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恺凡反手摸了摸他的耳垂,胸口涌起一阵温热,他渐渐明白,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手忙脚乱,他想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林远,而林远则一味地纵容着自己的臭脾气,明明都很爱对方,却因为有失分寸,爱得难受至极。
但这些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懂得恰如其分地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都变得成熟而克制,更懂得换位思考,这种爱会让人更舒服。
看着钟恺凡不断翻阅着电子表格,时不时点击鼠标,林远忍不住问:“现在事情进展如何了,条件好谈么?”
钟恺凡说:“启润有限公司公布了第三期资本补充债券发行情况公告,实际发行总额为12亿,这是它应对汇鼎对抗的应急方式。”
“什么意思?”
钟恺凡简明扼要地说:“启润要用这笔钱继续融资,雪球越滚越大。”
林远有点担心,“要不你尽早回北京吧?”
“早回去也没用,这是持久战,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在考虑反收购计划,九月份将再次申请证监会介入,就看谁耗得下去。”
林远静静地听着,觉得自己插不上话,这些事还是让恺凡安安静静地去解决。他低着头,看见钟恺凡在手机上回复肖正的邮件,忽然觉得有时候钱多了也是麻烦。手底下那么多员工,企业做大以后还需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林远倒是心疼恺凡,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能充分理解他就行了。把最艰难的阶段熬过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待钟恺凡忙完工作上的事,林远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坦诚:“恺凡,有关孩子的事情,其实我也想过,我刚刚的话伤到了你,是我不对。我只是害怕自己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你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吧,就是咱们的‘发财’,因为分手的事情,当时我的工作也不稳定,走的时候我没把它带走,是你一直在照顾它,之前听你说,发财已经意外去世。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不是一个负责的主人,幸好照顾它的人是你,否则落到别人手里,还不知道发财是什么下场。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了,在没有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能为一个生命负责之前,就是再喜欢,我也会克制住。你说得对,生命特别美好,正因如此,每个生命都值得善待。”
说到这里,林远有些哽咽,他到现在还记得发财虎头虎脑的样子,毛发柔软干净,打盹儿时蜷缩在一起,像一个猫饼,粉色的鼻子发出咕噜声,他接着说:“所以再等一等,将来如果真的有机会,有能力考虑孩子的事,我们俩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钟恺凡听得鼻尖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现在想来,双方如果真能静下心好好谈,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绝对。其实有时候他不需要林远要多惯着自己,能多一点理解,他就很满意了。
林远靠在钟恺凡耳旁,注意到他眉眼舒缓了一些,心里那颗石头也放了下去,他忍不住吻了吻钟恺凡的脖颈。
钟恺凡坐在椅子里,配合地偏着头,对此刻的亲昵异常眷恋,“你这样站着累不累?”
林远笑出声:“不累。”
钟恺凡又问:“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有粉丝跟吗?”
“有,不过从网球中心离开以后,程玮车开得很快,进入市区以后就把距离拉开了。”
钟恺凡仿佛在想另外一件事,“隔壁左右知道你是明星吗?”
“大概不知道吧,我每天早出晚归,忙起来了连着飞四五个城市,几个月都不着家。”林远语气平和地说道,“怎么,你怕被偷拍?”
钟恺凡嗤笑,“我怕什么?我是担心你,家里藏个男人,也不怕八卦满天飞。”
“哈哈哈……”林远忍不住笑出声,半晌才一本正经地说
:“既然是晚上的航班,你到时候独自出门就行。对了,肖先生还在上海吗?”
钟恺凡说:“他带时雨过来观看决赛,不方便跟着我折腾,我让他先回去了。这个时间点,他和时雨应该已经到达北京了。”
“那晚点儿我让程玮送你去机场。”
“不用。”钟恺凡蹙眉,“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自己打车走。”
林远心里兀自一软,语气很轻:“恺凡,你对身边的人总是这么好,让我恨不得把你惯坏,这样别人就抢不走你,只有我受得了你的坏脾气。”
钟恺凡笑出声:“哎,这话可得说清楚,难道不是我把你惯坏了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林远说:“彼此彼此吧。”
“我这次回北京,你有什么东西要让我帮你带回去?”钟恺凡看了看四周,忽然瞧见那面鞋墙,心里忍不住有点恐惧。
林远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觉得有点奇怪:“应该没有吧?怎么了?”
钟恺凡扫了他一眼,“你说说你,把那么多鞋放卧室里干嘛?幸好都是新鞋,不然我晚上得被你熏死。”
林远一下子没忍住:“哈哈哈……”他笑得脸都红了,缓了缓才说:“哎,我这个人虽然不讲究条理,但还是很爱干净好么?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钟恺凡淡淡地说:“你把鞋挪到衣帽间去,我看着不舒服。”
林远瘪了瘪嘴,“别吧,我整天飞来飞去,有时候在棚里拍照,一天换十几件衣服,只有鞋是自己的。到了剧组,如果是古装戏,只拍上半身的话,还能穿自己的鞋,其实我对鞋的感情还挺深的。”
钟恺凡心里有些诧异,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真的?”
“对啊,”林远指了指卧室的大门,“衣帽间就在隔壁,每次出现在机场或是其他公开场合,穿搭都要挑好,否则被路人拍到了又要骂我丑——”
钟恺凡一听这话就生气,忍不住抬高声音:“谁说你丑了?我特么觉得你挺好看的!”
“哎哎哎!”林远听得心里一甜,“习惯就好,不就是被吐槽几句吗,又不会怎么样。所以我总觉得衣服是身外之物,只有鞋子是自己的,所以,恺凡,请你允许一下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钟恺凡的怒气散了点,心里不是滋味,“好,我知道了。”说着,他顿了顿,“你这房子是买的吗?”但是从装修上来看,这里又没有家的感觉。
林远答:“租的,我一般都整年整年的租,这算是我入行以后的第三个家。妈妈现在转院至北京,如果后续退圈,这边的房子我会处理掉,很方便的。”
钟恺凡瞧了他一眼,心又忍不住疼了,“我这次回北京帮你带点常穿的衣服,放两件在我那儿,你来了可以直接穿。”
林远笑了笑,“不用了,你安心回去处理自己的事,这些琐事我自己看着办,再说了,有空还可以寄快递啊,真的不用你亲力亲为。”
感受到他如此体贴,钟恺凡的泪意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将林远从自己身后拽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双膝上,他拥住林远瘦削的背脊,一字一顿地说:“阿远,替我照顾好你自己,拜托了。”他说最后一句‘拜托了’时,声音里透着轻微的颤音,是祝愿,亦是祈求,像忍受无尽黑夜的行者一样,一瞧见阳光就忍不住哽咽。
“嗯,我会的。”林远眼眶发热,环抱住他的脖颈,手指穿过他的短发,掌心有轻微的扎刺感,还跟多年前那个明朗的少年一样,钟恺凡自始至终都那么温柔而真诚。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的人,内心深处一定有极其契合的东西,比如说坦率,比如说宽善,最重要的是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都无法摧毁的少年心性,初心是支撑彼此还能在一起的重要原因。有的
人,相逢即是惊喜,比如饶瞬宇和向晴,但在时间的打磨中,慢慢丢失生命中最宝贵的品质,丢失了坚韧与执着,那就不能怪命运无情了。
命运很残酷,但也很慷慨。
由于钟恺凡的航班是晚上九点那趟,下午他们也懒得出门。客厅里安装了投影仪,关了遮光帘,俩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是很早年间拍摄的《无间道》,这部电影一共有三部,据说最佳的观影顺序应该是2、3、1,线索会更加清晰明确。
不过林远一直接受不了结局:“为什么卧底警察陈永仁死了?按理说电影里应该扬善惩恶啊,可是反派刘建明还活着。”
钟恺凡躺靠在他身后,左手抵在太阳穴处,语气沉闷:“阿远,亏得你还是影视从业者,这个结局应该从电影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投影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字幕,室内陷入了片刻黑暗,林远转过身,“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句‘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吗?”
“记得,那句话在开头。”
钟恺凡语气平和地说:“在这个世上,不是活着就是完美。有时候人能够带着无限的希望与光明奔赴死亡,纵使生命结束,信仰也不倒。而有的人,纵使苟活,也要饱受良心的谴责与煎熬,生生世世,永不得解脱,比死还痛苦,在无间道处轮回。难道你不觉得一个渴望做好人的刘建明,最后因精神分裂,把自己这个卧底揪出来,最后住进疗养院、终身困于轮椅的结局,更具有惩戒性吗?”
音响里播放着蔡琴的那首《被遗忘的时光》,气氛忽然悲怆到了极点,林远控制不住地朝钟恺凡凑近了一些,脑袋抵着他的下巴,闷着声音说:“我只是觉得有点悲伤。”
钟恺凡吻了吻他的额头,声线沉稳而舒缓:“阿远,电影里众生皆苦,每个都有自己的局限与悲剧。”说着,他顿了顿,“你也不必太过伤感。”
“我本来没有那么难过的,被你这么一说,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
钟恺凡笑出声,“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你以前不是拍了部电影《刺客》么?”
听见‘刺客’两个字,林远忍不住浑身发抖,他就是因为这部电影受到了侵犯,声音颤抖着:“你能不能别提这部电影?我真的……有心理阴影,还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
钟恺凡抱紧了他:“我会陪你一起恢复,哪怕不能和以前一样也没关系。你受的那些屈辱,我会帮你出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能要等一等。”
林远忍不住眼眶潮湿,“你到底要干嘛?”
钟恺凡拍了怕他的后背,“我要做什么你别管,但现在聊到电影,就事论事,你在《刺客》中的表现真的挺好。我都不知道你能把一个孤儿的情绪表现得如此饱满。”
林远静静地听着,闷头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谁希望自己被的亲生父母抛弃?要是我,肯定也会恨吧,不过结局是悲剧,他还是被他父亲反杀了。”
“我听说你因此拿了最佳男配角奖?”
“嗯。”林远长舒一口气,心情有点沉重,还是诚恳地说:“剧本是好剧本。”
钟恺凡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是不是更好理解了,有时候活着并不是最好的结局,你演的那位杀手就算活下来了又如何,肯定还会继续饱受煎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