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煊受了“重伤”躺在床上,皇帝当朝晕倒时他没入宫侍疾,册封为太子之后也没立即入宫谢恩。
皇帝特意免了他的谢恩,然后再“体谅”他,道是他“伤重”不便上朝,但国事一日不可拖延,也不必等他迁入东宫,伤好上朝什么的,就特别“恩准”让他在皇子府先直接处理政事。
然后皇帝就命人把这段时间积下的所有奏折,除了极少部分的个人奏本扣下了,批过的,没批过的,只要尚未发出去,都命内阁,六部,五寺以及都察院,通政司等各门各部都直接送到了二皇子府......
皇帝约莫以为赵允煊虽在兵部当个差,却没有跟着他,观摩过他处理政事......一般除非朝代更替不正常,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都要跟着皇帝先处理一段时间的政事,先小后大,先琐碎后朝堂要事,从中慢慢熟悉朝政,积累经验。
这些步骤皇帝都给赵允煊直接省了。
还为了为难他,特意让各部门把一些各部本来他们自己该处理的琐碎之事也都呈上了给赵允煊。
如此赵允煊原本只用来议事的空荡荡的外书房长桌上一下子堆上了几座小山。
贞和帝心中有气,约莫是想要让赵允煊手忙脚乱,备显无能......以此来证明大臣们都是错的。
可赵允煊瞅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只觉得皇帝真是又蠢又无能......这手段,还不如他初入兵部,想要为难他的那些同僚们的手段高明。
愚蠢又无知。
他没有去翻那些奏折。
而是直接召了内阁,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寺卿,以及都察院御史,通政司通政使议事,命他们直接奏报,把他们手上收到的,待处理的事情,从大到小最简洁明了的奏报。
折子堆积如山,但这么报上一轮,每个人都奏报完了,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
因为那么一堆奏折中,有全国各地地方官员的例行汇报,有关心皇帝身体表忠心的请安折,上贡折,还有大量检举揭发岑家同党的检举折......那后面的事琐碎如麻,别说这些各部各司主官不敢一一报上去,就算想报,其实他们自己也未必记得。
赵允煊都听完了才道:“照着你们奏报的顺序,把这些奏折全部重新整理一遍,把非紧急的例行汇报折,非公事的奏安折,谢恩折都另抽出来,贴上标签编号,你们自己或者让人以类别写上汇总的折子交给孤。至于紧急的,重要的,或者有异的奏事折标上红签,写上你们的简要夹于其上再呈上来。”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神色恹恹,冷淡道,“否则下面呈上来的所有折子文书你们都递上来让孤处理......”
他伸手随手翻了一个折子,嗤笑一声,道,“一个三级州县下属县官的评核,这种折子上面没有任何批复,你们就呈上来给孤看?所以,你们各门各部,朝廷养了这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的,跑腿的吗?也难怪父皇竟然操劳成这样,累得当朝晕倒了。”
众臣:......
冤枉啊!
他们平时并不这样的,这不是皇帝都让他们事无巨细什么都交上来给他批阅的吗?!
现在变成他们无能把皇帝给累倒了!
明明是皇帝坑了他们一把!
赵允煊可不理他们一副憋着了的表情,他话说完了就抬了抬手准备让人推了他的轮椅离开,把个偌大的外书房留下来给众人办公......他现在“重伤”,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众臣看到他这就要走急了,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到了杨首辅身上。
杨首辅咳了一声,道:“殿下,其他的事情皆可以缓上一缓,但云南督府要求出兵遥州山脉,北鹘屯兵我朝边境,还有江南水患一事还要请殿下做个示下,毕竟战事和水患拖上一刻就可能酿成大祸。”
赵允煊听言就摆了摆手,上前准备推他离开的侍卫便又往后退了退。
他看向兵部尚书王民和,道:“王尚书,林树啓要求出兵遥州山脉之事,你怎么看?”
王老尚书年纪已经有点大,当初赵允煊坐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勤勉又能干,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撂挑子的对象......谁知道现在还要反过来继续替他卖命。
可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干着。
他心里叹了口气,道:“遥州山脉说是山匪,其实是云南几个异族的杂居之地,和当地几大异族关系密切,轻易攻山怕是会引起几大族的联合反抗,所以以老臣之见,的确是当彻查周同知被刺的真相,但攻击遥州山脉山匪,老臣以为还当慎重。”
事实上这不是在云南死的第一个同知,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自林树啓为云南督府都督,云南的将领就一个一个出事,直至他在云南再没有反对的声音,说是个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最初他有岑家罩着。
等朝廷发现不对的时候,他的势力在云南已经很难拔除了。
而贞和帝,显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便也只能对此睁只眼闭着眼了。
“嗯,”
赵允煊淡道,“林都督的奏折上只说周同知是在遥州山脉被刺,并未说他就是被遥州山脉的其他几个族人刺杀的,以此就出兵围剿遥州山脉实难以令人信服,必会引得各族反抗。”
“孤前些时日翻过卷宗,明绪帝时云南各族每三年就会派族人上京一次,甚至还特意派族人来京中就学,每年亦有云南三大族之人考取功名的,但这十数年来,却不知为何各族突然停了朝贡面圣,亦不再有学子来京中读书。”
“林都督奏折中既然说他们联合起来想要逼朝廷免去他们的赋税,此事实情如何,朝廷并不十分清楚。郑阁老,你不若帮孤起草一份信函,派钦差送去云南,召云南各族派人来京磋商吧。”
“还有林都督,孤听说林都督有一嫡长孙,年方七岁,聪明伶俐,还有习武天分,孤正在帮孤的长子挑选伴读,觉得林都督的这位嫡长孙很是合适,致函林都督,让他把人送到京中来吧。”
众臣:......
他们想说,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的全都是废话。
林树啓在云南只手遮天,大家都知道云南有问题。
可云南各族的人就算是想来,林树啓也不可能让他们来的。
至于让林树啓送嫡孙来京......
大周原本的确是有这个惯例,命边疆大将送嫡子入京作为皇子伴读的。
只是这事这几十年来好像也渐渐废了。
他们心中忧心忡忡,但却也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最后便就集体沉默了下来。
赵允煊却没有再就这事解释什么。
他看向杨首辅,道:“至于北鹘屯兵我朝边境一事,”
他慢慢道,“北鹘这位新国主是谋逆杀侄才登上的国主位,但他虽然自封为北鹘国主,实际却还尚未控制住整个北鹘,他屯兵我朝北疆边境,并非是想要和我们大周开战。”
“他国主之位尚未坐稳,又如何敢轻率和我朝宣战?不过是想要求得公主,宣告北鹘,大周已经认可了他的北鹘国主之位,和他结盟,以此巩固他的地位罢了。所以此事暂不必理会,孤自有打算。”
众人愕然。
但愕然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大周此时,内忧外患,的确不宜再和北鹘开战。
他们听了他的话虽然仍有些忐忑,但或许是因为赵允煊曾经在战场磨砺数年之故,气势太过强大,态度也太过笃定,不自觉就让人信服......这一点上,贞和帝虽在位二十余年,却不知为何反是远不如他。
让贞和帝在朝堂上气急攻心,吐血晕倒的事,就这么被赵允煊轻描淡写的又解决了一件......实际上也没有解决,但好像已经没有那么让人心慌意乱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其他人安心,但温次辅温时正却站不住了。
其他人想要赵允煊越强大越好。
但温时正却跟贞和帝一样,想要看到的是手忙脚乱,把政事弄得一团糟的赵允煊。
赵允煊越厉害,温时正只会越心惊。
因为那样的话,他知道,赵允煊总有一天会找温家清算的。
开弓早就没有回头箭。
就云南之事上他没有出声。
因为在他看来此事赵允煊处理得并不妥当,后面赵允煊十有□□要吃钉子,所以他便没有出声......反正那事早晚会让赵允煊没脸,他也就不急着说了。
但北鹘之事,赵允煊太笃定了,这让他不安......他是绝不希望赵允煊顺利解决了这事的。
他心里甚至是希望赵允煊为免战乱而直接将明珠公主和亲出去的。
如此虽然舍了明珠公主,却必定会令赵允煊声名受损,也会让贞和帝愈发的厌恶上他。
如此才是对四皇子百利而无一害的。
温时正看了一眼都察御史余伯韩。
余伯韩头皮发麻。
但他是温时正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就算是头皮发麻也得硬顶着上。
所以他正了正神色,作出了一副铁面无私,沉重无比的表情上前了一步,道:“殿下,这些都只是殿下的猜测吧?”
“北鹘人本就性格野蛮冲动,微臣听说这位北鹘新国主多格更是好战嗜杀,若他本就是两手准备,求得公主,能和我大周结盟自然是好,若不能结盟,他恼羞成怒之下,就直接攻打我北疆,以此来树立他在北鹘的威信,那我们又当如何?”
“殿下,我朝刚刚经历西北和西域西越的大战,国库空虚,现如今又正值江南水患,而东南沿海和云南又不太平,若是此事稍一处理不当,引得北鹘向我北疆开战,我大周就会陷入内外交困之中,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还请殿下千万慎重啊!”
赵允煊看向他,面无表情道:“余御史,那依余御史之见,该当如何呢?”
余伯韩咬牙,面露沉痛之色,道:“公主和亲,自古有之,我朝自开朝以来,亦有十几位公主分别和亲于西域诸国,以及西越北鹘,其中甚至有我朝开国皇帝祖-皇帝的嫡公主华西公主。值此非常之期,依微臣看,令公主和亲,才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