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纪老夫人,张了张嘴,道:“婆婆,这些事,您为何要跟我说?”
纪老夫人收回目光,看向阮觅,柔声道:“我自幼和二姐感情深厚,二姐之死,一直都是我的心病。奈何这么多年来岑太后和岑家都大权在握,而我人微力薄,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不仅是我,就是我们纪家都奈何不了他们,所以便也只能将此事压在了心底,从不去碰触。”
“可那么巧,你竟然就是二皇子妃,而正好,二皇子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最大的对手就应该是岑太后和岑太后背后的岑家。他们岑家费尽心力扶持先皇登上帝位,之后不说把持,但也在朝中作威作福数十年,可偏偏岑太后却无所出。而这一次,想来他们是绝不会容忍非岑家女所出,还很可能和他们有仇的二皇子登上帝位的。”
说到这里纪老夫人顿住。
阮觅不出声。
她相信纪老夫人跟她说这么多绝不会无的放矢的,肯定还有后续。
果然纪老夫人顿了一会儿就继续道,“觅觅,如果你能帮着二皇子,最后坐上那个位置,替我二姐报了当年之仇,让岑太后和岑家最终跌落尘埃,届时,如果你还是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而且,如果你决定留下玄凌,我也能跟你保证,我会寻了法子护住玄凌,不会让他受到别人的伤害。”
阮觅呆住。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在跟她说什么?
阮觅呆呆的看着纪老夫人好一会儿。
她有点没法适应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这也怪不得她,这和纪老夫人说话时的神态有关,悠远淡然,只想是在回忆着什么往事,半点不像是在说着什么深仇大恨,苦大愁深的。
不过她很快就从怔愣中反应过来。
接着想到的是......纪老夫人她是纪太后的嫡亲妹妹,纪太后是赵允煊的祖母。
那纪老夫人就是赵允煊的长辈。
这把人跟赵允煊联系起来,她立马就不好了。
原先她只当纪老夫人如同一个亲切的长辈般,几年相处,早没了戒心和防备。
更从来没想过她和赵允煊竟然会有什么牵扯。
可是当对面的人变成是赵允煊的长辈时,很多事情,很多感觉也都立即不一样了。
她很快的反应是,纪老夫人不会是来给赵允煊说项的吧?
岑家之仇应该是真的。
但她寻赵允煊报仇都比寻她来得实在。
毕竟赵允煊他还是纪太后的嫡亲孙子。
纪太后人老成精,自是将阮觅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也不着急,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直接就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是用个虚话想要将你诓在二皇子殿下的身边。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相交几年,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当年我二姐就是死在了你这种情境之中,我不可能将你推入火坑,我答应你,只要有一日二皇子殿下他迎娶他人为正妃,我就会帮你离开,并且以后都替你照顾玄凌,在他有自保能力之前都不受其他人的伤害。”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阮觅的心又是猛地一跳。
她看着纪太后,好一会儿才道:“为何是我?婆婆,纪太后娘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二皇子殿下的嫡亲祖母,她若是含冤而死,婆婆寻二皇子殿下不是比寻我更好?”
纪太后淡淡的笑了笑,可笑意模糊,阮觅就在她旁边,也都看不清这个笑容。
然后她就听到她道:“觅觅啊,你也说纪太后娘娘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可是你当真觉得陛下他不知道纪太后是因何而死的吗?可他是帝王,要考虑的,要权衡的东西太多,所思所想也都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而且,岑太后是对不起纪太后,但却不算得对不起当今陛下,甚至可以说是有教养扶持之恩了,而真正逼死纪太后的也算不得是岑太后和岑家,所以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但对皇家来说是一笔糊涂账,对我,对我二姐来说,却从来都不是。”
“当今陛下是帝王,二皇子殿下将来也是,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有他的大局要考虑,不该也不会耽于私仇。以当今素来的行事风格,最喜欢的应该是朝堂的平衡,如果他立二皇子为储,也会希望朝堂继续保持平衡,在他看来,岑家于社稷有功,需打压,却还罪不至死。”
阮觅抿着唇。
许久之前才低声道:“我明白了婆婆。”
纪老夫人“嗯”了一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觅觅,我喜欢你,也不希望你受到委屈。你要相信婆婆,即使老婆子将来死了,也还有纪家,还有长公主在,他们也会护着玄凌的。”
长公主,嘉宁长公主,那是纪太后娘娘的长女,当今陛下的长姐。
“好。”
她心中挣扎过,但权衡过,决定了下来,便也不再犹豫,直接道。
她其实可以不必借助纪老夫人就能自己离开。
她一直担心和顾虑的,不过就是玄凌而已。
纪老夫人笑了,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孩子,只要她决定下的事就不会再徘徊,生活也就有了奔头。
了了这桩事,纪老夫人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她笑道:“觅觅啊,其实你还是太较真了些,很多事情看开了也没什么,当年纪太后的死是为情势所逼,但凡有一丝可能,她定不愿死,也不愿丢下一双儿女在豺狼虎豹之中,你现在的情况可是比她好了太多。”
“至于二皇子殿下,他不是长得还算合你眼缘吗?喜欢就要了,不喜欢就晾着他,这方面,你得学学嘉宁。而且,就算你要较真,二皇子他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也从来没有过其他人,等他真的有了,你不喜欢,不要他也就是了。”
阮觅:......
她刚刚才怀着郑重的心情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情绪还没转过来呢,纪老夫人的这一番话又让她呆滞住。
嘉宁长公主,择驸马之前据说就有好几个情人,驸马死后,现在还是有好几个情人。
阮觅是个十分敏锐之人。
这几年尤甚。
其实在纪老夫人说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时,她已经隐约怀疑纪老夫人的真正身份。
再等她那么笃定说能护住玄凌,并且还能承诺纪家和嘉宁长公主亦会护住玄凌之时,就更加肯定了。
这也是她干脆答应纪老夫人的原因。
可现在她听了她这番话,又深刻怀疑自己的判断起来。
天下没几个祖母能鼓励自己孙媳妇给自己的孙子头上种草原吧?
不过她也就是一时被震住。
等她离开纪老夫人的温泉庄子,在马车上再一细思,觉得纪老夫人到底还是赵允煊的长辈,心还是偏在他身上的。
赵允煊那人是她想要就要,不喜欢就能晾着的吗?
他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若再开了一个头,后面还能由不得她要不要?
嘉宁长公主可以有好几个情人。
那是因为她是公主。
她找个情人试试?
所以她要是信了纪老夫人的话,保准就被带坑里。
她呼了口气。
深觉得活着不易,脑子稍微不清醒些,就得被人卖了。
亲近的人也会。
阮觅这样感慨着,随手就撩开了车窗帘,然后手一顿,定定看着外面看了片刻之后就转头对身边的冬青道,“让郑叔停车,我下去一下”。
外面,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下,正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赫然竟是梁衡。
*****
“梁大哥。”
阮觅让冬青等人留下,自己走到了前面,对梁衡笑道。
梁衡在她下了马车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看她站定在自己面前,笑容虽清浅却嫣然,眸光温柔流彩,肤色仍是白嫩犹如上了一层釉光。
她并没有过的不好。
并没有半点黯然憔悴,还是娇妍鲜嫩的,没有丝毫赵允煊逼迫她的模样。
他心里一层层的苦涩漫了出来。
一如当年他听说阮家给她定了亲事,自己特地去寻她,见到她时的模样。
所以那时他寻她,本来是想跟她说若她不愿意那桩婚事,他可以想法子帮她退了婚事,或者他可以带她走的,可是看到她眸中的光彩,甚至欢喜的模样,那些话就都吞了回去。
现在呢?
他压了压情绪,道:“觅觅,我过几日就要回福州,是想跟你辞行的。”
此事阮觅早已经知道,所以并不意外。
虽然她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有些怅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是因为她不舍他。
而是因为他的离开,好像又带走了一线自由的光芒而已。
不过她不会把这丝失落表现出来。
她“嗯”了一声,笑着道:“希望你此行胜利。”
“我小时候就觉得,梁大哥你好像是无所不能的,你有这样的才能,埋没了太过可惜。若是能帮我大周造得战船,驱灭海贼倭寇,让我们闽粤的沿海百姓都安居乐业,是造福百姓之事。而且届时海运发达,海贸发展起来,两地繁华,税收也能多上许多,这样我们大周在边疆的战士不会一边要上战场,一边还要忍冻挨饿了。”
原本是说着祝福恭贺的话,可说到这里阮觅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难受。
或许是因为自小就在海边长大,亲身就经历过很多次倭寇肆虐,百姓流离失所的惶恐记忆吧。
还有她自己就是出身商家,商家地位低,每年除了要应对官府的盘剥,还要暗中给各路海贼孝敬......从来商家看似光鲜,若不会经营,就会犹如在木桩上行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随时都有可能一朝覆灭,被人啃个干净。
她神色黯淡下来。
梁衡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看着她,突然道:“觅觅,当年我是想带你走的。”
阮觅一愣,抬头看他。
就听他道:“但是我父亲阻止了我。”
“他跟我说,福建督府都督的小舅子周见深喜欢上了你,欲聘你为妾。而我们梁家,能够作为福州第一海运世家不受人觊觎,有很多的缘故,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梁家有福建督府都督的照拂。”
周见深,周见深。
阮觅当然知道他,那人的恶名几乎整个福州府都知道。
他几乎隔上几个月就要娶一个妾侍。
隔上几个月也要死一个妾侍,不是死于妻妾相争,而是被他给生生折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