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宿苦笑一声:“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 不知……”
那人开口, 音色冷澈如寒泉:“我来寻你。”
此处仍属魔修阵地, 云子宿也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他低叹一声,正要开口, 又闻到一阵血腥。
“……你受伤了?”
“无碍。”那人没有多说,却是在看见云子宿仍在泛红面色后,剑眉微蹙, “你的脸?”
“……”云子宿闭了闭眼睛, 声音苦涩,“我中了颠鸾散。”
破旧的废观内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颠鸾散, ”那人缓缓道,“是炉鼎所用之药?”
云子宿咽下一口喉咙的干痛, 勉强平静地点了头。
“三日前我在连城堡守关,误中陷阱, 被魔尊部下喂了颠鸾散,前天趁其不备,才逃了出来。”
颠鸾散是药效最为凶猛的合欢药剂之一, 服用者对求欢毫无抵抗之力, 并且会在交欢过程中,将自己的修为奉送给未服药的索取者。云子宿已经是元婴后期,而且他之前从未与人双修过,若是真的在此时被迫与人交欢,恐怕连元婴都会直接溃散。
闻言, 原本已经小心在门口设下了几层防护与结界的男人立即决定不再耽搁:“你的情况不宜在此地久留,走。”
两人当即打算离开废观,然而还没等他们离开,却已经有不少陌生的魔修气息从远处赶来。
云子宿微愕:“我之前检查过四周,这里没有多少人来往的踪迹……”
怎么会突然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几波来客?
“他们在追我。”男人沉声道,“东南距阵地边缘仅有二十里,快走,我断后。”
“你……”
云子宿话未说完,那人已经率先朝魔修来处迎了上去。
昏暗的夜色之下,男人双手分别亮出四柄锋锐的薄剑,剑刃上噙着寒光,似乎下一秒就会淌下血来。
云子宿咬住下唇。
那是男人的本命武器,无垠剑。
虽不愿将人独自留下御敌,但云子宿此时情况实在糟糕。颠鸾散的药效没有时限,只有交欢才能解除,逃亡的两日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燥热侵扰,连神智的清醒都已经难以保持,留下也只能做个累赘而已。
他转头朝东南方向而去,远处的魔修也迅速分散成了两拨。一队魔修将无垠剑包围,其余则迅速朝云子宿奔来。
不过很快,那些朝云子宿来的魔修就被成片的剑光收割了性命。无数薄剑精准甩出,直接朝魔修心口灵台插去。
一剑一个,势如屠宰。
云子宿察觉了男人的出手相助,他还没来及松一口气,背脊就突然生出了一股凉意。
不远处,一个气势迫人、威压极重的强大力量终于现出了他的身影。
是此处领主,魔尊。
云子宿面上露出一抹更深的苦意。
局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无垠剑与魔尊正面交锋,无暇再分神去拦下其他魔修。那些部下原本立刻就要蜂拥来捉拿云子宿,却又在即将追出来时,被身后的魔尊重新召了回去,让他们围攻无垠剑,帮自己掠阵。
云子宿终于得到了一点逃离的时机,然而灵识扫去,距他百米远的无垠剑却是气息越发微弱。
无垠剑与云子宿一样同为元婴等级,魔尊却是相当于化神期的修为,他们一对一就已经有实力之分,再加上那么多魔修围攻……
想起之前对方腹部渗出的大片暗色血迹,云子宿握紧手中链鞭,终是忍不住去而复返。
他用功法掩住自己气息,躲过最外围魔修的注意潜入战圈,元婴修士的打斗非同小可,余威波及都能伤及性命,其余魔修也只能在旁掠阵,找准时机对无垠剑下手。
举起手中魂幡,围拢的魔修们已经摆好了幡阵。他们正要朝被魔尊压着打的无垠剑发起攻击,幡旗上已经飘散开隐隐的灰黑色阴灵。
然而就在阵成的前一刹,却有一道银光横空闪过,正正落在阵眼的魂幡上,将乌黑色的幡旗直接撕裂,聚集而来的阴灵也瞬间散落开来。
云子宿一鞭抽散了魔修的攻击,又抬手朝争斗两人的方向甩出了一枚灵器。那灵器一碰到周遭的阴灵就迅速绽放出耀眼的金光,甚至逼得始终占据上风的魔尊都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趁此空挡,周身伤痕更深的男人抬手甩出一圈薄剑,刚刚被破了阵的魔修们嘶声惨叫,纷纷栽倒,剩下那些漏网之鱼,也难以再成什么气候。
灵器只能抵挡化神期的一击,很快便溃散消失了踪迹。无垠剑与魔尊的缠斗仍在继续,云子宿不敢多留,甩出灵器后就继续朝东南方向奔去。
只是他刚刚强行动用过灵力,几乎是立刻,颠鸾散的反噬就呈现在了云子宿身上。原本勉强适应了的烈火突然被兜头泼了一锅热油,云子宿差点没直接哼出声来。
不行……
视线被水光模糊,云子宿勉强默念着心法,咬牙继续朝一片黑暗的方向前进。外围的一切再也无暇顾及,他就像被整个投进丹炉里炙烤一样,下一秒就能当场融化。
要,离开这……
意念无法支撑身体,云子宿眼前一黑,终是脱力地向前栽了过去。
然而迎接他的却并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来人将虚软的云子宿拦腰抱住,极近处传来的气息让中了颠鸾散的云子宿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难掩情热的低喘。
他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烙着华美暗纹的黑色面罩。
“师……”
剩余的半个字,消散在虚弱的尾音里。
师父。
来人的手臂收紧,将他抱得更稳了些。
属于魔修的阴灵气息让云子宿勉强清醒了一点,他看向对方从面罩后露出的那双暗色眼眸,辨认出了其中的沉稳与清明。
云子宿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师父此时并未入魔,这也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他被来势汹汹的魔尊用轻缓的动作扶稳站好,将下一秒,便有声音借灵力传音入耳。
“东南防御已调开,我不知能清醒多久,速离。”
云子宿还有满肚子的疑惑要问,被下药之后,他始终没能见到魔尊出现,逃离之前,也只来得及给对方留下了一颗只有两人能听懂的传音石。可是在他开口之前,扶着他的人已经转身挥袖,挡下了直朝要害而来的一柄薄剑。
魔尊并未多言,抽手就朝追过来的无垠剑迎了上去。
正道之内,只有云子宿知道师尊的两重身份,所以看着神交好友与师父敌对,他也无法出言相劝。
咬了咬牙,云子宿只能继续朝东南而去。
无垠剑与魔尊继续在原地缠斗,两人的身法都以攻击为主,魔修本就出手狠厉,无垠剑修的又是杀伐道,加上正魔之分,他们的对决几乎有了震天撼地之势。
朝东南逃离的云子宿也未能幸免,他估摸着自己已经离开了数里,等身后那场震荡传播开来时,已经被颠鸾散折磨到脱力的云子宿仍旧在冲击之下短暂地昏迷了过去。
昏昏沉沉醒来,云子宿全身经脉都泛着刺骨的疼痛。他吃力地从野草堆中撑起身子,就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朝他走来。
连灵识都无力动用的云子宿栽回草堆里,眼前隐隐发黑,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云子宿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面目,只记得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是谁……?颠鸾散……别……不能碰……
话未出口,他已经陷入了昏睡。
师尊和友人的安危,守关之地的安宁,正魔内斗的混乱,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云子宿肩上,然而真正将他唤醒的,却是从心口和身下传来的撕裂般痛楚。
谁……
周遭是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背后是冷硬粗粝的石板,高抬到近乎对折的双腿把后腰压出沉重的疼痛,然而这些疼痛加起来,也不及身下侵入的百分之一。
意识无比混沌,云子宿甚至呆滞了好一会。大量的灵力顺着交合的姿势从干涸的经脉中涌出体外,每一个穴窍都竭尽所能地榨干着灵力,然后不管不顾地顺着身下相连之处流泻出去。
疼……好疼……
到底,是谁……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更妄论推拒与逃避。周身的气息并不陌生,因为灵力溃散而无法动用灵识的云子宿却连辨别对方的能力都失去了。
炙热的痛楚冲刷过四肢百骸,经脉像是被一刀刀割裂,直至榨干最后一滴灵力。到了最后,连灵台都已经摇摇欲毁,坐立其上的光团再无任何防御之力。
冰冷的眼泪从瞪大的眼角滑落,破音沙哑的喉咙叫不出真实痛楚的万分之一。
“不……”
微弱而卑怜的乞求,随着灵台的光团一同湮灭。
云子宿的元婴溃散了。
“不——!”
云子宿从惊叫中醒来,心口抽搐阵痛,冰冷的眼泪顺着下颌滑落下来。
“谁……”
云子宿捂住额角,拼命想要揪出让他如此痛苦的那个人。可是梦如流沙,等他再凝神去回想时,那些东西却都极快地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了。
剩下的只有残存在胸口的愤怒与绝望。
清晰的梦境在醒来后迅速褪去,梦中那些记忆就像落入水中的纸片,上面的字迹迅速晕染开来,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辨认出来。
“啪”的一声,床头小灯被打开,暖黄色灯光洒在半边床上,浑身发冷的云子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低音。
“小宿?”
是韩弈。
“怎么……做噩梦了吗?”
云子宿抬起满是水光的眼睛,愣愣地看向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