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芽芽仰着脑袋看她哥,疑惑,“为什么不能叫可乐哥哥啊?”

池野:“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十一万个为什么?”

芽芽很执着:“十一万是多少?为什么不能叫可乐哥哥可乐哥哥?”

被这成串的哥哥哥搞得有点烦,池野开口,“因为可乐——”

“你刚说,请我喝啤酒?”闻箫打断池野马上要说出口的话,心里想,杀你妹哥哥的精。

“没错,”池野把“杀精”两个字咽回去,点头应道,“纯生乐堡雪花菠萝啤,任选,再贵点儿的也行,卖身给你买。”

闻箫单手捞起黑色卫衣的帽子,重新戴好,双手松松揣在口袋里,只露出一小截瘦白的手腕,“不劳你卖身,卖力就行。”

邮政门口。

放下最后一大箱东西,池野穿的短靴刚好一脚踏在片枯黄梧桐叶上,他站直,“这位朋友,你往里面装的是板砖还是水泥?知道人快递员为什么不给送吗,因为送了你这趟,就要腰肌劳损休病假了。”

闻箫视线落在池野腰上。

池野往后退半步,警惕,“我腰很好,不用关心。”

撤回视线,闻箫神情淡淡,“两清了。”

太阳被云挡了个严实,天光阴下来,池野笑道,“行,一码结一码,有缘再见了。”说完,招手叫他妹妹,“芽芽,打个招呼。”

芽芽手里捏着朵不知道哪里摘来的野花,指甲盖大,她顶着一狗啃刘海,眼睛清澈,乖乖开口,“可乐哥哥再见,我跟我哥哥回家了。”

对着小姑娘,闻箫说话没那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嗯,下次再跑,记得看路。”

芽芽被池野拉着走了一小段路,又脱开她哥的手,转身跑到闻箫身边,把手里的野花递过去,“谢谢可乐哥哥。”

等闻箫接手里,又赶紧跑回池野身边。

重新拉上自家妹妹的爪子,池野问她,“还送花?说,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芽芽皱眉,“肤浅!”

“哟,学会新词怼你哥了?”

芽芽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忧虑,“好多东西,可乐哥哥能搬回家吗?”

池野也忧虑了,觉得这妹妹果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自己小时候明明很机智。都一个妈生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他语重心长,“我可爱的小傻帽,街边上这么多小破三轮,真不是摆着开展览会的。以及,能不能关心关心你重伤未愈的亲哥,被追着跑那几大圈,腰上伤口都快要裂了,疼死我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闻箫才把行李包裹拆完。杂物很少,基本都是书,外婆提前把书房清理出来,又订做了一个新书架,但还是有不少晦涩的专业书放不下,塞在箱子里,堆在墙角。

见闻箫站在书架前出神,外婆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开口打破静谧,“你爸你妈的书加起来,比我这个老太太都多,收拾累了吧?”

闻箫回神,“不累,外婆,你不再多睡会儿午觉?”

“我老骨头了,躺床上也睡不着,不像你们年轻人,闭眼就能睡到天亮。”外婆招手让闻箫从书房出来,“家里没青菜了,下楼买一把回来,外婆晚上给你炒着吃,顺便在附近走走,认认路。”

买菜的地方很近,一共没几步路。闻箫买完没马上回去,挑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

就像外婆说的那样,他需要认认附近的路。往后,他会在这里住很久。

老街道虽然建筑陈旧,但衣食吃穿齐全。在路过了一家门口堆着不少旧电器的电器维修店、剪头发只要十块钱的理发店、兼职补鞋补自行车胎的裁缝店后,闻箫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那家五金店门口。

店里收拾得整洁宽敞,角落还摆了盆半人高的绿色植物,池野正背对着门,在里面辅导芽芽做作业。

“清水的近义词,是什么?”池野咬着根白色棒棒糖纸棍,身上穿件黑色毛衣,领口不高,露出优越的脖颈线条。两条长腿跟无处安放似的架着,坐姿很嚣张。估计前一晚睡姿没对,后脑勺的头发塌平了。

芽芽捏着印了粉色芭比娃娃的铅笔,“近义词是干净水。”

池野手里百无聊赖地抛着硬币,拖慢嗓音,“两个字。”

芽芽试探性地回答:“干水?”

黄铜色的五毛硬币捏在手里,池野挑眉,“芽芽同学,你觉得自己回答得正确嘛?”

“好像……不太对?”芽芽身上换了件衣服,浅粉色的羽绒服,领口和帽沿一圈的白毛毛,帽子尖还耷拉着一对兔耳朵,就刘海的画风不符,生生败坏了整体效果。

她咬咬铅笔,“不过,哥,你今天早上又把水烧干了,锅也烧坏了,我们又要买新的锅了,今年我们都买了好多锅了。”她扳着手指头数,“1,2,3,4,5,6,哥,你烧坏六口锅啦。”

池野:“这倒是记得清楚,等你哥烧坏两位数以上的锅的时候,再来提醒,OK?”

芽芽翘起左手三根手指,拇指食指掐出个圈,“OK!”

闻箫开了冷柜,手停在可口可乐前面,一顿,又移二十度,拿了旁边绿色包装的柠檬味雪碧。用铝制罐的底轻敲玻璃柜台面,“结账。”

池野转过头,见是闻箫,起身走过来,“两瓶一共六块。”

闻箫没零钱,递了张十块过去。

记得之前那三块钱的债,池野数了钱,七块钱摆台面上,“多的给你买糖吃。”

闻箫看他一眼,从包里拿了张一块钱,连带池野那七块推回去,“给你买可乐,多的不用找了。”

说完,闻箫拿上两瓶雪碧,走了。

池野看着面前摆着的几张零钱,“啧,还挺刺儿。”

周一一大早,临近打预备铃,校门口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当然,教导主任程小宁就是那个赶鸡撵狗的。

“你以为你只要跑得够快,我就看不清你的脸了吗?别说背影,我就是靠着一撮你头发丝烧成的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扣你文明操行分!”教导主任嗓音回荡在校门内外,“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池野,迟到了也不紧不慢迈小碎步——池野?”

池野一脚跨进校门,纠正,“老师,您看,我真没迈小碎步。”说着还示范性地走了一步。

教导主任用力眨眨眼睛,总觉得自己这是眼花出幻觉了。眨完发现池野还站原地,嗓音瞬间拔高,“你终于知道来学校了?你、你——”

校服拉链没拉上,一条黑色工装裤松松垮垮,双手插口袋里站没站相,书包单肩挂着毫无朝气——程小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气得厥这儿了,骂点太多,竟然无从下口!

池野站原地,“老师,您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去教室上课了,时间有点急。”

“现在知道急了,早两分钟怎么不急?”教导主任想起刚刚那些学生,恍惚觉得他们都是如此可爱的祖国花朵,再看眼前池野的模样,“为什么旷课?为什么迟到?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池野:“行,正好我也还没编出个有新意的。”

教导主任掐了掐手指,反复告诉自己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池野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何必!!

见程小宁不说话,池野抬脚准备继续往里走,刚走两步,就听程小宁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池野,想想你中考,全市第一名的分数,怎么就堕落成了现在这样?”

池野脸上散漫的笑容消褪,眸子里多了丝暗沉锋芒,转身时,却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他拉了拉自己的黑色书包带子,嘴角的笑里带着点痞气,“老师,您以前常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智者莫念昔日功,我这不是正在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吗?”

经过校训碑和孔子像往右转,从第二教学楼楼门进去,池野踩着楼梯往上走。没两步,就碰见了班主任许光启。

他打招呼,“老许,早上好啊!”

许光启手里拎一袋小笼包一杯豆浆,碍于为人师表,不好意思在学生面前吃包子,停了动作,“你小子,今天终于能找到来学校的路了?”

“可不是吗,我们学校外面那条路太弯弯绕绕了,容易迷路。”

“这迷路一迷就迷了两星期?你是去太阳系旅游了一圈吧?”许光启手背在身后,佯装怒意,“刚校门口又跟教导主任狭路相逢了?我远远看见了,你倒是溜得快,下次教导主任看见我,又要跟我念叨他因为你,又又又掉了几根头发。”

池野在一边出损招,“下次教导主任再找你,老许你就说,头发拿来,我们一起数数到底掉了多少根头发!保准下次不会再找你哭了。”

许光启想笑,又轻咳两声憋住了,“一天天的脑子转得倒是不慢。对了,老师觉得你独自学习太孤单,给你安排了一个同桌。”

想起闻箫清瘦又斯文的模样,许光启忍不住念,“我先把话说这儿了,池野,你新同桌才转学过来,在以前学校成绩优异,又斯斯文文的,身体不是特别好,你别成天去招惹人家,收敛一点!”

池野脚后跟一并,懒洋洋地抬手敬了个礼,“明白了,同桌弱不禁风,我收敛!呼吸都放到最轻!”

从高一开学就当班主任,许光启还是比较了解池野,知道他有分寸,“好了好了,别跟我贫,赶紧的,这都快打铃了,赶紧去教室上课!”

池野进教室惯常走后门,刚踏进去,就听见不知道谁高声激昂朗诵,“山重水复疑无路,make后面不加to!”

这一句余音绕梁,池野差点一个趔趄。

赵一阳眼神好,最先看见池野进来,“今天吹的东南西北哪阵风,竟然把池哥你吹到学校来了!”

“能把我吹过来,那得是龙卷风。”池野扣着书包,没急着坐下,扬扬下巴,“我新同桌?”

他这新同桌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上去哪儿蹦了一整晚,满教室早读这么大动静,竟然趴着正睡觉,没醒。

“你知道了?”赵一阳这一星期跟闻箫相处得不错,觉得这新同学性子是有点冷,不太爱说话,但人没什么问题。见池野来了,他想起来,“池哥,你新同桌可是已经摆好了勤奋学习的姿势,很努力的,昨晚上熬夜刷题去了,好像凌晨三四点才睡。你天天上课睡觉,别打呼噜影响人家。”

怎么个个都觉得自己会影响同桌?

池野笑骂,“滚,谁他妈睡觉打呼噜?下次你录一个我听听?说话可要讲证据啊大师。”

赵一阳笑嘻嘻,“我这不是夸张手法嘛!”

池野又看了他同桌一眼,发现这人搭在桌面上的手挺好看,手型修长,手腕细,皮肤白,能看见下面的青筋。就是指甲盖颜色挺淡的,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

正准备把书包放下,不知道是不是生物钟“啪嗒”响了,一直睡着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搭桌面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池野准备友好打个招呼,结果,等他这新同桌亮出正脸,这一声招呼就没了。

闻箫眉间满是倦意,眼镜随意扔边上没戴,一双眼睛没遮挡地露出来,内双,眼形长,眼尾下还有一颗小痣,冷淡又锐利,还有点刚醒的迷茫。

他拿起一罐柠檬味的雪碧,单手开罐,“啪”一声,白色烟雾从罐口逸散出来。

喝了一口醒神,闻箫看向池野,嗓音里是沾染的淡淡凉意和纯正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池野发现,自己跟这债主的缘分还挺厚实,他一笑,“这个问题我也挺想问的。”

书包和校服,再加上自己旁边八百年没人认领的空课桌,闻箫:“哦,你是我同桌。”

池野放下书包,听见这不冷不淡的语气,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我以为,这个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闻箫没接他的话,把眼镜重新戴上,“你好。”

池野:老子心情有点不太好。

另外,人都眼瞎了吗,跟这人同桌,这他妈到底谁影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