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体质有问题,不易怀胎不易生养的,除了她身边的蔡嬷嬷,也唯有当初在她孕期帮她“调理”过身体,也可能致她难产的祝嬷嬷了。
现在连西北军中的一个普通将领都知道她不易生养,不,是认为她“再不能生养”,若不是有心人刻意传出,简直是让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这一步一步,当真是和顾柔所说的毫无二致。
顾柔......原先她对她所说的那个梦还有所怀疑,现在却知道,怕是当真是真的了。
只不过,她到底说了几成,又是另一回事了。
暗卫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赵允煊怒极,眼中却如深夜悬崖般宁静,他摆了摆手,暗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赵允煊捏紧了手,转头看阮觅。
她带了点讥诮的笑容,神色却是很平静。
有什么还惊讶的呢?
早在她第一次听顾柔说那些话时就已经震惊过,心也如同在冰水里捞了好几回,但看透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她在刚听顾柔说出那些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应该是真的了,现在只不过是确认了而已。
所以,有什么好惊怒的呢?
撑着身子有些难受,她索性就又往后躺下了。
可她不生气,赵允煊的心里却是愈发堵得厉害,难受得厉害。
他伸手摸了摸她,低声道:“对不起......觅觅,但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声音除了克制的怒气,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恐慌。
她甚至感觉到他搭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有些微的颤抖。
她低眸,就看到他只骨骼分明,因长期习武而带着明显茧印的手上青筋暴出,显然是隐忍至极。
阮觅微有些怔愣。
刚刚那股子嘲讽退去,现在看他这般,却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他到底,是因为那钟大同做的事说的话,生的怒气。
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反应?
她并无意迁怒于他。
想了想,便伸手握住他那只手,搓了搓,似乎是想让他放松一下。
但他却是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手劲之大,攥得她生疼。
阮觅蹙了蹙眉,但却没有抽手,她抬眸仔细看他,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黑中的急切和紧张......像是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又像是迫切的想要她明白什么......这眼神......竟像是个受伤又愤怒的孩子。
她心里划过一抹疼痛。
像是被针尖刺着,起初还只是微微的疼,但那到底是在心上,却让人忽略不得。
她已经悟了过来,他是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他,又生出退缩和离开的心思吗?
其实,她既决定了,就不会退。
更何况,她退了,玄凌怎么办?
那些人,层层叠叠的算计她,又岂能容得下玄凌?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她的手滑下,抱住他的脖子,抬首吻了吻他紧抿的双唇,然后贴上他的脸颊,道:“嗯,我相信你,而且这也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跟我说抱歉......那你帮我处置那些人好了。”
“好。”
他道,因为她的话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下来。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推开她一些,然后低头就含住了她的红唇。
虽则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
但他吻着她,情难自已,而她心里其实也有些苍凉,想安慰他,也温暖着自己,便温柔的回应着,再之后便自然又做了一次。
只是不比上一次的狂风急雨,这一次却是温柔缠绵,他极尽的取悦她,也宣泄着自己的感情,攫取着她的回应。
事后阮觅倦极睡去。
赵允煊抱了她一会儿,见她睡熟却是起了身,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骨,再倾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榻,披上衣裳之后又回头帮她小心地盖了被子,再掖了掖被角,这才放下了帐幔去换衣裳。
待换了衣裳他就出了营帐,吩咐了外面的雪影和侍卫照看着,便径直往魏泽桉的营帐那边过去了。
*****
营帐里是浓烈的血腥味。
钟大同躺在地榻上,面色惨白。
赵允煊入得营帐,众人不意他会突然到来,有些惊,又有看到主心骨的委屈。
魏泽桉带着众人给他跪下。
钟大同挣扎着,似乎也想起身给他行礼,赵允煊摆了摆手,他便又躺下了,撑着力气道:“陛下,末将酒后妄言,是臣之错,还请陛下恕罪,但那郑绪狂妄,还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道歉,是魏泽桉要求的。
而后面请皇帝给他做主,则是他自己的心声。
被人平白无故插了一刀,这口气他咽不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出来。
赵允煊面无表情,面上犹如蒙了层层的雾障,让人看不真切他。
他没有理会钟大同,只是看向跪着的魏泽桉,道:“当时,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魏泽桉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下来。
他没有听到前面的。
他那时刚从外面出恭回来,只听到了半截,听到钟大同说,“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养,还善妒......”,但他知道,这一句就已致命。
祖父曾数次跟他说过,告诉他他们这些边疆武将世家是靠镇守边疆,靠忠君卫国,不掺和京城是非才能长久不衰的。
而京城是非,其中最忌讳的就是牵扯进宫斗和夺嫡之争中。
所以钟大同那话就是大忌。
更何况他说的还是皇帝最爱重,苦心布置,为她谋划的原配夫人,未来的皇后。
如无意外,也会是下一任帝君的母后。
可钟大同一句嚷嚷,就可能将皇帝所有的谋划都化为虚有。
那么多的大臣都听见了......不仅是明禾郡主会恨毒了他,怕是皇帝都会恨毒了他。
可恨钟大同竟还毫无知觉。
竟还想让皇帝给他主持公道。
魏泽桉按着地上的手都在发抖。
他眼角发红,含泪道:“陛下,钟将军他是粗人,也一向不注意言辞,有口无心,此次他犯下大错,还请陛下看在他曾在战场上为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不顾性命,数立战功之下,原谅他这次。此次过后,末将必会严加看管他,让他永不再犯。”
赵允煊轻笑了声,但眼神却冰冷至极,无半点笑意。
他道:“魏泽桉,你真的觉得他所犯之罪可恕?”
“陛下!”
钟大同急了,苍白着嘴唇在后面唤道。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魏泽桉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也滚了下来。
赵允煊没再理会他,他走到钟大同的面前,道:“你怨恨朕的皇后,不仅怨恨她,心中也同样对朕不满,因为当初朕没有如了你的愿,纳了你的妹妹为妾,就为这个原因......”
“陛下!”
钟大同大急,想要辩解,却是立即就被赵允煊喝断。
“闭嘴。”
赵允煊道,“就为这个原因,你就敢就着两杯酒,当着满朝大臣和勋贵世家的面,出言诋毁朕的皇后。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皮?”
“就是因为你在战场上的那些功绩吗?朕的满朝文武,各地战将,比你有功者无数,若是他们个个如你,朕稍不顺了他们的意,就心怀怨怼,出言非议,朕,还要如何治这天下?”
说完他伸手,墨七就递过来一把匕首。
他接过,手一划,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溅出,他的手腕上已多了一道口子。
众人惊骇,除了魏泽桉越发的面如土色,其余人等都是又惊骇又不明所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中,寒光一闪,不及他们反应,赵允煊已经从魏泽桉身上抽出了一把刀,直接刺进了钟大同的心脏。
钟大同瞪大了眼,几乎是不敢置信。
他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喃喃道:“陛下......顾兄弟......”
可是这声顾兄弟并不能唤回赵允煊的温情。
他手握着刀,手上的血滴下来,声音冰冷道:“朕手上这一刀,就当是还你为我大周征战沙场之功。但你目无君上,藐视皇权,诋毁皇后,就是死十次亦不为过,朕不杀你,若天下人皆效之,朕何以正法纪,何以统天下?”
说完就在钟大同不敢置信的瞪眼中猛地拔回刀,“噗嗤”一声,鲜血溅出。
就在众人的惊骇和恐惧之中,他却已转身,“哐当”一声那满是鲜血的刀便被扔回到了魏泽桉身边。
他扫了一眼魏泽桉,道:“后面的事你好生处理吧。”
赵允煊走到营帐门口,侍卫掀了门帘,就在他提脚准备跨出之时,听到后面钟大同挣扎着的垂死之声,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竟因为我在背后......”
可是那话尚未说完就断气了。
而赵允煊则是没有丝毫停顿地跨出了营帐。
为了一个女人吗?
就算那个人不是阿觅,但只要是他的皇后,他敢说出那样的话,就必死无疑。
他到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他饶他,西北军就不会再是大周的西北军。
赵允煊离开,魏泽桉却是跪在了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他很清楚,赵允煊杀钟大同,不仅是恼怒他出言诋毁皇后,也是在警告自己,甚至是,警告整个魏家。
是他之错,太过纵容这些将领,才会惹出今日之祸。
而且,说什么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钟大同是怎么知道的?
思及此,他只觉得心愈发的坠了下去。
他只怕,此事还未完。
*****
赵允煊从魏泽桉营帐出来之后并未直接回帐,而是在外逗留了半个多时辰,在另一个营帐把伤口处理了,事情吩咐完了,衣裳也换过了,再在外面吹了一阵风,把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也都散了,这才回到主帐中。
阮觅模糊中听到动静,下意识伸手却发现身边无人。
睁开眼便看到了帐幔外面一身黑衣的赵允煊。
“陛下。”
她唤道。
赵允煊听得阮觅的声音就走回了榻边,掀开了帐幔,坐到床前,道:“吵醒你了吗?”
神色平静,声音低沉温柔,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阴寒和戾气?
可是阮觅是调药的,嗅觉最是灵敏,哪怕赵允煊已换了衣裳,但她还是立即就嗅到了异样,然后目光就顿在了他手腕上扎的白色布条之上。
她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赵允煊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顿在她白嫩娇软的小手上,一个闪神,一句话就冒了出来,道:“无事,杀了个人。”
*****
另一个营帐中,明珠公主翻箱倒柜的折腾着,终于从箱底找出了一件丁香色的暗纹长裙,她松了口气,拿着长裙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脑中就闪过阮氏那张明艳逼人的脸。
这是阮氏惯爱穿的颜色,她自己一向只偏爱各种红色粉色,因为那些颜色能把她的娇嫩和艳色极尽的烘出来,而丁香色这种寡淡的颜色她是不爱的。
可是半年前她第一次在御花园看到阮氏,见到她穿这身衣裳,竟觉得那般好看,好像满园的春色都尽被这一身吸走了光芒似的。
鬼使神差的,她便命人仿做了这一件。
只不过她试穿一次之后就再没穿过。
却没想到,这次意外得带过来,竟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的手抓着衣裳,慢慢用力,差点抓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又手忙脚乱的松手,抚平着那些被她自己抓出来的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