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易宗的人还在继续收拾残局, 他们的整体进度堪称缓慢。通往地下的两条长楼梯大大降低了出入的速度, 不提中间大厅里的大量法器, 单是救助地下被关的这些修士,就够他们好一场忙活。
在地牢里查探过一圈,发现没什么其他线索之后, 云子宿就和韩弈先回到了中间大厅。他还把沈秋晚也拉了上来,毕竟鹤灵的事现在还没搞清楚。
因为救人是重点,中间大厅只留下了一些值班弟子在清点看守。云子宿在大厅扫过一遍, 就径直走向了一旁的木柜。
刚下来的弟子们不认识他, 见他靠近法器,脸上写满了警惕。等云子宿想伸手去拉抽屉时, 有两个弟子更是直接围了上来,要阻止云子宿的动作。
“别乱动!这里的东西不能碰!”
沈秋晚在和贺空山打电话, 没有跟上来,没人和这些弟子解释, 云子宿也只好暂时收回了手。
只不过他收手并不是因为两人的制止,而是要去拦下身旁韩大少的动作。
他早早见过韩大少一招摔飞一个的壮举,这里到底是清易宗的地盘, 好歹也该给人留点面子。
“没事, 我和他们说。”
按下韩弈之后,云子宿才抬头看向了那两人。
“为什么不能碰?”
一人抢先开口:“这里的东西都要清点充公,私人不得擅动,否则按门规论处!”
他们正说着,一旁一位长老已经走了过来。
两名弟子迅速躬身:“赵老。”
云子宿记得这个赵长老, 他之前一直跟在宗主身后不远的地方。
赵长老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对云子宿道:“前辈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随意取用。”
刚刚还在恪尽职守的两个弟子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云子宿看着他,眼神玩味。
赵长老神色未动:“清易宗早有承诺,若是前辈同意,此处一应资源,全数归前辈所有。宗门只会帮忙清点,绝不会擅自动用。”
旁边两人看向长老的视线已经像在怀疑对方是不是被假冒了一样。
“那件事,我们还可以慢慢谈。”云子宿漫不经心,“不过现在,我要先取走这里的几个东西。”
说话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而赵长老比他想象中还要痛快:“前辈随意。”
他甚至还想让两名弟子帮忙寻找云子宿要的东西,不过最后被后者婉拒了。云子宿和韩弈分头去找,很快就在大厅里把他想要的那一类全都翻了出来。
云子宿用布袋把东西装好,仔细清点了一下。
一二三……加上之前在临城和靳单交锋时拿到的那个,总共是十六枚法印。
在几名弟子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云子宿拎起布袋,像春运时扛着麻袋回乡下老家的旅客一样,把一大袋或是玉质或是金属的昂贵法印,就这么随性地给扛走了。
法印大多是手掌大小的立方体,虽然体积不大,但分量不轻,更别说是将近二十个加在一起。云子宿第一下没扛稳,布袋从他肩上滑了下来,看得一旁的人更是心惊肉跳。
这里面装的随便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云子宿对此一无所知。扛着有点麻烦,他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拖走的时候,手里东西就被身旁人接了过去。
为了帮忙拿东西,韩大少终于舍得放开揽了一路的云子宿。不过他接过去之后轻轻松松单手拎走,右手就又回来把人圈住了。
三人一鹤沿着楼梯回到地面,靳单的宅院里也有弟子在看守清点。沈秋晚把贺阁放在了客厅沙发上,他已经给贺空山打过电话,已经返回了湖城的贺空山当即表示立刻北上北城,如今已经在路上。
然而沈秋晚现在最担心的事,却是贺阁始终都没清醒过来。
“前辈,”他忍不住对云子宿道,“我已经帮师兄输了不少灵力,但我们灵根不同,我也不敢帮他太多。师兄之前在楼梯是不是清醒的?为什么他现在还在昏迷状态?”
贺阁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他十年没变的外貌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云子宿用灵识查探了一下,发现对方正在炼气中期,和沈秋晚所说他失踪时的状态差不多,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贺阁居然是单灵根。
“他的经脉都被封住了,但体内没什么明显的伤痕,昏迷应该是因为消耗过重和过度疲惫。”云子宿道,“不过,我怀疑靳单曾经拿他做过什么实验……”
因为贺阁体内属于鹤灵的特性完全没有展现。不过沈秋晚似乎并不清楚他师兄的真实身份,云子宿暂时也没有细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靳单夺舍的计划应该很早就定下了?”云子宿道,“阿弈很可能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地牢关了那么多天才修士,被折磨到伤亡如此惨重,贺阁看起来却像是毫发无损一样。他被囚禁了近十年,显然,靳单留着他还有别的打算。
云子宿看向昏睡的贺阁:“或许,这个被单独留下的单灵根才是靳单最初定下的夺舍目标。”
说完,他就抬头看向了身旁的韩弈。
韩弈没有开口,便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沈秋晚忍不住握紧双拳,一向温和有礼的面容紧绷着,连眼底都浮现出了道道血丝。
“你好好看护他,等他恢复过来应该就清醒了。”云子宿说着,从一旁立柜上随手拿下了一个天鹅绒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条吊坠,他把吊坠拿起来,放在了贺阁胸口。
“这是聚灵坠,对温养身体有益。”云子宿道,“要是没别的事,你最好把他留在这,靳单的住处是灵力最充足的地方,对贺阁的恢复也有益。”
沈秋晚点头。
“对了,他弟弟要过来是吧?”云子宿问,“等人到了通知我一声,我有话和他说。”
鹤灵一族血脉繁衍,人丁稀落,一代能有两人已是罕见。而且最稀奇的是,鹤灵虽然具有生而化人的天赋,但人形普遍都是双灵根,贺阁有个亲弟弟,他自己还是单灵根,那恐怕……剩下那个贺空山也是单灵根。
照之前沈秋晚一听有偏僻术法,就不假思索去找贺空山查阅的举动,恐怕这个贺空山会掌握着不少对云子宿很有用的东西。
安排好贺阁之后,云子宿正打算去另外的地方查探一下,却直接被身边的韩弈拉走了。
“哎?阿弈,我们去哪儿?”
韩弈照旧没有开口,他带着云子宿向宅院深处走去。一开始,四周还有不少值守的弟子,越往深处就越发幽静。
他们走了大概至少有十几分钟,中途从室内走到花园,转入地下后又重新回到一应俱全的屋宅中。云子宿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这么大,各种机关和门锁看得眼花缭乱,也亏得韩大少掌握了靳单的记忆,才能这么顺利地在如此复杂的路途里走了这么远。
直到二十多分钟后,两人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从七拐八拐的曲折通道里走出来时,云子宿视野猛然开阔,甚至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片堪称壮观的地下湖。
地下湖位于一个山洞之中,山洞足有七八人高,空间极为开阔。云子宿一眼就辨别出这是个灵湖,源源不断的灵气在湖面升腾盘旋,恐怕清易宗整座宗门的灵气,都是源此而生。
两人进来之前经历了何止重重关卡,看样子,这个最宝贵的灵力源头也同样被靳单给霸占了。
远远望去,湖中间还修筑了一个人工小岛,两人顺着栈桥走过去,就发现了小岛上一应俱全的各种装置。
层层叠叠的聚灵阵,从洞顶而下的防御罩,还有专门引天雷所用的各种法器……
云子宿转了一圈就反应了过来:“这是靳单留给自己结婴用的地方?”
韩弈点头。
靳单早早为自己的结婴做下充分准备,毕竟,只有步入元婴才能突破五百寿数,继续更加长久的活下去。
只是靳单修炼进展缓慢,随着时间减少,他的举止越来越疯狂,最终死于自行谋划的夺舍之中。
韩大少带他过来的用意不言而明。现在这个地方,倒是便宜了云子宿。
环绕四面的灵湖提供着充足的灵气,周围还有各种辅助。云子宿找出几块灵石抛入阵中,很快,久未开启的聚灵阵也重新发挥了作用。
云子宿很快迈进阵眼,盘腿坐好,将意识沉入了自己的灵台。
万事俱备,机缘正好,他也早已有过一次经验。这次结婴比想象中的过程还要顺利,顺利到云子宿都有些吃惊。
金丹周身的光芒逐渐扩成光球,固态的金丹化为澄澈液体,最终慢慢蒸腾为气态,让虚缈的光芒更加充盈。
不只体内进展顺利,外界的天雷也没有给云子宿造成多少困扰,他的隐匿功法本就从小开始修炼,加上之前一次的经验和纯灵之体的辅助过滤,最后甚至连靳单准备的那些法器都没怎么用得上。
光芒愈发耀眼,最终凝为一团,等那个如同缩小版的人形团子重新出现在灵台上时,云子宿甚至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他还身处修灵界,一睁眼便是自己最熟悉的修炼之处。
慢慢将心头复杂压下,云子宿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经脉拓宽,元婴结成,体内灵力也还算充裕。他把体内剩余的灵力送到灵台附近,将元婴慢慢继续吸收。
大功已经告成,云子宿正想就此结束这场结婴,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时,灵台上原本已经凝实的元婴却重重地摔了下去。
那光团整个砸在灵台上,一下就把灵力摔散了大半。光芒剧烈摇晃起来,竟像是突然要崩溃一般。
形势急转直下,云子宿甚至来不及反应,从内部撕裂的剧痛已经如同洪流般将他的意识冲散。
“不……”
为什么,怎么会?!他的结婴明明已经完成了!
恍惚之间,云子宿突然想起了一个模糊而零散的梦。
梦境朦胧不清,却又锋利如尖刀,一下一下捅入光团之中,将它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形。
绝望和愤怒比天雷更狠地击溃了云子宿。
不……
光团逐渐暗淡下来,连灵台都随之黯然无光。意识涣散的云子宿就像是风雨飘摇中的枝头上最后一片残叶,只需再有一颗雨滴,他便会凋零在风中。
突然之间,又有一股凌厉而霸道的力量朝灵台直冲而来。
那力量虽然来势汹汹,却没有半分侵略之意,温热清甜的灵力轻缓地兜住了溃散的光芒,缓慢却又连绵不绝地将元婴重新凝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是只有一眨眼,云子宿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而他的灵台之上,光芒充盈的元婴早已稳定了下来。
如果不是经脉和心口残留的熟悉灵力,他甚至要觉得刚刚的动荡只是自己的想象。
这次云子宿没有着急离开,他耐心地将灵台与元婴一并稳固,直到体内经脉都完全平稳下来,才睁开了眼睛。
现在距离刚进来时早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云子宿来不及体会重新升入元婴的身体,他立刻在四周寻找起了韩弈,想把这个好消息和对方分享。
韩弈并没有走远,但是视线刚一触及,云子宿却突然愣在了那里。
从失控之后,韩弈在他面前就一直是强势又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模样,而云子宿也几乎没怎么过渡就适应了对方的这种状态,仿佛他们已经如此这般共处了许久一样。
然而现在,韩弈却面色惨白,呼吸凌乱,连英挺的面容都呈现出明显的虚弱。
他甚至比和云子宿初次见面时的情况还要糟糕。
云子宿一愣,他从聚灵阵中一跃而起,几乎是直接扑到韩弈面前,伸手就覆上了对方的心口。
而韩弈居然没能躲开。
比原先灵敏百倍的灵识散开,云子宿只消一眼就察觉了一切。
可他反复确认了无数遍,却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韩弈体内,那之前捧过他金丹三次,单纯却又霸道的元婴,此刻竟然隐约呈现出了溃散之势。
从灵力涌入体内帮忙时,云子宿就辨认出了伸出援手的人,但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付出的代价会这么惨重。
韩弈体内明明还有大量的灰灵,周围灵湖也有充足的灵气,但韩弈却偏偏动用了自己的灵力,甚至不惜伤及根基。
云子宿惊疑不定,声音里还带着掺杂了几分怒气的慌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弈已经睁开了眼睛,云子宿对上了那幽暗深沉,却从始至终只注视他一人的目光。
男人终于开了口,不再是落于脑海中冷冰冰的传音,而是亲口说出的一字一句。
那句话分量极重,却又被他说得如此淡然——
“这是我欠你的。”
“现在……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