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暄听了南阳侯的这话有被一闷锤击中的感觉。
连南阳侯这样板正之人都说出顾柔早就对他情根深种的话,那当年曾氏母女对阿觅亲近讨好......阿觅觉察出异样,甚至发现自己的身世有异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毕竟曾氏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他初来侯府之时,又不是没见过?
只不过那些他从未曾在意更未往心里去过罢了。
也无怪阿觅她会对南阳侯府之人防备惊惧成那个样子了。
的确是他对她太过疏忽了些。
她毕竟是一女子,商户出身,无父无兄依傍,在京中犹如无根的浮萍。
仅有的依仗也只有他而已。
可以前他觉得南阳侯府对他忠心耿耿,身边又有他的人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见她喜欢顾柔......最初顾柔不过是个十岁,十一岁的小姑娘,他如何能知道曾氏母女那时就已起了那样的心思?
顾云暄想到这些,就再无心敷衍和安抚南阳侯。
而且他最最厌恶别人算计他的婚事。
更何况还是踩着他放在心上的人的身上算计?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人自己轻忽了不自觉,但若是别人算计轻贱,那却是万万不行的。
他神色淡了许多,有些冷道:“侯爷,朝堂局势诡谲,还是勿要将三妹牵扯进去为好,若是有合适之人,侯爷还是早些帮她定下亲事吧。”
说完道了一声告辞就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南阳侯一张老脸一时红一时热,只觉得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说出了那些话。
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心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似的。
以后殿下会如何看他?圣上会如何看他?......一时之间,他真是又悔又臊。
心中连道,妇人误我!
*****
南阳侯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回到主院时曾氏看到他沉得吓人的脸,心里就是一咯噔,忙挥了手命人都退了下去,上前亲自迎了他,一边帮他除外罩衫,一边就小心问道:“侯爷,这,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公子那里出了什么事?”
一边问着,一边自己心里就又是一惊,心道,可千万别是因为那位惹出了什么祸事。
南阳侯扫了自己夫人一眼,由着她除了外衫,然后就阴沉着脸坐到了太师椅上,这才道:“回头你看看,有合适的人家,就把柔姐儿的亲事给定下来,若没有,就由我来做主。”
曾氏吓了一跳。
难道真是那位出了什么事?或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她近乎结巴道:“侯,侯爷,柔,柔姐儿她......侯爷,您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把柔姐儿许给二公子吗?”
说完就压了声音道,“侯爷,难道朝堂的局势有变,圣上他......”
“你胡说什么!”
南阳侯暴怒斥道。
老夫老妻多年,近年来曾氏还是第一次被南阳侯这般训斥,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
南阳侯看她这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他对柔姐儿根本无意,我们还是赶紧把柔姐儿的亲事给定下,这也是他的意思。”
曾氏一愣。
随即就松了一口气,原先惊惧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些下来。
然后自家侯爷那话才又回钻到她脑中,想起来去应对。
顾云暄对自己女儿无意,她这些时日早看出来了。
但女儿能不能为后,和顾云暄对女儿有无情意可是两回事。
史上有几个皇帝真是对皇后情深意笃的?
而且男人的感情从来不是说变就变的吗?
她收拾了一下表情,给南阳侯斟了一杯上,上前端给了他,柔声道:“侯爷,您先喝杯茶歇歇火气。”
见南阳侯沉着脸喝了一口茶,她再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几句,打听了情况,这才慢慢劝道,“侯爷您不必太过气恼了,二公子这也是关心柔姐儿的安危之故,都是因为二公子敬重侯爷您,才不想将柔姐儿牵涉其中。”
南阳侯虽不至听信自己妻子的话,但心里还是舒服了很多。
这么多年来顾云暄一向都信重他,刚刚那番话的确是关心多过其他意思的。
曾氏见南阳侯神色缓了些下来,又道,“侯爷,柔姐儿是陛下亲封的淑仁乡君,在京中素有贤名,她以前虽然常去二公子院中,但那时她尚且年幼,也是因为和阮氏交好,喜爱凌哥儿的缘故,所以断断不会有什么声名受损的话传出的。”
南阳侯没出声。
曾氏叹了口气,道,“侯爷,二公子对柔姐儿无意其实妾身一早就知道,二公子的眼里,除了阮氏,何曾有过别人?”
南阳侯皱了皱眉。
他也觉得阮氏狐媚,心中很是不喜。
他亦隐约有些猜测到此次顾云暄回来对顾家冷淡很可能有那阮氏的手笔,所以此刻听曾氏提起阮氏更是厌恶。
但还是道:“二公子娶阮氏应有其深意,你不可妄言。”
曾氏忙应了声“是”,道“是妾身逾越了,但妾身这话也只会在私下无人时跟侯爷说说罢了”。
说着又继续道,“不过妾身属意将柔姐儿许配给二公子,也有阮氏和凌哥儿的缘故。那阮氏不堪,二公子虽然已经和她和离,但凌哥儿却始终是二公子的嫡长子。”
“而那孩子毕竟是在我们侯府出身,唤过我们祖父祖母的,妾身担心,将来不管二公子娶了谁,怕都是容不下他,妾身着实不忍心。妾身就想,将柔姐儿许配给二公子也好,以后就把凌哥儿养在她身边,也就不担心他将来被人害了。”
南阳侯怔住。
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女儿此举也称得上是大忠大义了。
*****
另一边顾云暄出了南阳侯的书房,没有再回侯府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出了侯府。
出侯府后他便又转头吩咐墨七,道:“让墨五把梁家和梁衡的信息都送过来给我。”
墨七心头一凛,忙沉声应下了。
翌日上朝之时顾云暄的面色仍是十分的不好看。
一面是发现了南阳侯府的问题。
心中愈加怀疑南阳侯府定是做了什么。
另一面自然是因为阮觅可能已经变心之事。
当然他自觉自己心情这般又堵又闷,可不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朝堂,他外祖父即将入京,他身份公开在即,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得万无一失......虽则以前这些事从不会困扰到他半分。
这日下朝之后皇帝留下了他,召了他去他的寝宫乾元宫说话。
贞和帝是个严明的皇帝。
一向形容肃冷威严,但他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心有愧疚,对着他倒是难得的温和一些。
顾云暄以为皇帝召他是为了谈西北战事的善后之事。
谁知道贞和帝看着立在下面的儿子,咳嗽了两声之后,就开口道:“允煊,你年纪已经不小,对自己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顾云暄的本名赵允煊。
是以贞和帝这里唤的其实是他的本名。
只不过“允煊”二字跟“云暄”本就发音相近,外人便不易听出来。
又是婚事。
顾云暄的心就是一紧。
阿觅每一次问他,问他会不会降妻为侧,会不会有一日另娶她人。
他都没有办法回答她。
因为他既承诺不了她,也不愿骗她。
他自己不确定之余,也非常清楚,他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他父皇会因为各种原因必须恢复他的身份,立他为储。
但自己毕竟四岁不到五岁就离开了京城,不是他身边长大不是他亲自教养的,情分本就疏薄,更何况他还是在他最忌惮的边疆武将世家之一的魏家长大?
他心底怕是根本不会有多希望自己能坐上储君之位。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而已。
储君之位已经是迫于时局非心所愿的选择,他又怎么会放过自己的后院?
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个父皇定会给他赐婚。
他想不想要都好,这都是现实。
只是以前是知道。
现在却是摆在了眼前。
他垂下了眼,道:“陛下,臣已有妻室。”
贞和帝皱了皱眉,道:“你说的可是曾和你和离的那个阮氏?她既已和你和离,听说还是因为命格不合,那如何还算得上是妻室?”
“陛下!”
贞和帝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我见过元陵大师,他也曾跟朕提起过此事。”
“他说那女子是福命之星,亦是旺你之人,当初你们和离不过是因着时势所需,为了掩人而目而已,所以朕并不是担心此事。而且朕也听说你祖母很喜欢她,对她甚是认可。这几年她和那孩子陪在你祖母身边,也算是替......替你尽了孝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你祖母身体可还好?”
那虽是他生母,但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且岑太后还活着,为怕给她惹来祸事,或者破坏了她的生活,是以他虽知道她还活着,为帝后却也只远远看过她两次。
顾云暄堵着心道:“很好,她很喜欢玄凌。”
很喜欢玄凌吗?
贞和帝脑中闪过自己幼时的情景,怔了片刻,然后回了神,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此刻他的神色又缓了些,道,“允煊,你放心,朕虽打算给你另赐一门婚事,但也会同时册封阮氏为有品级的侧室夫人,如此,便也算是两全其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