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煊虽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他是习武之人,久经沙场,怒气之下,身上的杀意就会不自觉流出来。
贞和帝感觉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的杀意。
他心中生出了些惧意。
但惧意之后,却是更大的怒气。
孽子,果然是孽子!
他这是想要弑父吗?!
早知道,他就应该早将这个孽障给除了!
及至此时,这父子两人之间哪里还有什么父子情意?
贞和帝垂下了眼。
他再愤怒,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个时候把这个逆子给惹得太过。
万一他不顾名声,不顾史书的记载,不顾后人的唾骂,真就弑父夺位,他还真不能奈他何。
所以他只能忍着怒气安抚他。
他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允煊,你有仁心这本是好事,太平盛世自是要以仁心治天下,可如今我大周值交困之期......若是瘟疫蔓延......”
“你知道,除了围城,瘟疫是控制不住的。若是不将所有染有瘟疫之人驱进陵江府城,用法除源,很快这瘟疫就会蔓延江南,直至整个大周......这在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也是当初前朝灭亡的根源。”
说完他又叹息了一声,道,“若是瘟疫横行,流民暴动,就凭江南督府,那是镇不住的,届时,大周危矣。”
赵允煊看着他脸上装模作样的悲痛,和那副为了大周的假仁假义,简直想呕出来。
从建元帝开始,他们大周还从没出过这样无能还自以为是的皇帝!
他咬着牙道:“父皇,您别忘了,皇姑母还在陵江府城中。封锁陵江府城,不允一人出来,你是也要让皇姑母在城中自生自灭,或者被流民给撕了吗?”
把所有的流民赶入陵江府。
在外重兵把守。
再没有新的物资进入,没有药材供应,想来陵江府里面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很快都会一扫而空,届时那五六万的城民,数万的灾民,没有吃的,只会很快就发疯,暴动,人吃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贞和帝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
不管他现在有多恨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管他这个人腐朽的是不是只剩下了权势和利益,但他对嘉宁长公主这个姐姐却还是有深的感情的。
他母亲抛下了他们母子,当年的他恐惧害怕,是这个长姐抱着他度过了那段日子。
他们曾相依为命了多年。
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
最后她还是抛弃了他。
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痛苦又愤怒,没有接他的这句话,而是继续前面的话道:“允煊,朕知道你心有不忍,定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所以朕得到消息之后就已经以你的名义下了手谕给江南督府都督梁和兴,命他收到手谕之后,立即率兵前往陵江府处理此事......想来快马加鞭,三日后他就能收到了。”
赵允煊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皇。
“以我的名义,下令江南都督梁和兴?”
赵允煊气极,差点笑了出来。
贞和帝叹了口气,“沉重”道:“唉,此事朕也不想,但这是杜绝后患最好的方法。当然......”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脸上肉又抖了抖。
他道,“当然,还有一个方法。若是你定想要保下陵江城的百姓和那些灾民,另一个法子就是,你亲自前去江南,朕不相信梁和兴,怕江南若是生乱,他镇不住□□,但若是你亲自前去,事情又是不一样了。”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以陵江府全城的百姓,和所有灾民的性命相胁,逼自己前去江南。
若是死在江南瘟疫之下当然是最好,就算是没死在瘟疫之下,想来回程的路上,他也会埋下重重杀机。
当然,若自己不去,自己这个储君的位置早晚也会坐不稳。
因为等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在史书上就会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同时也会让整个天下对自己不齿......此时在瘟疫袭城的阴影之下,满朝大臣会维持缄默,但等瘟疫不再威胁他们的时候,就会有人以仁义道德来讨伐他了。
届时,他如何还能继续坐在这个储君的位置上?
赵允煊看着自己的这个父皇。
为了废掉或者除掉自己,他可真可以说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了。
不过,他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除掉自己那还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虽然,他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道:“好,如父皇您所愿。”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那锦被下面紧握着的手总算是慢慢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松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担心他不顾一切弑父弑君的。
虽则他已经留了很多后手......这个逆子要是敢,那他这个江山就休想坐稳,将来也必定要遗臭万年。
可是他还是怕的。
他闭上了眼睛。
“陛下,太子他,真的会去江南吗?”
温淑妃悄无声息的进来,坐到老皇帝的床前,一边伸手帮他捏了捏被子,一边就小心翼翼问道。
“他会去的。”
皇帝睁开眼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不去,他就是残暴的千古罪人,将来还有何资格坐在这储君的位置上?
还有,他不是处心积虑的把那个阮氏送了过去,想要把她变成明禾县主风光归来,将来好封她为太子妃,封她为后吗?
他不去,就等着收她的尸体吧。
可恨为了这个阮氏,他的皇姐竟然也帮着他欺骗他。
说什么替她的弟子要一个县主爵位,呵,若不是他收到她身边侍卫传来的画像,岂不是就这样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
江宁府。
江南都督梁和兴收到了一道密旨,一道手谕。
都是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
密旨是贞和帝送来的。
手谕是太子殿下的手谕,但梁和兴却知道,那同样都是出自皇帝之手。
“围城,封城,只许进,不许出......”
他低声重复着那手谕中的军令。
他的心腹谋士温伯开心头一跳,出声询问道:“都督,太子殿下的手谕所为何事?可是要都督帮忙筹集赈灾物资?”
梁和兴手一翻,折了密旨收于袖中,却是将那道“太子的手谕”递给了温伯开。
温伯开看完那短短几行字,简直是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席卷了全身,毛骨悚然。
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竟然下了这样的军令?”
梁和兴看了他一眼,凉丝丝道:“不是太子,是陛下的密令,陛下以太子的名义下了这道手谕。”
皇帝命他兵围陵江府将全城人封死以防瘟疫蔓延。
但责任和将来的千古骂名却要太子来承担。
“都督!”
温伯开只觉得寒意更甚,但额上却同时冒出了冷汗。
他道,“都督,此事,此事怕是不妥。”
那可是十数万人的性命,真当那十数万人是木偶吗?
稍一不慎,怎个江南都会乱。
而且不管这事最后结果如何,自家主子都讨不了好,必定会被载入史册,跟太子一样承担千古骂名。
梁和兴的手慢慢摩挲着桌面,看似平静,但手上用力的青筋暴出,却可看出心中一点也不平静。
他又如何不知道这些?
只是他无从选择。
他能坐上江南督府都督的位置,除了战功之外,主要靠的还是岑家的提携。
梁家从先帝时,就一直和岑家关系密切。
他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伯开,陛下给我的密旨里面,还有数名官员联合弹劾我的副本,甚至,连罪证都有......早从岑家获罪之后,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搜罗我的罪证了。”
“陛下道,为江南安稳计,他按下了这道折子,但纪家早就是太子的人,太子明显已经有让纪斯年取代我之意,所以,若是太子登基,他是必不会容下我的。”
温伯开面色难看。
有些时候,不是你想站队谁,就能站队谁的。
因为有太多的旧账。
梁和兴摇了摇头,慢慢道,“无碍,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手谕,那我不过就是奉命行事而已,这中间也还有很多操作的余地......纪家不是刚刚运了一批物资去陵江府吗?我们先率大军拦了这批物资再说。”
说到这里他冰冷的笑了一下,道,“好在之前我已经派了郑绪先去了陵江府,如此行事就要便宜许多了。”
*****
外面流民众多,流匪亦有不少。
是以江宁都指挥史纪斯年派了自己的长孙纪云率了两千精兵押送送去陵江府的粮食和药材。
但就算是这样,路上还是遇到了偷袭。
梁和兴率一万大军赶上纪家粮队的正好遇到了他们被偷袭,便顺理成章的“救”了他们。
流匪逃散之后,纪云带了众人上前谢过梁和兴,道:“不知都督如何正好路过此地?可是要前往陵江府巡视灾情的?”
还率了大军,委实古怪。
梁和兴笑了一下,道:“是本督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密谕,率军前往陵江府的。”
纪云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给梁和兴的密谕?
梁和兴可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可既然是密谕,梁和兴不说,他便不能直接问。
纪云不信,但站在后面的顾柔却是抬头看向了梁和兴,显然是对那什么太子殿下的密谕很有兴趣。
梁和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着她甚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之后两军便同行一起往陵江城赶去。
到了陵江城十里开外,梁和兴命人扎营,并召了顾柔说话。
他问道:“不知顾乡君在京城之时可听说过明禾县主?”
顾柔心思急转,勉强按住自己猫爪般的心情,小心道:“未曾,似乎这位明禾县主是长公主殿下来江南时才替她请封的,之前京城从未有过这个人。不知都督为何问起这个?”
梁和兴看到她的紧张和在意。
心道,果然。
他“呵呵”的笑了一下,道:“本督也是好奇。因为太子殿下给本督的信中特意提起了这位明禾县主,让本督在处理陵江府之事时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过陛下却又给了本督一封密旨,道是太子殿下意欲册封这位明禾县主为太子妃,不惜替她伪造身份,送来江南博取名声,陛下对此十分不喜,可陛下也不欲因此事和太子起冲突,所以......”
他满意的看到顾柔一下子变白的面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和愤怒。
“所以,陛下命本督借陵江府一事先暗中悄无声息的除了明禾县主。”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