼,甚至有种佯装毫无痛楚的悲切,他的指尖颤抖着,眼泪滴在屏幕上。照片光线昏暗,但是钟恺凡看得特别清楚,林远趴在床上,背上是错综复杂的刀口,冒着殷红的血,肩胛骨处好像还有半透明的固体,把照片放大看,好像是蜡块。
那柄利器仿佛刺得更深了一些,左右心室骤然收缩,下一秒,泵血功能彻底瘫痪,痛得让人窒息。钟恺凡不能往下看了,手机从掌心打滑,发亮的屏幕汆入水池,钟恺凡手臂发颤,动作粗鲁而迟钝地将活塞按紧,水池洁白而明亮,水流量慢慢囤了起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林远的模样。
穿着白T恤,黑色的休闲裤,双腿笔直而修长,站在落地墙镜前,身躯像被上帝注入灵魂,肆意而张扬地跳着舞。留着极浅的短发,脸庞白净,笑起来的时候会脸红。
那天练习结束后,钟恺凡看着他进入自行车车棚,他把挎包甩在身后,弓着背,双腿修长而笔直,单脚支在地面上,从口袋里的掏出运动手表,不徐不疾地戴在手腕上。
那是林远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钟恺凡看着林远披着晚霞,背影瘦削而单薄,渐渐消失在栽满香樟树的人行道里。再远一点,钟恺凡见他微微站起身,急促地踩着自行车,天空是柔橘色,群鸽归巢的瞬间,空气里传来一阵悠鸣,整个城市仿佛都在为少年写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
脑子里轰隆隆直响,跟胶卷卡带一样,‘吱吱吱’直响,磕磕绊绊地播放着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泪水滴在水池里,漾起清浅的水纹,可是很快又融入急促而汹涌的水流中。心里那些悲怆,在命运面前,如眼泪与水池的量级一样。无论眼泪如何汹涌,都抵
挡不了水龙头细密的水流。
屏幕泛着幽蓝的光芒,林远痛楚的侧脸泡在水池里,很快,手机开始因进水而熄屏。钟恺凡将手臂无力地撑在水池旁,手背上青筋直冒,哭声从喉咙处呜咽而出,把五脏六腑搅得稀烂。比知道宋阿姨生病更悲,比跟林远争锋相对的时候更痛。
身体上的疾病可以通过医疗手段竭力修复。
心灵上的创伤要怎样才能治愈?
他可以一点一点把林远的心灵打开吗?然后温柔的,轻轻的,拿着针线,抚平那些创伤,即使缝得难看应该也没关系,只要伤口可以结痂就行了。
即使针脚笨拙,褪下痂,心脏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扑通扑通地跳着。
‘咚咚’——
那是生命的声音,多美好。
可是现在,伤口全部迸裂,泪眼模糊中,钟恺凡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继续修复,因为按住了这里,另一个地方又开始冒血,根本没办法松手。
他不怕被溅得一脸血,他是怕热血流干了,心脏因失血过多而暂停跳跃。
这些照片现在发出去了吗?大众知不知道?粉丝会不会回踩?
网络舆论会如何议论林远?
只要一百万,以林远现在的咖位,这些料传出去,就是一千万也有人买。
是谁发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远的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为什么连退场都如此艰难?
钟恺凡已经来不及多想,胡乱洗了把脸,将所有悲怆一并忍了下去,整个人冷静到可怕,步伐镇定地朝书房走去。
重新在电脑上登录工作邮箱,附件内容完美地将创伤包裹住。
前后不过十多分钟,仿佛历经了整个世纪。
钟恺凡按照对方提供的账户信息,动作迅速地完成了转账,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仿佛在进行倒计时。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外境银行信息,他在国内没办法查。对于一个流量极高的明星来说,这些照片可以开到天价,钟恺凡觉得自己除了坐以待毙,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钟恺凡谁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