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从沙滩椅上跳下来,将烟头扔在沙滩,用脚踩熄了。良久,她与他并肩而站,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六年前的车祸,你还记得多少?”
这话犹如一记闷锤,敲得林远大脑嗡嗡作响,血液急促地往头上涌,让人来不及思考。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远试图平静下来。
陈楠与他四目相对,眼里透着忧愤的冷光,“你那天为什么喝酒?”
林远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这是他极大的心理创伤。脑海里刹那间涌现刺眼的远光灯,下一秒‘砰’得一声,车子剧烈的颠簸,横冲直撞地往山石方向奔。
“刹车失灵了——”
“阿远,你醒醒!”钟灿脸色煞白地猛踩刹车,竭力转动着方向盘。
熟悉的声音在林远耳畔响起,他坐在副驾驶室,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再次睁开眼时,忽觉‘轰’得一下,震得人头皮发麻,身体开始失控地漂移。
耳膜传来尖锐的撞击声,挡风玻璃撞得犹如蜘蛛网,车子一头栽向公路旁的半山腰上。
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周遭都是倒立的。
林远觉得头皮有点痒,一股热流很快顺着太阳穴流下来。
而此时,钟灿近乎面色狰狞地凝视着他,拼命忍住嘴角即将一涌而出的血,“给……我哥打电话……”
林远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但酒精让他的四肢变得格外迟钝,稍稍抬起手臂,浑身如抽筋拔骨般疼痛,“钟、灿?”
那股濒临死亡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样,把林远往深渊处拽,求生的本能让他浑身战栗。
已经说不清身体的哪个部位更疼,林远下意识地抱住钟灿的身体,发觉他背后一片潮湿,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摸,他的后脑勺也是湿淋淋的。
是血,钟灿的血。
林远求证式地看清状况,这才发现钟灿微闭着眼,以古怪的姿势替他挡住了猛烈的撞击。
“钟灿!”林远喊他,声音已经嘶哑,“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他动作艰难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了求救电话。
等待救援时,远光灯反射到车内,他怔怔地望着钟灿,发现他竟然笑了。
下一秒,钟灿再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
林远感到的脖颈处传来一阵热流,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浅。
他怕极了,眼泪直往下砸,腮帮子发颤:“钟灿,你千万不能睡着了。”
“钟灿,你给我听好了,要撑住,知不知道?!”林远朝他撕心裂肺地吼,他已经分不清脸上粘黏着的眼泪还是血液。
林远永远记得,在呼吸停止前,钟灿的最后一句话:“幸好你没事……否则,哥哥得多伤心。”
回想起这些,愧疚如潮汐般朝他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林远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像一个等待枪毙的罪犯,缓缓地蹲下来。
他不能继续往下想,多一帧便是千刀万剐。
陈楠眼里闪过一道克制的柔软,蹲在他面前,耐心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是谁给的车钥匙?”
钥匙?
林远抬起头,仿佛诧异她没有继续戳他的痛处。
钟恺凡不是派她来监视他、时刻提醒他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吗?
陈楠单手抚住林远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他,泪光闪烁:“这件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人是有应急保护机制的,当受到强烈的外界伤害时,身体会本能地选择麻痹。他抗拒着自己的本能感受,仿佛要从泥沼中挣扎出来,面色痛楚地回忆道:“那天是圣诞节,恺凡跟我吵架了……”
“为什么事吵?”
林远沉痛地闭了闭眼:“因为签约经纪公司的事,其实我也
没有立刻答应。但也不知道他那天是中了什么邪火,朝我发脾气,说话特别难听。钟恺凡这个人气头上是油盐不进的,我就跟班上的同学去郊外拍摄期末作业。”
陈楠大致听明白了,出事那会儿,林远应该还在上大学。
“饶瞬宇和向晴也在。”林远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头发,语气很颓废,“我心情不大好,恺凡的电话又打不通,晚上开轰趴的时候就喝得有点多,钟灿大概是十点多过来的。”
一听到关键信息,陈楠心中一紧,“他是来接你回去的?”
“可我不想回去,”林远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语气越发高亢:“他凭什么说我自私自利?!我特么哪儿自私自利了?那点儿好的没想着他了?”
说着,他的眼圈开始变红,像个饱受委屈的孩子。
很明显,这个‘他’指的是钟恺凡,看来他们当时的矛盾不小。
陈楠努力保持冷静:“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聚会的还有谁?”
林远眼神迷离,嗤笑道:“一帮朋友呗。”说着,他忽然敛住笑容,正言道:“你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陈楠一字一顿地说。
林远的思绪有些混乱,“我只记得一部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ICU病房了。”
“可是警方后来鉴定那起车祸是意外。”陈楠补充道,又问他:“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林远猛地打了个寒噤,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