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仲平医生?”
“嗯。”
林远说:“上次刘医生跟我提过手术风险的事。”
“阿姨现在情况,做手术和不做手术的风险都是一样的。透析过程真的很痛苦,她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你。”说到这里,钟恺凡控制不住摸了摸他的脖颈,声线发颤:“她是多好的一个人,怎么病成那样了,阿远,你把我推开,真的对我太残忍了。”
林远沉默地落泪,双眼通红。
钟恺凡强调道:“以后不许做这种戳我心窝子的事。”
“嗯。”林远闷闷地点头。
钟恺凡伸手轻触林远的面颊,想了想才说:“我能不能问你一点关于钟灿的事?”其实上次林远来北京赶通告,他就想问这些事。但考虑到当时宋阿姨刚转院,林远行程又比较紧,钟恺凡还是决定先从情感上接纳他的心理创伤,关于车祸的事情,慢慢再谈。
林远躺靠在钟恺凡怀里,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沉重,“你问吧。”
“车祸的细节你还记得多少?”钟恺凡静静地问。
林远答:“我那天喝得有点多,坐在副驾驶室打盹儿,半路上听见钟灿说刹车失灵了,没过多久,车子开始失控地撞向旁边的山石,再后来,车祸就发生了。”
“刹车怎么会失灵?”钟恺凡查这件事很久了,对已公布的细节熟稔于心:“警方那边的记录我看过,刹车没有问题,钟灿的手机通讯记录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电话。”
林远试探着问:“恺凡,你在怀疑什么?”
钟恺凡敛着眉眼:“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家里很乱,当初就算想查也**乏术。警方随后给出了鉴定结果,这些事才算平息下来。家是没办法回了,我申请了外推,也算是另一种逃避。但是自从去年回到家里,把很多事串起来一想,尤其是钟子铭摇摆不定的立场,当然,我也不能空口无凭地污蔑他,我只是隐约觉得有人要害钟灿,或者害你。除去忙于工作,这些事我一直在查,不过现在从证据上来看,这件事确实是一场意外。”说到这里,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仿佛需要再次确定:“那天是什么日子?”
“是圣诞节,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钟恺凡沉痛地闭了闭眼:“警方说路面上有凌乱的划痕,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路面应该结冰了。”
听见他这么说,林远不自觉地坐起身,怔怔地望着他:“是不是路面打滑,所以钟灿才说刹车失灵了?”
钟恺凡不答反问:“你们困在车里多久?”
林远呼吸一滞,思索了片刻才说:“两个多小时,那地方在郊区,来去一趟很不方便。”实际上他想说,他一直抱着钟灿到体温全无,那种可怕的生命流逝感,他到现在都记得。
“那天向晴和饶瞬宇也在吗?”钟恺凡继续问道。
林远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向晴下午三点多就提前走了,好像说有点事。”
钟恺凡忍不住责怪道:“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跟向晴那种人来往?她害陈楠害得够狠了。”
林远老老实实地答:“我是先认识饶瞬宇的,在街舞赛事上遇到过他两次,2VS2battle中,他跟我是队友,不过这些都是成名前的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很会唱歌,还能作词作曲,向晴是后来认识的,他俩唱跳俱佳,配合得很好,有了热度以后才签了公司正式出道。”
“也就是说,车祸那件事向晴有不在场的证明?”
林远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最早的时候陈楠也问过我类似的话,她猜测向晴身上还有其他疑点,问我记不记得是谁给了钟灿车钥匙。”
钟恺凡眸光一暗,“钥匙?什么钥匙?那车是我家里的,向晴没那个本事。”
林远说
:“钟灿跟向晴也不熟,按理来说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来往。”
“我听陈楠说你几年前还借了二十万给向晴,林远,”说到这里,钟恺凡的声音变得异常凛冽,“你有必要这么同情心泛滥?换句话说,你能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林远自责地说:“她家里当时出了点事,不过很快就还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陈楠哥哥的事情。”
钟恺凡的情绪缓和了些,一字一顿地问:“事发之后我父亲有来找过你吗?”
林远不说话了。
“我问你话,你怎么又不知声。”
林远嚅嗫着:“事发之后没有,不过,他之前找过我。”
钟恺凡一听这话就来火,但还是控制着情绪,“我怎么不知道他来找过你,他跟你说什么了?”
林远闷着头,显然不想说,眼看着恺凡又要发脾气,他还是说了:“钟伯伯……让我不要跟你在一起。”说到这里,他有点哽咽:“如果知道是这样,我早点跟你分手就好了,这样钟灿就不用离开了。”
钟恺凡眼眶一热:“这就是你事发以后的态度?觉得只要跟我分手了,就万事大吉了?”
“我没脸面对你。”林远低着头,内心绞痛到了极点,钟灿是他和恺凡之间永远的伤痕,哪怕车祸是意外,生命没了就是没了。
半晌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恺凡,我现在明白了,不管发生什么,或者妈妈有没有生病,我都应该跟你一起面对。之后发生的一些事,也是我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以前我总觉得,把关系斩断了,退出你的世界,才是对的。事到如今才明白,逃避没有用,分手对彼此来说反而是最大的折磨与伤害,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之前的那些投资,我会努力帮你赚回来。妈妈的病情,我会一并承担,也很感激你帮我联系转院的事情。其他的,我会用余生来偿还,就是遭天谴,我也认了。”
听见他这么说,钟恺凡心疼到了极点,忍不住拥住他,声线发颤:“阿远,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要是那天我们没吵架就好了,钟灿就不会冒雪去接你,我对此也有责任。以前我脾气不好,跟我这样性格的人在一起,肯定没少让你遭罪,所以我在改自己的脾气。但我现在才知道我父亲去找过你,这些事你应该跟我说,不该一味地放在心里。”说到这里,钟恺凡吻了吻林远的后脖颈,语气沉痛:“我放弃了医学事业,不只是为了你,更多的是要回来承担责任。阿远,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会跟你一起赎罪。”
两个人静默地相拥,舔舐着彼此的伤口,好像只有这样,疼痛才能减轻几分。
“后续我会退圈,工作上的事情我会处理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安抚好粉丝的情绪,同时避免给你或者汇鼎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林远红着眼睛说。
聊到这里,钟恺凡脑海里闪现‘路辰’两个字,思索了片刻才说:“事到如今,要咱俩都得从过去的经历中汲取教训。阿远,你要信任我。”说着,他顿了顿,“我做很多事,不是你表面上看见的那样,不要听风就是雨,明不明白?”
林远不满地望着他,鼻尖红红的,“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钟恺凡不确定路辰这人用不用得上,就算用得上,也要他肯配合才行。这件事充满了不确定,钟恺凡不便把话说透,“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就行了。”
林远白了他一眼,闷闷地说:“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怎样?”
钟恺凡忍不住笑了笑,“你这话说得不对,你扪心自问,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哪一次我不是由着你?”说着,他叹了口气,“陈楠说得对,我把你惯坏了,会遭报应的。”
“我没有。”他像一头温柔的野兽,把脑袋埋在恺凡怀里,缓缓地蹭着他的心口。
平心而论,林远在小事上由着钟恺凡,钟恺凡是在大事上由着林远。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钟恺凡不会再一味地顺着林远,有些事他要掌握主动权,否则又得翻车,太特么痛了。
时隔多年,俩人今天才算是坦然面对当初发生的一切。也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钟恺凡不想聊这么沉重的话,将话锋一转,“阿远,我今天看了决赛,感觉你的舞蹈更精进了。”
林远不自觉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是吗?”
“你好像一直在坚持?”
林远笑出声,语气有点无奈:“是啊,这真是吃饭的本事,不坚持怎么行?”拍戏其实不算是他真正的专长,需要特定的本子才能发挥好。
钟恺凡枕着自己的手臂,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思绪缥缈:“你知道我第一次在练习室看见你跳舞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钟恺凡侧过脸看他,“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张力。”
林远眨了眨眼:“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钟恺凡敛着眉眼,没有作答。
林远酸酸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这点讨厌,喜欢不说喜欢,非要扯什么月亮,什么梦话,什么树叶啊,一个‘爱’字也没有。”
钟恺凡嗤笑:“你别给我装傻,我那些话你看不懂?你不是看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么?”
“我——”林远气鼓鼓地瞧着他,觉得他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憋了半天才说:“我又不是文盲。”
钟恺凡把他捞进怀里,想起白天的观赛,一字一顿地说:“阿远,你真的是充满灵性的舞者,就是光芒隐藏得太久了。”
林远揉着眼角,神情认真地说:“其实,我不算灵性的舞者。在这个世界上,配得起‘灵性’两个字的人,只有MJ了,他在用生命跳舞,用燃烧自己的方式诠释艺术,所以才会打动人们。而我,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学徒,通往舞王的那条路太难、太艰辛、也太孤独了。”
“阿远,你不用活得那么清醒。”
林远笑了笑,面容坦诚:“我认为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但是我觉得你已经很好了。”恺凡衷心地说道。
林远平静地说:“无论身处何境,对世界要有敬畏心,众生芸芸,我那一点才能又算得了什么。只有心怀敬畏与谦卑,才能走得更远,虽然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MJ。”
聊到自己的偶像,林远忽然顿了顿,“你知道MJ最后的下场有多惨烈?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舞蹈家,还精通作词、作曲、演奏,能自己写音乐剧。他是坠入人间的天使,人们往他身上泼脏水,给他贴一个又一个标签,每当面对莫须有的诘问,他只会无奈地说‘please’,直到他去世,那些污蔑的声音才消失,为什么人们总是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美好的人?”
钟恺凡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也是天使,一定是上帝怕我在人间太孤单,特意为我准备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有点哽咽,“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阿远……我很抱歉,不管用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像MJ那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