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要搬走吗?”江母站在昏暗的书房里,局促不安地问道。
江父罕见地当着妻子的面抽烟,吞云吐雾中,他拉长着一张脸:“调令已经下来了,难道要让我违背游昭大人的安排不成?”
江母突然问道:“我们到底是哪里得罪到那位大人了?”
突然就给他们下达了搬出首城的命令,江父的职位被调到与西区交界的落后地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调令上海要求明天之前必须动身。
她忍不住提高嗓音,喋喋不休道:“好歹我们曾经也对游家有恩,就这样把我们打发出去,也太过分了……再说,江岚和江凛怎么办,他们还要上学呢!这肯定是江叙在后面捣的鬼,真是个白眼狼,我们白养他这么多——”
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一夜之间成了空,江父心中本就恼怒至极,听到江母还在说如此刻薄的话,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喷薄出来,出来没有对夫人说过重话的他,此刻竟然觉得爱人的嘴脸如此不堪。
“闭嘴!”江父猛地将手里的烟拍在桌子上,指着江母的鼻子大骂:“就是你平常只知道溺爱江岚和江凛,才会导致他们一事无成,要不是你总是对江叙视而不见,他会迁怒到全家吗?”
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江母的嗓子瞬间拔高:“怎么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是你说这孩子是个废物,不需要上心,等成年了就赶出去的吗!现在怎么怪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你身为母亲,不能对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竟然还如此强词夺理,真是不可理喻!”
“难道你平常有给他好脸色吗?江岚他们欺负江叙的时候,也没见你身为父亲出来主持公道,甚至还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到底,江叙最恨的一定是你!”
“你——”
两个人大声争吵之际,江岚和江凛走近书房。
他们刚才已经听到了全部,此刻满脸阴郁:“父亲,我们真的要搬走吗?”
僵硬着脸,江父重新拿起烟,狠狠抽了一大口,重重地吐出一大口烟:“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把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不要有遗漏……明天早上一起走。”
江凛忍不住问:“那江叙呢?”
“你管他做什么!”江父烦躁地回答。
书房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大家心知肚明,江叙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拿捏的废物了,甚至可以在顷刻之间决定他们的命运。
巨大的落差令江岚捏紧拳头,他无法接受,这个废物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心里郁闷,江父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兄弟二人打发出去,如今再看他们,也不觉得满意,打心里觉得这两个儿子以前对自己的兄弟都能如此狠心,不知道以后还能干出什么事情。
在走廊里,江岚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恨道:“这个贱人,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们现在怎么办?”江凛担忧地问,他可不想跟着父亲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去,要是被那帮朋友知道了,肯定不愿意再跟他们来往。
家族之间的人脉对他们这种军校生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旦失去,就意味着以后的路变得十分不好走。
他们本想借这个宴会让江叙难堪,好报那次在学校的仇,却没想到江叙竟然有如此强大的人脉,反而是他们被衬托得一无是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从乔伊出场的那一刻,一切都失控了。
他们的朋友原本在他们的影响下,一直觉得江叙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懦弱又孤僻,但刚才他们走之前看向他们的眼光明显带着鄙夷,认为他们是在说谎。
连之前那个帮着他说话的女生态度也大变,她走之前甚至偷偷找他们要江叙的端脑id,简直是当场打了他们的脸。
江岚恨恨地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江凛犹豫,“可是,江叙他……”
话还未说完,走廊的那头,江叙从拐角突然出现,双方都有些诧异会在这里相遇,但江叙的反应是,不理会,继续走。
就在刚才,因为游烈的突然到场,江叙明显觉得自己不合适再夹在中间,游烈和宋烬远表面上在互相寒暄,实际上全是政治话术,这是他最讨厌的氛围。他趁人不注意,故意打泼酒水在自己身上,以回房间换衣服为由离开,李刃和乔伊当场表示要跟他一块儿出去,还好被游烈挽留住。
江岚和江凛把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堵住了,江叙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客气地说:“麻烦让一让。”
“我要是不让呢?”江岚明摆着找茬,阴阳怪气地说:“攀上大人物就想指挥哥哥们了?”
叹口气,江叙问:“你们想怎么样?”
“你到底给游昭大人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把让他爸爸调走,想借此整垮江家!”
“调走?”
江凛咬牙:“你别装蒜!”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不关我的事。”江叙懒得多解释。
“真是脾气见长啊……”江岚的目光在江叙的身上打量,停留在他因为被打湿而贴在大腿上的长裤,语气突然变得恶意而暧昧,“你是靠什么认识他们的?你这具身体看起来不怎么样,难道真的像学校传的那样,私底下是个浪荡的……”
江叙眯起眼睛,突然想起来,“学校里的传言就是你们搞的鬼吧?”
“你有什么证据?”江岚虽然这样说,但整张脸都写着“就是我”。
江叙沉默了会儿,突然道:“现在我十分感谢那个人,让我不会再见到你们。”
江岚气极,推了他一把,“不要以为我们拿你没有办法!”
江岚向江凛使了个眼色,让江叙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推开二人,就想往卧室跑,但根本来不及,身体陡然跌落,江岚和江凛的精神力的压迫瞬间抵达了他的神经,比起之前的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岚见江叙的狼狈样子,心中痛快异常,“就当做离别礼物,好好享受吧。”
反正明天一早就走了,江岚望着站不起来的江叙,眼里全是疯狂的报复欲望,用力到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不打算给江叙喘息的机会。
系统突然上线,“上次申请的痛觉屏蔽已经在后台加载好,是否启用?”
江叙:“要要要!”
他都快痛死了!
下一秒,身体的痛感突然消失,虽然身体麻木,但精神力的压制依旧在,身体也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
虽然不疼,但在地上趴着,姿势始终不太美观,江叙把脸转向墙壁,等待江岚的精神力耗尽。
身体的无力感使他有种昏睡的错觉,他慢慢闭上眼。
系统冷冰冰地说:“你心真大,白天发生这么多事情,现在这个情景下,竟然还能睡得着。”
江叙有气无力,意识仿佛徘徊在身体之外,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因为在我看来,都是假的,哥哥是假的,父母是假的,任务是假的,连世界也是假的,也许我只是死去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个梦还能重启……”
顿了下,他继续说:“也许你也是假的……”
系统:“……”
“砰——”好像墙体炸裂的声音,江叙的身体恢复了力气,变得轻松,眼角的余光里早已没有了江岚和江凛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洞,洞两边的墙体还不在不停往下簌簌掉渣。
“听话,别睡……”
江叙恍惚中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他没听过这么温柔又饱含痛苦的声音,因为对方靠近的速度过快,甚至带来了风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眼皮无法抵抗重力缓缓垂下闭合,江叙在昏迷过去之前,感到自己被人轻柔地抱起,随后被带着快速移动,四周逐渐嘈杂起来,越来越多人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徘徊。
抱着他的人不时仿佛面临着很大的阻碍,不时需要将他调换位置,耳边传来激烈的肢体碰撞声,但幸运的是,从头到尾这些打斗没有伤到他。
但他还是晕了过去……
被这样抱着还来回折腾,他没有吐在对方身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
江叙醒来,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宿舍语音管家十分体贴地叫醒了他,提醒今天上午有一节客座教授的讲座,座位已经被占了80%,最好按时前往。
撑起身子,江叙系统:“我做了梦,特别离谱!”
系统淡淡地:“是不是梦到所有人都去参加了你的生日宴会?”
江叙大惊:“你怎么知道?”
系统无情地说:“因为这是真的。”
颓然地摔进柔软的床铺,江叙闷声道:“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系统:“还剩九百九十八遍。”
江叙:“?”
系统:“据说谎话说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的。”
江叙双眼无神:“统子,我觉得不对劲儿,昨天各种人物闪亮登场,跟下饺子似的。”
系统:“你竟然现在才觉得?”
江叙突然好奇:“你以前有过其他宿主吗,他们面对这种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一般该怎么处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你这种情况我也从未见过,所有人的行为都脱离了原先的轨迹,也许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叙猜测:“会不会是你们重启任务的时候,哪里程序错了,发生了bug?你不是说有个叫什么……主脑的东西?”
系统斩钉截铁:“主脑绝对不会出错。”
“你怎么那么肯定?”江叙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又不是神,为什么不会错?”
系统突然恢复了冷冰冰的电子音:“质疑主脑权威,黄牌警告,下架外挂三天,以作惩戒。”
系统这突然的操作,让江叙猝不及防,他震惊:“没想到你还是主脑的舔狗!”
系统:“黄牌……”
江叙:“主脑牛逼。”
这时候宿舍语音管家又提醒了一次,“编号1-1000的江叙同学,客座教授的讲课即将开始,请再九点之前达到教室,不然会被扣掉30点积分……”
一个鲤鱼打挺,江叙简单收拾一下,火速出门。
这些天希夜不在寝室,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上课,话说不知道昨天是谁送他回寝室的,刚才跟系统插科打诨反而忘了问。
算了,不需要关注这些小事情,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
坐在教室里,江叙满脑子都是游昭和希夜昨晚上的态度,两个人面对不请自来的宋烬远展现出了相同的抵触,不论是处于什么目的,总算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切机会撮合他们两个,完成任务,回家看真正的东方明珠!
脑海中此刻突然响起了“常回家看看”的bgm,魔性的旋律不停重复,久久挥散不去。
系统:“给我关掉!”
江叙:“……”
然后bgm响得更欢了。
江叙:“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
他高考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响起了“最炫民族风”的旋律,一直伴随他考完了语文考试。
江叙伤感地叹气:“这大概就是人类吧,越是想忘记,越是要想起……你身为电子脑袋,永远感受不到这种……”
系统:“……宋烬远。”
江叙:“你提他干嘛,虽然我确实想忘记他,但是老是忘不掉他那些鬼畜的操作……”
系统叹气:“抬头。”
听话地抬头,宋烬远正站在教室的前方,微笑地看着他。
脑海中的“常回家看看”bgm戛然而止,下一秒换成了响亮的“你好毒毒毒毒毒毒”。
像是课堂上害怕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样,江叙猛地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在疯狂嚎叫——宋烬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有一种宋烬远无处不在的错觉。
和江叙一样震惊的,还有全班三十几名学生,他们大张的嘴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桃乐丝在一旁压低声音,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的小姐妹发第一手消息。
“第一手资料!卧槽你猜我上课看到了谁!!!”
“宋烬远!西区元帅!天天在电视上循环播放的那个!”
“帅!当然帅!没有滤镜,纯天然的帅!紫头发贼酷!”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过来啊!”
“偷拍?姐妹你是嫌我过得太舒服?”
……
宋烬远旁边站的是江叙班上的班主任,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他严肃地一拍桌子:“大家安静!”
本来就没人敢吭声,此刻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班主任言简意赅:“宋元帅今天亲临我们德科军校,是东西部军区友好洽谈的体现,就在今天,游昭大人也前往西部军区的莱恩军校进行慰问……我们班很幸运,成为宋元帅亲自讲演的第一站。”
全班很有默契地哗哗鼓掌。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宋烬远微微一笑,“谢谢同学们,今天只是做一个简单的交谈,希望大家太不要拘束。”
谁敢不拘束,关于宋烬远的绯闻,早就传得满天飞,每一个都够八卦报纸写够整个版面。
伴随着各种血腥和权谋,以及某种意义上的大清洗。
但宋烬远此刻的表现显然与传闻中的不符,他嘴角的笑一直没有停下,给人一种亲和的错觉。
宋烬远讲话的内容,竟然是关于虫族信息的交流,其中甚至透露了一些东部军区尚未掌握的资料,足以见他的诚意。
通过收看实时直播,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
“东西区破冰”立马刷满了新闻头条,实时收看达到了千万级别的人数,这个突然而劲爆的消息像是一颗雷爆,炸出了所有人的关注,人们纷纷留言自己见证了历史。
而江叙坐在下面都蒙了,昨晚宋烬远和游烈到底达成了什么协定,游昭竟然被派到了西区,希夜在联邦政府,两个人恋爱都还没开始谈就异地了?
江叙简直绝望,连反派都打算做个好人了,这任务还怎么做?
而宋烬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少年,眼中笑意更甚,他随手一点,播放了一段西区前往虫族老巢任务实录的视频,这是东部军区从未见过的第一线的资料。
教室里自动感光系统启动,光线瞬间暗下来,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视频,而宋烬远默默地望着角落。
昏暗中,宋烬远缓缓眨了眨眼,睫毛微颤,半天才缓缓睁开。
角落里的人还在,没有消失。
此刻正托着腮,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一双眼睛大睁,脸庞随着屏幕光线的变化有时完全隐入黑暗,下一秒整张脸又被光线照亮,完整地暴露在他面前。
“——”
宋烬远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心脏,往下按了按。
微微使劲,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被禁锢在骨头中间的那颗碍事的心脏,仍旧在自我地不停歇地跳动,每一下都激烈到让他身形微晃。
闭上嘴,宋烬远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随着吞咽到达胃,满口腥甜。
勉强抑制了身体的冲动,宋烬远才敢再次看向那个角落。
几乎是瞬间,宋烬远的腿就要反射性地站起。
只需要一秒钟,不,只需要千分之一秒,他就可以到达少年的面前,一双手可以碰到对方的皮肤,他的御用近光速飞船就停在这栋楼的楼顶,只需要三秒钟,就可以回到西部军区元帅府,到达他打造的城堡里。
藏起来……关起来……
这个想法简直太诱人了,像是夏娃低挡不住毒蛇的诱惑,他几乎要向这种冲动缴械投降。
仅存的一丝理智将他牢牢钉在凳子上。
再等等。
手指痉挛似地微动,宋烬远对自己说,再忍一忍。
如果这时候有人注意到的话,会发现宋烬远隐在黑暗中的脸,微微扭曲,一双血眸更是红到几乎要滴出血来,哪里还有刚才讲演时的淡定从容。
角落里的江叙在看到一个战士的机甲被虫族扯下来撕碎的时候,目光闪了闪,微微吞了口口水,这些举动,都被宋烬远的眼睛一丝不落地捕捉。
刚才几乎要沸腾的身体仿佛一下子掉入了冰桶,瞬间平息了他所有的躁动。
上一世,他最后得到了一具尸体。
外表经过修补后看上去完美,内里却已经破碎地无法拼起来,因为经过特殊处理,整个人柔软得像是个布偶。
得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宋烬远仿佛听到自己内心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就这样吧。
他强迫自己接受这种结局,因为这是他咎由自取,他天生不会自怨自艾。
将这个听话的“江叙”当成活的养起来,宋烬远得到了病态的满足,整日呆在一起,靠想象那人会有的反应,仿佛永远不会腻。
白天,他亲自驾驶机甲去虫族母星,伤痕累累地回到元帅府,在床上抱着江叙,身上的血染红了彼此。
他偷偷地告诉江叙,他好疼。
江叙没有回答。
宋烬远亲了亲他柔软的唇,问道:“你呢,是不是也很疼?”
江叙没有回答。
松开护着江叙脖颈的手,看着他的头柔软地垂下,宋烬远立马心疼地摩挲江叙苍白到不正常的脸颊。
随着出征的次数越来越多,宋烬远sss体质的身体逐渐败落,身体越来越差,最严重的一次,他抱着江叙,却因失血过多晕厥在床上,血浸染了整个房间。
宋烬远知道自己在走什么路,甚至早已遇见了结局。
等到虫族母星被彻底摧毁的那天,宋烬远终于要死了,弥留之际,他依旧抱着年轻的江叙,一双手却再也抬不起去抚摸对方。
得偿所愿吗?
宋烬远问自己,然后闭上眼睛,听到属于自己的丧钟悠扬地荡起。
做错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
宋烬远睁开紧闭的双眼,此时视频播放结束,同学们还沉浸在刚才展示们血战的激烈中,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他缓缓说出了结束语。
“很高兴与你见面,祝愿大家都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