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阮觅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她坐起身醒了一会儿神,想到今日秋狩正式开始,赵允煊应该是一早就出去了。
冬青和秋兰端了水进来服侍,雪影就在一旁侍立着。
等阮觅梳完装,冬青和秋兰退下,雪影才禀道:“郡主,昨日钟大同已经去了。”
阮觅一愣。
钟大同?
这才又想起昨晚那一场风波。
他死了吗?
她脑中立即想到的不是郑绪刺他一剑的事。
而是昨晚赵允煊跟她说的一句话,“无事,杀了个人。”
当时她还错愕了一下,万没想到赵允煊会突然跟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但他说完之后就又笑了出来,眼神温柔至极,委实不像杀了人的模样。
她看他那样子便也没再问下去。
他是皇帝,有些事情他若不说,她便不想也不该去问。
却没想到他杀了钟大同。
她知道钟大同的死不可能是因为郑绪的那一剑。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昨晚那暗卫就说过,钟大同的剑伤不在要害,不会致死。
而且她和郑绪也相处过不少的日子,知道他的性情,更清楚他的身手,他昨晚出手只是为了阻止钟大同诋毁自己,绝不是想要他的命......要了钟大同的命,必定会引起很多后续的麻烦的。
她想到这些心情有些复杂,就问道:“死了吗?对外说的是什么死因?”
军中最重义气。
地方将领抱团更是严重。
那钟大同不管是不是皇帝杀的,他们都不会也不敢怨恨皇帝,不敢找皇帝麻烦,就只会把怒气都迁到郑绪身上。
她担心这事会引起魏家和西北军对郑绪的怨恨,暗中会出手对付他。
雪影道:“魏少将军今日一早就已经跟陛下请罪,道是钟大同酒醒之后,自知自己酒后失言,犯下了大不敬大罪,所以自刎谢罪了。”
阮觅一愣,随即略带讽意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他这倒也是煞费苦心了,总算是替钟大同和钟家保全了最后的颜面,不过希望魏家和西北军真能明白他的苦心才好。”
酒后失言,自刎谢罪。
都自刎谢罪了,皇帝总不好继续追究下去。
可阮觅觉得,这事没有后续才怪。
*****
魏泽桉的确尽力了。
但他毕竟年轻,威信,手段和震慑力都远不及他的祖父。
他说钟大同是自知犯了大不敬之罪自刎谢罪。
但跟随过来的西北军不管是知道真相的,还是不知道真相的,他们都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心中都盈满了恨意。
盈满了对郑绪的恨意和愤怒。
不知道真相的,他们了解钟大同的性子,怎么会信什么他会自刎谢罪?
他们直接认定就是郑绪的那一剑要了钟大同的命。
至于知道真相的,正如阮觅所想,他们不敢怨恨皇帝,便认为是郑绪的那一剑把事情闹大了,才会引来后面的祸事。
若没有闹大,不过就是一场酒后荤话而已。
所以着都是郑绪的错。
甚至,还有人暗中迁怒到了阮觅的身上。
认为她是妖姬祸水。
秋狩在马上和利箭间,还有一日一日的篝火宴中划过去。
仇恨不会消除,只在暗中愈加滋长。
这晚郑绪仍是沉默简单的用了晚膳就回了帐中。
“将军,”
他的侍卫看到他回来,就递给了他一封信,道,“先前一个兵士请属下将这份信转交给将军,看其衣着,应是西北军的人。”
郑绪听说西北军的人送信给他,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时日西北那些个将领看他的眼神都满是怨怒和杀气......作为武将,对杀气的直觉一向都是最精准的。
他伸手接过,打开。
可是当他展开信,看到信件中的内容,原先漠然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的信件更是一下子捏紧,青筋暴出,牙关紧咬,面上漫出了一层杀意。
写信之人约他在垣山后山比试。
比试就比试。
可写信之人约莫是怕他不肯赴约,在信中说,我知道你在江南时曾和明禾郡主有过私情,是以你才不能忍受钟将军酒后对明禾郡主的半点不敬之辞,附信的这幅画是有人从明禾郡主的书房偷出来的,如若你今晚子时不能单独赴约,这幅画就会被呈交给陛下。
信中的确附了一幅画,是一女子偎依在一男子怀中画像。
男子是他。
而女子,正是明禾郡主。
一个时辰后。
垣山后山。
夜色中,郑绪慢慢走到了峭崖边,那里果然已有一个黑衣大汉在等着他。
那黑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钟大同身边,和他对话的那位将领,叫朱义。
郑绪从得知钟大同的死讯开始,就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所以自然也对西北这些将领都作过一定了解了。
朱义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郑绪,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是和那女人有奸情。”
郑绪握在剑柄上的手一下子捏紧,但仍是克制住了,慢慢走到距离那人五步远的距离,站定。
他看着朱义,忍着恶心,道:“是谁给了你那副画,又是谁挑唆你过来和我约战?”
朱义恨恨的“呸”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郑绪,你和那明禾郡主在陵江府城眉来眼去,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怎配为我大周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已经直直的往他身上刺来。
朱义的功夫并不弱,更何况他早猜到郑绪容不得别人说明禾郡主半点不好,是以早有准备,郑绪的这一击过来,他一边侧身闪过,一边就提了刀应战。
但他到底不是郑绪的对手,被逼的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之时,忍不住大呼道:“郑绪,你杀了我也没用,是,那幅画是别人给我的,给你的那幅不过是一个摹本,你今日若是在此杀了我,那这幅你心上人,明禾郡主亲手所画的画作就会立时被送到陛下的手上,你看看她会是什么下惨!”
郑绪抽回剑,狠狠地插到了地上。
他刚刚并不是想要杀他,只是实在恼怒之极,想要发泄一番罢了。
从梁和兴谋反,到得知他杀了他的父亲和祖父,再到一路上京,他的心里憋了太多,刚刚实在是已经憋到了顶点。
他按着剑,咬牙道:“所以,是谁给你的这幅画?”
朱义却不答他。
他看着郑绪收了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又恨又得意。
他狠狠道:“你砍下你的右手大拇指,让我报了我兄弟被你害死的血仇,我便如了你的愿,告诉你,是谁想要害你的郡主。”
郑绪原本是怒极。
现在这会儿却突然想笑。
他的确是冷笑了一声,道:“约战?原来你是打了这个主意,明的打不过我,暗的也打不过我,所以就用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招引我到这里,想让我自戕?可真是好主意。不过,你这样的脑子,想来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吧?”
他是习剑之人。
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
右手大拇指若断,势必再不能握剑,那他的前程也就彻底完了。
朱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怒喝道:“郑绪,你砍不砍?不过是一个大拇指,难为那明禾郡主对你朝思暮想,你竟连一根大拇指......”
“啊!”
可是他的怒气尚未发泄完,却不想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愕然,不敢置信的转回头去,就看到了身后一脸惊恐慌乱的少女......正是两天前,拿了那幅画,跟他谋划这一切的少女明珠公主。
他知道她在这里。
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藏匿着,也隐约感觉到她走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她突然对自己拔刀相向罢了。
两日前,明珠公主泪水涟涟的跟他说:“只因我不愿和亲,求我外祖的旧识严少卿帮我想办法打消北鹘三王子向我皇兄求娶我的念头,却不想严少卿不知那明禾郡主竟是皇兄的心上人,误冒犯了明禾郡主,害得严少卿丢官获罪。”
“而且明禾郡主记恨于我,更挑拨皇兄,想要将我胡乱嫁人......此次我的确是要害她,因为只要有她在,就没有我的活路,但那也是她本身对我皇兄不忠,她这样的贱人,凭什么得我皇兄的独宠,为她逼亲妹,杀曾经一起在战场上拼杀的兄弟?她的奸-夫还能一路青云,享高官厚禄?”
朱义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之下瘫倒在地。
但那剧痛之后,紧接着竟是一阵麻痹,从那剧痛之处扩散开来,他手指着明珠公主,想怒问她为什么,却发现那麻痹已经到了下颌,嘴巴张了半天,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算他再蠢,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药物了。
明珠公主一刀刺完朱义,就仿似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松了手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也跌倒在了地上,面上尽是恐慌和害怕之色。
如她所期待的,郑绪慢慢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但让她失望的是,他走了几步离她还有三步远之处却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反是尖锐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垂下了眼睛,抖了抖嘴唇,低声道:“郑将军,你,你没事吧?我......”
她说着话身体就发起抖来。
这回不是装的发抖,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那匕首插入人身体的质感,看着鲜血冒出来,还有现在郑绪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心慌又委屈。
她哭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绪目光盯着她,终于开了口。
听到他终于出声,明珠公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让她的心踏实了一些下来。
她没敢抬头看他......仍是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看着他藏青色的衣袍,颤抖着嘴唇道:“是,是我昨日偶然听到这个朱义和一个女子说话,说的,说的是明禾郡主的事,我心中觉得又惊又蹊跷,所以这两日便一直注意他的动静,今晚见他鬼鬼祟祟出来,便偷偷跟着过来了,不想却见到他用明禾郡主威胁郑将军......我担心将军被他所胁,这才挺而走险......”
月色下,她身上有一股浅而淡的幽香。
以前好像在她的身上也闻到过,让人忍不住恍神。
他低头看她,就看到她的手撑在地上,鲜红的血,雪白的手,哪怕是在月色下看得不真切,也仍是触目惊心。
“将军小心!”
明珠公主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向他身后,然后直直的就往他身上扑过去。
郑绪转身,一个剑花就砍向了身后,聚集了所有力量扑过来的朱义被他一剑砍倒,又轰然倒了下去。
他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不过这回他瞪着的不是郑绪,而是地上的明珠公主......刚刚明珠公主向郑绪扑了过去,不过却也并没有如她所愿,扑到他怀中,而是一脚被他踢到了地上。
“将军?”
明珠公主惊呼道。
郑绪嗤笑一声,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我管你是为什么过来的,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这都关我何事?”
说完他就转身,对着后面单膝跪道:“末将见过陛下,见过郡主。”
明珠公主惊骇的转头。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下子升到头顶。
夜色下,不远处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几人。
领头的不是赵允煊和阮觅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