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潮起伏,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没有那么冲动,早已学会在任何困境之下,首先不是让情绪左右自己,而是去想着是否还有什么可能的生机。
她不去看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赵允煊,也不去看他置于膝上紧握的拳头。
她不能对他心软,因为她对他心软,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垂下眼,竭力控制着情绪,用尽可以的平静声音道,“侯爷,我也只希望,玄凌能平安长大。我也只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个希望本来并不难实现。
在她拿到和离书,只要他不是这么个身份,事情就不会无路可走。
可他就是这么个,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身份。
她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也只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无休止的后院争斗之上,我有那么多喜欢的事情去做,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要去,为什么要耗尽自己的精力在那些恶心的事情之上?”
“我也想要玄凌平平安安的长大,不要吃一块点心都担心有毒,走一步路都担心有坑,好好的睡一觉都会担心有大火。”
说着,她终于转头看他,认真道,“侯爷,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女,你为何要娶我呢?就算是你想要一个家世普通的,将来好打发的,比我合适的也多了去了......”
说着胸间就又涌上一股情绪,她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忍着泪,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就当作是侯爷您当初的情势所需,那现在侯爷您身份已经今非昔比,甚至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您原本的身份,那我这个临时过渡的原配妻子也不再有什么价值......”
“阿觅!”
顾云暄再也听不下去,他伸手按住了她桌上的手,再收紧抓住,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情势所需?你不明白吗?当初我是因为什么娶你,是因为我看到你,喜欢上了你,情不能控,所以才明知道......”
阮觅猛地抽手。
她看到了他眼中压抑着的情绪。
还有他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般,那热度也像是在灼烧着她般。
就算她再理智,可那也是在不被他这样捏着,能思考的时候。
他这样,总算是烧干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他抓得那样紧,她哪里抽得动,情急之中,她随手就拿了桌上的茶杯砸他的手腕。
他还是没放。
但茶杯却碎了,她太用力,碎裂的瓷片插进他的胳膊中,鲜血淋漓,但他仍是不放,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阮觅看着那血色,终于崩溃。
她握着瓷片,没有拔出,反是更深的扎了进去,尖叫道:“你放手,所以你情不能自控,就可以欺骗我,上门求娶吗?”
“甚至所谓的娶也不过只是一个骗局......你这样,又和那些家中有妻子还在外面骗婚的人到底有什么两样?难道就因为你身份高贵,这种事情就不是卑鄙无耻了吗?”
“是,你出身尊贵,哪怕是历经波折,也都是尊贵的,而我只是一个商户女,一条贱命,你出了一声,家族就恨不得把我打包送了你......可是我告诉你,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身份,哪怕你一开始就是高贵的皇子,但你想要我做妾,我也不愿意。”
“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为什么要受你这样的欺骗和羞辱?要让你扔出去给那些想要从你那里得到权势和尊荣的家族作践和羞辱?”
“难道你们皇家人都是这样的吗?”
“先后娘娘名门贵女,家族世代忠烈,叔父兄长在战场上刚刚为国捐躯,陛下就不顾她的意愿强娶她为妻,可是强娶她也就罢了,还要同时娶了岑家女和温家女。”
“岑家女乃太后娘娘的侄女,陛下不仅娶了她,还让岑家女生下了大皇子......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置先后娘娘和二皇子于怎样的险境吗?”
阮觅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位从未见过,举世皆知当今的“至爱”,为之拒不肯再立继后的先后娘娘。
死了都被利用得彻彻底底啊!
“觅觅。”
顾云暄听得心神俱裂,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扯着。
相较这心上的撕痛,胳膊上的那个伤口反而像是一个能舒缓疼痛的出口。
他任由她发泄着。
一直到她松了手,“呜呜”地哭着,他才伸了手抱她,哑声道:“是,是我的错,觅觅,是我卑劣无耻。”
可是就算知道是错,就算知道是卑劣无耻,他也不会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做,只不过,或许会做的更好一些,不会让她受到那么多的伤害,不会让她对自己失了信任,冷了心罢了。
他道,“觅觅,那些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生气都行,以前我没有......”
“我不想听到这些。”
她打断他的话,重重的吸着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想听到这些,既然是错的,那就中止好了,你让我带着玄凌离开。”
他抱着她的身体就是一僵。
阮觅不哭了,也没有去做无用功,去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抬头清冷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水,但语气却清冷无比道,“生气能有什么用?”
“既然你也说那是错的,那你放我和玄凌离开。我们已经和离,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必然能自圆其说的。”
当年他是元后嫡子,都能死遁离开。
她这个和离了的妻子算什么?
他抱着她的手愈紧。
紧得阮觅窒息。
可是他可以答应她任何要求。
但却绝对不包括送她离开。
他的心冷下来,想说些什么,想说一些话挽回她的心意,想要求她留下来,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何,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阿觅,昨日朝堂之上,因为陛下欲赐婚温家女一事起了争执,陛下问我,和你和离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答了他,我尚未与你和离。”
阮觅一呆。
然后呆滞之中,刚刚好不容易发泄完平息下去的怒气又慢慢燃起来,再一点一点滋长,直至溢了满腔。
虽则她也知道他这么一个身份,那个和离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她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十分的愤怒。
因为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有没有和离的事情。
而是在回答她,告诉她他不可能放她走。
她心中无比的愤怒,但之前已经发泄过,已经再没有那个力气再冲动。
这个人,对着这么一个人,你无论多么生气,最后力竭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她伸手去扒他搂着她的手。
他不肯放,她便低头咬在他手上,恶狠狠地,咬得鲜血淋漓。
其实这点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甚至她这样恶狠狠的咬着他,他心里还像是好受一些......但他却也知道她是气狠了,所以最后到底慢慢松开了手,放了她离开。
阮觅起了身,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了一个书架前,摸出了一把匕首出来。
她握着匕首再走回到他面前,放置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然后看着他,道:“侯爷,如果你要是想我死的话,直接拿刀戳上我两刀还能让我死得痛快些。”
“哦,还有玄凌,可是就算我死,我也是不舍得玄凌死的......”
当年魏后还能求了皇帝把儿子送出去给娘家养,可是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她闭了闭眼,道,“你应该很清楚,先后娘娘她背后有手握军权,满门忠烈的魏家,想来朝中亦有不少支持,手中也有魏家在京城的势力,可是她仍然逃不开被病逝的命运,护不住唯一的儿子。”
“难道你觉得我,能吗?”
“你尚是侯府庶子之时,我已和你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你是这样的身份?”
“连我自己都觉得,当初要求你除我之外,再不纳娶他人可笑又可怜......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让玄凌成为你通往那条通天大道上沾血的基石,才能让你觉得更悲壮,更有走到终点的动力吗?”
顾云暄紧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颤抖。
他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她脸上的泪水,还有血迹。
想要的心疼。
但他更知道,她不会想要。
他艰难道:“阿觅,是我之错。”
是他之错,强求了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放手。
“但是不管我们有没有和离,只要有凌哥儿,你的危险,就不会少上一分,甚至如果你不是我的夫人,你在外,危险只会更多。”
因为谁都敢窥伺,谁都敢找上门去。
他的政敌,或者想要分得那权力顶峰的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和玄凌在外面?
他道,“阿觅,我母后的死,并不是她太弱,而是因为我父皇......是我父皇逼死的她。”
“阿觅,我答应你,必不会置你于那样的境地。”
“我已经在朝堂上说过,我们命格不合,你不能搬回侯府,只能在外深居祈福,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玄凌,但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在外面,想做什么都可以,也可以拒见任何你不想见的人,宫中那边,我也会替你挡掉。”
“不想见我......也可以。”
你答应我,不会置我于那样的境地?
阮觅只想冷笑。
但争拗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她咬着牙让自己冷静,道:“我留下来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在外,是会有危险,但若是我死了,也就不会了。当年你不就是借着那场大火中离开了皇宫吗?”
“我也可以带着玄凌,因为什么意外离开,这样你也就不必再为了保护我们费心费力,可以心无旁骛的做你的事情。我和玄凌留下,对你根本毫无益处,不过就是个拖累,是个掣肘而已。”
“除了离开,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道。
好说歹说都没有任何用。
真是神仙的脾气都能耗尽。
阮觅的面色十分难看。
呵。
说的好听,她留在京城,顶着他正妻之名......还不知道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深居祈福,能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一刻,她真的想拿着桌上的刀子往他身上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