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女孩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人很瘦,尤其是左腿,比右腿细了整整一圈,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痛……”女孩的脸变得扭曲,她的父母在一旁陪同,她的身体仍保持前倾的姿势,面颊涨得通红,但是左腿完全使不上劲,双手绝望地乱抓着:“我不要训练了……妈妈,求求你了……”
复健室回荡着哀嚎声。
林远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这里的病人,仿佛从鬼门关擦身而过,哪怕是笑容,都带着阴沉沉的气息。年长者,七八十岁的都有,基本上丧失自理能力,复健的时候躺在仪器上摇头说不。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到你了。”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林远的思绪拉回来。
李萌接过林远临时用的拐杖,往后退了一步。
钟恺凡的视线停留在他腿上,把他的裤管往上推了推,查看伤势,“走走看。”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林远有些忐忑,扶住左手边的栏杆,一步步往前,看都不敢看钟恺凡一眼。
‘哐当’一声,林远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的绳索。
但一切无济于事,他已经狼狈地摔在地上。
“能自己起来吗?”钟恺凡蹲下来问。
一旁的李萌想上前帮忙,被钟恺凡用眼神制止了。
林远的心咚咚直跳,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也许为了争口气,他双手撑在地上,似乎很用了些力气,才步伐不稳地站起身。
这一次,走得还算稳。
钟恺凡在一旁做笔录,提醒李萌道:“他现在恢复得不错,每天坚持训练就可以了,注意强度不可过大。”
林远忍不住回过头,那个熟悉的肩膀很快转了过去,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远这辈子都不会相信钟恺凡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看起来温和而充满耐心,但实际上有种强烈的疏远感。
他记得,钟恺凡以前很爱笑,那双眼像人间桃花,哪怕有一丝涟漪,都让人觉得心动。而现在,仿佛一口死潭,平静,澄澈,却毫无波澜。
见钟医生已经走远,李萌凑上去:“远哥,你没事吧?”
“没事。”林远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答。
“奇怪,你今天竟然没喊痛。”
在李萌的印象里,林远一直是个很怕痛的人,一点小伤都能大惊小怪,但同时他又很奇怪,受了重伤却闷不吭声。
林远没理她,继续往前走,虽然步伐不稳。
天气渐热,李萌带了换洗的T恤过来,虽说医院建议穿病服,但她总是想着法儿让林远舒服。
没办法,安然一向这么交代她的。
傍晚,李萌洗完碗筷回来,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她捉住路过的护士,有点发慌:“护士,37号的病人呢?”
护士摇了摇头:“不清楚,要不你去附近找找?”
李萌点了点头,他们在江浙一带拍戏,林远是意外受伤的,幸好他还不算太红,就近医治也掀不出大浪,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他能上哪去?
八楼的天台。
林远趴在栏杆上,背脊单薄,风很大,把他的栗色短发吹得凌乱。背后是幽深灰蓝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城市丛林,仿佛要与这个灰衣少年融为一体。
钟恺凡总有种错觉,一闭上眼,林远就会消失。
像六年前他忽然销声匿迹一样。
心里空出一个窟窿,呼啸而来的冷风直往里面灌,五脏六腑都变得麻木。
那滋味,这辈子体会一次就够了。
“腿好了?”钟恺凡缓
步朝他走过去。
林远回过头,浅黄的余晖洒在他脸上,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俯视这个城市的街景。
“你怎么上来的?腿好得这么快?”钟恺凡有点诧异。
林远指着不远处:“坐电梯到七楼,再走楼梯到天台,这点路我还能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钟恺凡掏出打火机,用手拢住火苗,蹙眉点燃了一支烟。
“你以前不抽烟。”林泽远侧过脸,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在他心里,钟恺凡永远是个干净的少年,一切乌七八糟的事都该跟他无关。
钟恺凡吐出烟圈,仿佛释放压力:“偶尔。”他笑了笑,看起来有点无奈。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林远问了一句。
钟恺凡掸了掸烟蒂,风挺大,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还行,你呢?”
他们俩谁都没料到当初撕破脸后,六年后的今天,还能像这样寒暄。
“混口饭吃呗。”林远调侃道,吊儿郎当地说:“上哪儿不是吃口饭。”
“你倒是一点儿没变。”钟恺凡笑出声。
林远嘴角抽搐了两下,他现在特别害怕看见钟恺凡笑,每道弧度都像是嘲讽。
察觉到气氛凝固,两个人都沉默了。
良久,钟恺凡才开口问:“跟安然结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