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一猫沉默地对峙着,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诡异。
打破僵局的是人圈外的一个声音:“云吞!”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小豹猫灵巧地蹿出七人的包围圈, 蓄力一跃,便轻巧地跳到了出声叫他的云子宿肩膀上。
漂亮少年与可爱小奶猫的画风看起来格外清新,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们和轻而易举制服凶狠怨灵的高手联系起来。
愣了好一会, 付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前辈,这是……”
云子宿道:“这是我养的猫,叫云吞。”
吃饱餍足的云吞适时叫了一声, 算是和那些目瞪口呆的监察组成员们打招呼。
付志仍处在震惊之中:“这只猫……它能吞掉怨气?”
云子宿轻描淡写答:“天赋异禀。”
没等付志继续追问, 门口就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守在外面的人听着屋内许久没动静,也始终没接到付志的命令, 就像试探着问问事情究竟解决了没有。
在付志的示意下,一个青年过去打开了房门, 把屋外的人放了进来。屋内也终于从诡异的安静中恢复了过来。
监察组的成员负责清理现场,一旁的吴雪琳终于能哭出声来,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抖,要不是韩以隆扶着,恐怕站都站不住。
过去十多年里, 吴斌在她面前一直是百般疼爱的慈父模样, 一夕之前轰然倒塌的急剧落差,让她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韩以隆忙着安慰她的时候,被看押在另一边的于晓茹也走了进来。
一看到任绸,于晓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等韩以隆简略把过程叙述了一遍, 她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
监察组的人还在考虑怎么处理吴斌的后续。虽然怨灵消失,吴斌身上的诅咒随之不见,那些怪嘴也已经溃散不成形,可是缠绕许久的阴气却不是说散就能散去的,而且吴斌身上的精气已经被怪嘴啃得七零八落,他这肉眼看去就已经六七十岁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监察组当初接到的委托是还没昏迷时的吴斌提出的,委托内容是治好吴斌的病,他开出的酬劳价码也非常可观。对检查组来说,解决任绸是公务,上报之后算政绩;而治疗吴斌是私活,关乎到他们能拿到手的酬金。
修行之人虽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但玄门资源稀缺,修炼材料非常昂贵,视金钱如粪土是只会发生在梦里的事。监察组的位置如此抢手,还要经过重重考核,平日各种可观的劳动所得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监察组还没把吴斌治好。虽然说实话,听完来龙去脉之后,监察组也不怎么乐意救吴斌,但救他是委托内容,委托没完成,监察组也拿不到钱。
就在付志和几个青年商量时,一旁的于晓茹却直接道:“吴斌当时许诺的钱我会照付,直接打到付队长卡上,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劳烦各位的了,要是还有事,各位还请自便。”
她说话的时候,床上的吴斌已经慢慢苏醒了过来,他昏迷许久,还没能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正想叫人,却被自己苍老嘶哑的声音吓到了。
于晓茹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了付志。
付志挥手:“收工。”
邪灵已散,剩下的事,他们再掺和也不会有什么善果。
监察组带着任绸的尸体离开,顺道还对云子宿发出了邀请。
任绸被解决,吴雪琳身上的灰雾不会再继续增加,手链里藏的巫藻足够帮她吸完所有灰雾,吩咐韩以隆一周后把手链拿回来,又叮嘱吴雪琳把安神符随身携带之后,云子宿就离开了。
付志请云子宿同行,是因为有人想见他,云子宿虽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答应了这个邀请。
回去的路上,监察组的一部分人去处理任绸的尸体,另一部分人则要回去梳理案件报告,顺便把吴斌那个会所的事情上报。市里的执法队伍最近正在冲业绩,兄弟单位的同志们都在摩拳擦掌,吴斌扯出来的这事,送给他们绝对能算一桩大礼。
其余人走得七七八八,最后,跟着云子宿去的只有付志一个人。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茶楼,路上有点远,开车都花了半个多小时。
云子宿坐在后排,怀里抱着云吞,他一边帮吃饱了的小豹猫揉肚子,一边低头在手机上和韩弈聊天。
付志在驾驶座上开车,透过后视镜,他看见那只金色的小奶猫把尾巴圈在了少年的手腕上,它躺在云子宿怀里,放心地露出了肚皮给人摸。随着抚摸的动作,小猫咪的耳朵还会不时地抖动几下,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要不是亲眼所见,付志肯定不会相信就是这么一只小猫吞掉了如此凶残的怨灵。
抵达茶楼之后,两人一猫一同进去。付志和柜台的人交换了一个视线,便有身穿古朴着装的侍者上前引路,将他们带进了楼上一个空闲房间。
侍者很快离开,付志却没有坐下,他从墙边暗角里按了几下,墙上的挂画后面便出现了一个暗门。两人从暗门进入了一个走廊,周遭环境更加古朴,直至走廊尽头,他们才到达了一个环境清幽的房间。
出乎意料,房间里等着的那个人,云子宿居然认识。
他们之前还共处过几日。
“云前辈。”看着含笑的温雅青年,云子宿也和人打了招呼:“沈秋晚先生,好久不见。”
沈秋晚笑着道:“之前我一听付哥的描述,就觉得应该是前辈了。现在一看,果然没错。”
引路的付志很是惊讶,他没想到两人居然认识。沈秋晚简单解释了一句,只说两人之前见过,还又感谢了一番云子宿的帮忙。
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不过付志和云子宿都还没吃饭,沈秋晚便叫人准备了不少点心端上来。茶楼的点心味道不错,沈秋晚细心,还给四处张望的小豹猫也准备了一份鱼松。
吃着带着淡淡茶味的点心,云子宿又把为什么请他过来的问题问了一遍。
“解决这个怨灵诅咒案,”沈秋晚道,“顺便聊一聊。”
三人坐在一张方桌三侧,付志把一个带编号的方盒放在了桌面上。方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透明的石头。云子宿扫了一眼,石头里有灵气,还有刚刚从病房里出现过的几缕灰雾。
沈秋晚主动道:“这是监察组用来记录案情用的灵石,里面存放着每个案件不同阴灵的气息,也可以储存其他的相关材料。”
付志又拿出一个平板,把带来的病房监控打开,一边放视频一边给沈秋晚解释。
沈秋晚看得很快,除了任绸念诅咒那段多看了两遍,其余都是倍速播放,没过多久就把整个视频看完了。
就连小豹猫一口把怨灵吞掉的画面,沈秋晚也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
解释完来龙去脉之后,付志又道,监察组昨天就查过了任绸的资料。她四柱八字属阴,命格偏轻,很容易被阴气侵扰。任绸之前一直在临城郊区的乡镇生活,直到妹妹出事后才进了城。
不过因为时间赶得紧,付志他们暂时还没查到任绸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下咒的方式。
沈秋晚道:“不用查了。”
他把平板亮给两人,屏幕上的任绸面容僵硬,声音阴冷——“我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到临城,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任绸的话说完,沈秋晚就按停了屏幕。
云子宿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一到临城?”
沈秋晚点头。
付志面色微沉:“这个案子应该也属于阴云事件之一。”
云子宿好奇:“阴云事件?”
“半个多月之前,临城突然阴云压城,连降三日暴雨,”付志道,“暴雨之后,临城出现了数倍于往常的邪祟事故,这些在暴雨后突然出现的阴灵所导致的案件,被统称为阴云事件。”
“先不急着提这个,”沈秋晚道,“既然都把云前辈请过来了,还是先看看这个案子吧。"
付志点头,随即把平板上的那段咒语调了出来,等他们两个去看任绸的口型时,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的云子宿才终于想起了阴云代表着什么。
半个多月前,那不就是他刚刚修成纯灵之体,在临城引发异象的时间吗?
难道……这些案子居然都是因为他才会出现的?
云子宿还没想明白,就听见沈秋晚问:“前辈怎么看?”
“……嗯?”云子宿没听到两人前面的讨论。
沈秋晚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推测,任绸应当是怨气太重,被寻觅食物的怨灵附身,才会借助怨灵的能力对吴斌下了诅咒。”
云子宿问:“你们怎么知道她被附了身?”
云子宿能用灵识直接看到任绸体内的怨灵,但面前两人都是灵识未开的炼气期。一般人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任绸怨气太深成了执念,沈秋晚却直接说出了附身的推测。
“因为任绸的诅咒手法太繁琐了,”沈秋晚道,“以吴斌所受的伤害来说,如果是任绸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完全不用这么繁琐。”
“她最初处心积虑接近吴斌,千方百计获得茎叶,对吴斌下过诅咒之后,还要亲自出现在吴斌身边念完最后一段咒语,才完成了整个步骤。”沈秋晚道,“这足以说明她也是被其他东西操控了。”
除了这个推断,整个阴云事件中也有不少是普通人被附身后作案的例子。所以沈秋晚和付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怨灵附身的事。
云子宿迟一拍才点了点头,似是若有所思。
“……应该,的确是怨灵附身。”
付志道:“不过怨灵现在已经被那只小猫咪吞了,我们现在也不好再继续追查……”
沈秋晚摆了摆手:“连伤两人的怨灵不容小觑,完全消灭也比再将怨灵放出来伤人强。这个案子的剩余线索从任绸尸体上找就够了,不用再追究怨灵的事。”
他说完,便看向了云子宿。
不追究怨灵被吃的事,也是因为他们接下来要对这个少年所进行的拉拢。
不过云子宿并未察觉沈秋晚的视线,他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云前辈,”沈秋晚叫了一声,“临城风波未平,不知道云前辈愿不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阴云任务已经在整个华东区发布,若能顺利解决,成功者就能获得五大宗门与帝都监察部共同给予的丰厚酬劳。”
说出这话时,沈秋晚内心也没有多少把握。西藏一行,云子宿给出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后续不许追问他与韩弈的身份,很明显,云子宿并不想和他们扯上多少关系。
不过这次机缘巧合,沈秋晚刚来临城不久就遇见了对方,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也只能寄希望于丰厚的奖励能够打动云子宿了。
这些奖励不只普通人受用的物资和现金,还会有玄门的各种修炼资源,对诸多摩拳擦掌准备接下任务的玄门弟子来说,后者才是真正诱人的宝藏。
听完沈秋晚的话,云子宿想的却不是什么奖励。他还在想三天暴雨的事,若是这些案件真的因他而起,那也必须由他来解决。天道有常,因果循环,擅自妄为、不管不顾绝非理智之举。
而且,韩大少剩下的十条经脉也需要提早打算——云子宿还要去找另外的灵气来源。
所以,他没多做犹豫便直接答应了沈秋晚的邀请,倒是让沈秋晚生出些意外顺利的欣喜来。
天色不早,沈秋晚那边的的资料和人手也还没找齐,阴云任务并不急在今日。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付志就打电话叫了人,准备开车将云子宿送回去。
临走之前,云子宿犹豫了一会,还是找了个机会单独问了一下沈秋晚。
“任绸在给吴斌下诅咒的时候,找时机接近他的那些操作我能理解……可她为什么还要专门去取吴斌的茎叶?”
为了这件事,她还搭上了自己。
云子宿不了解普通人对怨灵的反应,只能询问沈秋晚:“是因为要追寻血缘关系?”
沈秋晚似是一愣,不过他也很快给出了回答:“不是,是为了能准确寻找吴斌的气息。”
“无名指尖血、舌尖血、心口血,都属于精血,除此之外,茎叶也是人体精血的一种。”沈秋晚解释道,“相较于其它种类,茎叶量大,容易获取,一次取得不会留下过多后遗症,不容易被发现,所以任绸才会选择它。”
云子宿皱了皱眉,脸上又出现了刚刚思考时的那种走神的表情。
沈秋晚问:“云前辈还有其他问题吗?”
云子宿摇了摇头,和人说了一声谢谢,就抱着云吞,跟着过来通知他车已经到楼下的付志离开了。
因为韩以隆的委托,两人搬新家的计划延后了几天。回到韩家已经是傍晚,韩弈和韩以隆都还没回来,吃过晚饭之后,云子宿就回到了四楼婚房,他一个人坐在懒人沙发上修炼,心神却总是无法安定下来。
趴在他大腿上的云吞仰头看他,“咪呜”地叫了一声。
云子宿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低低地叹了口气。
韩弈回来时已是深夜,他从浴室冲完澡出来,就见男孩还以进进浴室前同样的姿势和表情,盯着墙边发呆。
几步走过去,韩弈伸手圈住了男孩的肩膀。
“怎么了?”他低声问。
云子宿回神,映入眼帘的便是韩大少那张还带着水汽的俊脸。他顺手帮人把头发弄干,内心却还在纠结。
他还没能决定要不要用双修的方式来帮韩弈交换灰灵。
沈秋晚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茎叶都是蕴含着大量精气的载体。从理智上来说,灰灵后患无穷,还不知道会给韩大少带来多少困扰,云子宿应该尽快帮人清理,能找到更快的方式,他原本是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双修这种方法,云子宿却总是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抗拒、反感,甚至是……
恶心与愤怒。
修士之间的双修以交欢为方式,在效果上分为不同的种类。有的双修可以让两者共进,有的却是只有单人进境,甚至是……一进一退。
修灵界有以合欢为道的修士,有以交欢夺取他人修为的魔修,也有天生,或者是后天被改造出来的炉鼎。
云子宿历经两个世界,记忆中从未与人有过双修的经历,可是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个方法,他却是从心底涌出一阵不适。
这种莫名的负面感觉甚至阻碍了他一心给韩弈吸收灰灵的念头。
云子宿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把这事告诉了韩弈。
沈秋晚说过,一滴精十滴血。若是用双修来交换灰灵,效果肯定要比其他方式更好。
只不过云子宿没有想到,他还没把自己对双修隐隐的恶感坦白出来,韩弈就直接打断了他。
“不行。”
男人声音沉冷,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这件事。”
云子宿微愕。
似是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冷硬,韩弈很快抬手摸了摸怀里人柔软的黑发。
他缓下了语气,眉眼间仍带着十分的认真。
“小宿,你年纪还小,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再提了。”
云子宿眨了眨眼睛:“这和年龄有关系吗?”
他都三百多岁了。
韩弈薄唇微抿:“和你对它的态度有关。”
“态度?”云子宿还是没听太懂。
抱着他的男人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云子宿抬眼去看时,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
那声叹息就想幻觉一样。
“把它当成修炼的途径,和把它当做爱意的表达,是不同的态度。”
韩弈弯腰,把人从沙发抱回了床上。
“不提这个了,小宿,我们该休息了。”
云子宿似懂非懂地盖上被子,躺好了。
灯光熄灭,屋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和韩弈结婚之后,云子宿晚上就没再去过无字印。他的肉身已经和纯灵之体融合,不进无字印也能修炼,晚上和韩大少在一起,还能吸收一点灰灵过来。
躺在韩大少身侧,云子宿抛开自己心底对双修的混乱念头,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是突兀地入了梦。
梦里,四周环境灵力充沛,云子宿还身处修灵界内。只是这熟悉的世界并不算多么美妙。与灵气一同包裹着整个身体的,还有已经持续了两天的恼人燥热。
云子宿通身滚烫,唯有眼底与心底一片冰凉。他拖着这被强行喂了药的身子逃了整整两天,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多余的每一分每一秒,神智都在与焚烧的烈火拉锯。
他不能停步,更不能倒下。那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云子宿只能尽可能地走得更远一点,渴盼着逃出生天。
担心被搜查的人发现暴露位置,他甚至不敢大范围地动用灵识,只能一点一点地艰难摸索。等他终于找到一座荒郊野岭的废观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所幸这里人迹罕至,便于隐藏。云子宿在观内歇息了片刻,还没能他尝试用灵力缓解周身的不适,就突然察觉废观外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云子宿心中一凛,唯一庆幸的是,这人也是独身。他正考虑要如何解决掉这个麻烦,却发现对方的气息居然并不陌生。
握着手中链鞭,云子宿谨慎地向外探出两步,与他的小心不同,对方的步伐却是格外迅速。
十步,五步,三步,来人面容终于落入视线之中,那人眉目冷峻,面上仍带着一贯的寒意。
居然真的是熟人……
云子宿提了两天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可还没等他品味欣喜,难言的窘迫也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几乎连苦笑都要挤不出,误中圈套,被人喂药,却在此时,遇见了齐名多年、早有竞比之心,却始终胜负未分的神交之友……
在最狼狈的时候,偏偏碰上了最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