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出声,知府顶不住,不过他想到现在这情况他已经尽力,公主要问,那他就实话实说现在的难处好了。
所以最后知府一狠心,红了眼圈道:“殿下,自上月受灾以来,灾民陆续涌入我们陵江府城,现如今我们城内差不多已经有两万多灾民,但我们粮仓现今的储粮仅余三千石。”
“除了这些灾民,城内还有一万的驻军和近六万的城民,这些粮食也不过只堪堪维持我们城内五日的嚼用,就算是加上粮铺和百姓自己家的储粮,我们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而且殿下也说了,那些灾民不少已身染时疫......我们就是前几日有大夫诊断到灾民中已经出现疫民,所以当机立断封了城门。现如今城中的疫民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城北的特别安置所安置,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时疫。”
“还有,早在两个月前江南开始暴雨,药商就已经断了城中药材的供应,现在我们城中的药材也开始出现了短缺,若是放任那些人进来,疫情一旦爆发,殿下,我们根本控制不住啊。”
“所以,你们就只是封住了城门,不许外面的灾民进入,但对他们,却没有任何的救济和安置措施?”
长公主道。
知府:......
他张了张嘴,原本是觉得理所当然,可此时也仍是生出了心虚之感。
他喃喃道:“殿下,不是下臣不想管,实在是......为了安置城中的灾民,下臣已经竭尽了全力。”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刚刚从城中驶过,她看到城中景象虽算得上萧条,但却还算整洁,也没有太多流民在街头流窜,如果真如他所说,城中有两万多灾民,那他应该也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了。
她不再质问他此事,而是转而道:“三千石粮食,你们城中粮仓如何仅剩下了三千石的粮食?”
陵江府乃是江南排的上号的省府。
粮仓不说可以存百万石的粮食,十几二十万应该还是有的。
史知府苦了脸,道:“殿下,今年夏收还未到,存粮都是旧年剩下的。但过去几年西北大战,我们为了支援朝廷,几乎都将粮食转运去了西北,去岁又多处干旱,本来收成就少过往年,但赋税却是半点没减过,是以存粮不过是算着支撑到夏收之后的。谁知......”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江南督府指挥佥事郑绪。
这位还带来一万的驻军。
人来了,却没带来半点粮草,大半个多月吃用下来,那粮仓简直是可见的空了下来。
长公主皱了皱眉,她想说,既然如此,这些事为何不早日报告朝廷?
但现在说这些也无益。
看江南督府都派了驻军在此,想来他们早就报了上去,只是没有报到朝廷,或者说最初报去朝廷的奏折怕是水患还不严重,朝廷也没重视吧。
她道:“但就这样让灾民聚集在城外也不是办法,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疫病怕是就要爆发,难道要让灾民在外浮尸围城吗?还是让他们奔去其他地方,传染他人?”
她摇了摇头,道,“你把你们府城和外郊的舆图取来,我们具体商议一下。”
说完又对阮觅道,“明禾,你让人也把我们的舆图一起取过来。”
阮觅听到“明禾”二字还有些怔愣,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现在她也没心思在意这个。
她看了一眼雪影,雪影便已从后面侍卫的手上取了一个长筒过来。
然后抽出里面的绢图,展开,正是陵江府城内外的舆图。
只不过此图城内的布局略显粗糙,肯定不及陵江府自己最新的绘图了。
展开之后长公主便转头对阮觅道:“这些你比我在行,下面你来跟他们商议吧。”
“是,师傅。”
阮觅应下。
知府没想到长公主一来就要议事,也没想到她现在就要舆图,并无准备,听了长公主的话这才转头吩咐师爷去自己的书房去取。
阮觅见状便道,“把城中存粮,药材,粮商,药铺相关的账簿,还有救济灾民的方案册子一并取过来吧。”
知府一愣。
这些可都是府衙机密文书......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机密的?
他咬了咬牙,就又吩咐了师爷几句,命他把相关的文件都一并取来。
阮觅这才伸手接过雪影递过来的细长木尺,伸手指向城郊西北的方向,但看着的却是知府的方向,问他道,“史知府,不知道能否介绍一下外面灾民的情况。他们大概有多少人,他们的食物情况,食用水源主要是哪里,可有受洪水污染?”
虽则有些大约是废话,但她还是得不厌其烦的细细确认。
可就算是废话,这些问题也问的史知府一脑门子的汗。
他在城中,城门紧闭,又未派人细查,他如何能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灾民,那些灾民又吃什么,喝什么?
他被阮觅看得心慌,还是旁边的指挥佥事郑绪解救了他。
郑绪道:“今日一早末将去城门上看过外面的情况,粗略估计外面至少有一到两万的灾民,这些人中除了老弱妇孺,亦有不少壮汉,这些时日有不少富商亦想入城避灾,皆是被他们给劫了,因此手上应也有不少的粮食,大部分人暂时应该还不至饿死。食水方面,”
他看向了桌上舆图,靠近了些,手指向了西南的方向,道:“这里是西月湖,是陵江的分支,洪水发过,虽则这边的地势高,未淹及陵江府城,但附近的村落农田也淹没了尺余,现在水位已经稍退了些。”
“这些灾民多以此处湖水为食,但这里的水因洪水之故,污浊不堪,还多有各种动物甚至人的浮尸在其上,或多有其他小潭,也多有不洁。”
他说到动物甚至人的浮尸之时看了阮觅一眼,却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心里就微动了动,怕被人看到自己看着她,又很快就转过了眼去。
阮觅道:“郑将军倒是知道的不少。”
郑绪眼睛看着地图,道:“外面流民人数众多,末将观这些人抢劫富商马车的行事手法,并不似普通灾民,更不乏武艺出众者,恐怕是些别有居心者......是以这几日末将一直有派人侦查外面的情况。末将怀疑,若不是我们有驻军在,怕是用不了多久,外面就会有暴动。”
说完他皱了皱眉,道,“公主殿下,太医和药材,护送的官兵多吗?末将怕他们会有危险,这些人知道有药材和粮食送来,必定不会放过的。”
他这话说的知府心中打鼓,面色发白。
之前这位也未跟他说过这些啊!
长公主也皱了眉。
太医和药材那里,肯定有官兵护送,但也不可能有太多官兵。
阮觅低声道:“那他们没有劫我们,是看我们没有带太多东西吗?”
说完她的面色变了变,道,“若真有盗匪渗入,那他们怕是已经注意到我们的进城,后面肯定会打劫跟着几日过来的药材和粮食的。”
说着话,知府那边已经送上来了相关的舆图和账册。
雪影取过展开。
阮觅道:“我刚刚大概想了一个方案,不过这里的情况知府大人和郑将军比我熟,我亦不懂战事,如有疏漏和不妥之处,还请知府大人和郑将军指正。”
“先前我不过是下马车稍看了一下,就看到已有不少人出现时疫症状,而且观其症状,还很可能是飞沫可以传播的肺鼠疫,外面那些灾民我们不可能不管。”
她看向舆图,道,“现在多是东南风,我们就在西北郊辟出合适的几块地方设棚安置灾民,已经有症状的安置一处,未出现症状的安置在另一处,需得保证干燥洁净,再燃艾草青蒿驱鼠虫,每日提供干净的井水和稀粥......可以直接去打新井,或者至少去看附近潭水,经砂石滤后,煮沸才可饮用。还有,”
她抿了抿唇,道,“过世的那些,直接焚烧。”
她也知道时人信奉入土为安,就这样扔了大量死尸焚烧有违人道,那些灾民可能会有很大的反弹,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知府听得简直冷汗涔涔。
这位县主,这些事情说出来容易,可做起来有多难,她知道吗?
且不说安置这些人,水也好,粥也好,药也罢,他们自己城内就已经短缺,如何还能再供养得起几万人?
而且听说这里有粥可食,肯定会有更多人涌过来的。
另外,既然是飞沫都可以传播的肺鼠疫,去安顿协调这些流民都需要人手,谁愿意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去做这些事情?
这位县主可还真是坐在高位上说话不腰疼啊!
阮觅扫了众人一圈,看到了史知府面色的难看。
她道:“知府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知府简直想说一句“不敢当县主殿下的大人之称”,但好歹咽住了。
他抹了一把汗,道:“县主,这些事说起来容易,怕是做起来很难......且不说城内已经药粮短缺,就如县主所说,外面已经时疫横行,我们要派何人出去做这些事情呢?若是再把时疫传了回来可如何是好?”
阮觅看着他,道:“那依知府大人之意,就是只要守住这座府城,外面的灾民就不管了吗?”
“那知府知不知道,就是这座城内,若之前已有人染病,很可能迟些时候也会爆发,或者就算城内暂时无事,但外面浮尸围城,届时必会蛇鼠肆虐,城内出现疫症也根本不可能避免。”
“若是城内爆发,那我和师傅是不是就不应该过来,太子殿下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派人送粮送药过来,只要封锁城池,任这座城池自生自灭的好?”
知府听得“啪”一下就跪下了,这回不只是汗,就连泪都滚了下来。
阮觅咬了咬唇,她转头看向郑绪,道:“刚刚我的提议,郑将军以为如何?可有什么补充之处?”
说完顿了顿,道,“这些事情,具体做起来,怕是还要多劳郑将军和将军手下将士的。”
至少听这位先前说话,还是个行事稳妥缜密的。
刚刚他听了自己的话,面上也没有露出恐惧害怕之色。
郑绪看着阮觅。
这回他总算是可有光明正大的看着她,而不用担心别人会有其他的想法了。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
他心道。
他道:“县主言之有理,大方向是没有错的,只是细节上我们还要再好好商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