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其实云子宿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 只是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边, 所以才会让被这么多人听到。

韩弈闻言, 也明显是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云子宿跑去找了沈秋晚一会儿,回来竟然就聊起了这种问题。

他道:“为什么这么问?”

云子宿正处于一心想要验证答案的状态,没注意到周遭的视线。他直接就想和人解释:“因为……”

他话没说完, 就被韩弈握住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走了。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

两人一猫回到了之前借住过的宾馆楼,他们的房间还被留着, 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

高原空气干净, 灰尘很少,即使离开了几天, 也还用不着特意去打扫。

房门关好,云子宿很快把自己和沈秋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沈秋晚说的体液肯定不是生物概念上的细胞内液和细胞外液, 可供选择的范围也就放宽了一些。不过放血过多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而汗液和尿液又归属于排泄, 里面含有不少代谢的废物,也要被排除。所以云子宿的第一选择就是唾液。

韩弈听完,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想怎么试?”

云子宿道:“就是我刚刚说的, 舔一下试试。”

其实具体要怎么做, 他也没想好,只是有这么一个设想而已。

韩弈闻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云吞。

小豹猫能听懂字面上的意思,却听不懂更深的含义,韩弈把云吞递给对方, 道:“先把它收进去吧。”

云子宿刚把小家伙收进无字印,右手就被男人握住了。

看见对方的表情,他愣了一下,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紧张。

“你……”云子宿迟疑着,不懂对方要做的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那个,我……”

他的犹豫并没有影响到韩弈。

被握住的右手慢慢抬高,男人动作轻缓,然后低下头来,将轻吻温柔地落在了纤长的指尖。

初时只是轻浅的啄吻,触碰指尖的唇瓣带着体表一贯的冷意,触感冰凉,却比预料中更柔软一分。

然后,云子宿就突然僵了一下。

韩大少……居然真的张开了唇。

惊讶之下,传入大脑的触感却并未有丝毫折损。指腹先是微微一凉,旋即,便燃起了燎原的火。

似烧至浅色的火舌不断炙烤,却又剥离了所有痛楚,只剩下纯粹的热。湿润的水意并未在灼烧的热度中蒸发,反而将指尖触感变得更加火烫。

云子宿突然就被这个如此简单的动作烫伤了。

怎么回事……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浅浅的薄红从侧脸蔓延到了白皙的耳后。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如此普通的尝试,却发展出了从未预料到的结果。

云子宿脑中嗡嗡作响,并不清楚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乱七八糟地默念了一次纯灵之体的心法,他才勉强让自己回了神。

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努力感受起了指尖的湿润。

大量的灰灵温柔地包裹在他的指腹,像一朵含满了水汽的乌云。

谁没有过把云朵捧在手里的念头呢。

云子宿慢慢把灰灵的力量吸收了过来,就感觉力量传送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他反复确认了一下,这并非错觉。

等他正想再近一步地感受一下吸收速度的差异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

还没等屋内两人做声,屋门就被打开了。

“子宿?”

门口站了两个人,前面那人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他以为门是从内里打开的,正想和人打招呼。

“你在……”

然后声音就被硬生生地哽住了。

“……”

屋内和屋外共同保持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轻咳了一声。

跟在费扬身后的费泽开口道:“抱歉,门锁好像坏了。”

费扬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自动打开的房门,皱了皱眉:“我一推它就开了。”

他的语气有些烦躁,并不完全是因为房门的缘故。

韩弈抬头,扫了两人一眼,淡淡开口道:“有事?”

费泽道:“我和小扬听说你们回来了,特意来找你们谈谈秘教的事。”

秘教这两个字一出,空气中别样的气氛就被压了下去。

屋内空间不算太大,云子宿和韩弈坐在床边,费扬兄弟两个则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云子宿的手指刚刚已经被韩弈擦过了,他握着手心里剩下的半张纸巾,听费泽把这几天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

倒是费扬,还在时不时地看他几眼,等云子宿回望过去的时候,他反而又把视线挪开了。

费泽说,在被请来的僧人的帮助下,借助西藏当地一种特有的植物,之前昏迷的几个人都已经醒了过来,包括那位后来遇袭的医生。

云子宿想起沈秋晚之前请两人一起出发时的说法,他当时说想让两人跟着去无人区采摘植物,现在想想,果然也只是个借口。

按费泽的说法,那植物虽然珍贵,但并非只生长在无人区内。昏迷几人的家境相似,他们也不缺用药的这些钱。

等几人清醒之后,在玄门弟子的监督之下,费泽已经帮他们依次联络过家里,报了平安。这趟出行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幸好最后有惊无险。除了受到一些惊吓,几人并未遭遇真正的损伤。

唯一一个出了意外的人,是戴才。

“僧人告诉我们,他被秘教饲养的小鬼附了身,所以才会在湖边做出那些诡异的举动。”费泽道,“虽然小鬼被驱逐了出去,但驱逐的过程让戴才的身体受了不少反噬,他的精气和寿命都受了损伤,以后的气运也会大打折扣。”

看费泽的神色,云子宿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道:“那你们知道为什么秘教会选择戴才吗?”

如果和玄门之事有关,戴才只刚刚入门,照理说没什么好被人觊觎的东西。若说是盯准了他家的财富,可从头到尾,秘教也没要过什么钱。

费泽沉声道:“因为他当初一开口,就和人打听沙图什和金丝野牦牛的皮。”

沙图什是用藏羚羊的羊绒织成的围巾,金丝野牦牛则是被誉为“黄金神兽”、被藏民视作“神牛”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说到这里,连一贯淡然的费泽都忍不住动了气。

戴才是因为祖父一辈挖矿发了财,才得以进了北城,他的家族势力始终没能进入北城真正的阶层内部,戴才自己之前也没能加入到费扬他们这群人的圈子里面。如果不是因为同样进了玄门,他们恐怕根本就不会是同路人。

“在网上和那个藏民聊了不久之后,戴才就透露出了自己对珍稀动物的觊觎,他习惯于用这种东西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地位,藏羚羊不是他的第一个的目标,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些天我接触了不少人,他们告诉我,秘教之前就一直在针对伤害藏区国保动物的人。”费泽道,“可他们之前也只是劝阻和警告,并没有做出过真正过火的事。”

听到这里,费扬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而且再怎么说,起了歪心思的也只有戴才一个。我问过其他几个人,他们平时都对野味、皮草还有收藏之类的都没有一点兴趣,就算秘教要替天行道,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云子宿思索着,这事恐怕和正统宗脱不了干系。

看样子,他们还得去找沈秋晚商量一下。

四人一起下了楼,沈秋晚那边几人开的会正好到了尾声。听见费泽的话,刚刚从被关押的正统宗几个人那里回来的连其司忍不住开口道:“应该秘教和正统宗合作了的原因吧?”

听见正统宗这三个字,费扬和费泽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当初坑骗费扬入玄门的那个人就是正统宗的。

“当地人对藏区的动物一直都很在意,秘教的信徒也一样。但我听正统宗那几个人说,秘教不久前刚刚换了宗主,新任宗主是个激进派,所以正统宗找上来的时候,他直接就同意了联手的事。”

连其司解释道:“正统宗的人教他们怎么利用灵泉的幻境,秘教的人就把藏区,包括无人区在内的地图给了正统宗,还帮忙把带枪的偷猎者引入幻境,利用那些偷猎者给我们的队伍制造麻烦。”

那辆旧皮卡上的偷猎者正是因为陷入了幻境,才会疯狂开枪。正统宗也是想利用他们,增加五大宗门的折损。

“高原上夜里围拢过来的狼群也是秘教操纵的,”连其司补充道,“要不是我们运气好,枪击和狼群直接就能把队伍的人减少一半……”

“不是运气好。”

沈秋晚说着,看向了云子宿和韩弈。

众人也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云子宿微微一笑:“小事。”

他说得轻巧,其他人却是越想越震惊。

偷猎者的枪哑火之事他们是知道的,原本还以为是意外,没想到竟然是有人出手。这件事已经够了不起了,再加上吓退狼群……

五大宗门各自的领队都纷纷给两人贴上了“很厉害”、“不好惹”的标签。

云子宿倒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枪是他当时用手里卷起的罐头皮堵住的,狼群却不是因为他。

那是韩大少带着云吞过去,让恢复了原形的小豹猫把头狼给咬走了的。

眼见其他人看他们两人的眼神越来越诡异,云子宿忍不住开口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秘教为什么要对戴才他们下手?”

戴才这支队伍虽然也入了玄门,可比起五大宗门的核心弟子,他们对正统宗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价值。

“他们只是秘教的目标,”听出了云子宿的疑问,沈秋晚道,“正统宗教会了秘教利用幻境的方式,秘教除了给正统宗提供帮助,他们的宗主还想从别的地方,壮大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们才会在网上寻找对藏区有兴趣的人,在判别他们有伤害保护动物的心思之后,就将他们引诱过来,吸食他们身上的精气。”

如果不是因为费扬被护身符护住,七人阵一成,他们所有人的精气都会受到损伤,到那时候,可就不只是戴才一个人受伤的事了。

“这算什么,钓鱼执法?可是除了戴才,我们其他人又没这种心思。”费扬有些没好气。

连其司道:“秘教似乎是觉得你们这种家境富裕的,都会同流合污,所以就一起下手了。”

费扬都气笑了:“这和家境富不富裕有什么关系?”

之前的确有蠢货在微博上炫富,把吃国一动物的照片发了上去,结果被网友扒出来,查到最后,直接让一个部长被撤职,判了十年。可又不是人人都没底线,他们这种无关被牵连进来的人,又要找谁喊冤?

“其实控制偷猎者枪击我们的队伍,也已经超出报复偷猎者的范围了,”连其司道,“以前的秘教还有自己的分寸,他们和正统宗合作之后,却已经没了底线。”

而且最近这些年来,随着野生保护区的大面积建立和国家的严格审查,藏区内偷猎者的气焰已经被大大消减,秘教的行为虽然打着正义的旗号,却牵扯到了许多无关的人。

简单讨论了一番之后,沈秋晚道:“秘教的事,我们会上报政府,请来的那些僧人也说,会把此事告知活佛。”

这些事情,政府会处理,事关当地教派,他们也不好干涉太多。

而且正统宗留在羌塘的人已经被捉住了大半,幻境也无法再起作用,秘教之后也不可能再继续同样的恶行。

聊完之后,天色渐暗,问题终于解答得差不多,五大宗门的人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收尾工作,反倒是云子宿和费扬他们成了比较悠闲的人。

晚饭过后,云子宿和韩弈打算去附近的湖泊看看,藏区的夜景很美,他们想出去逛一逛。

原本费扬他们也要一起,但是忙了一天之后,费泽的高原反应有些加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高反又不能靠吃药之类立竿见影地治好,费扬担心他哥,就留在了营地里。

云子宿给他们留了一张聚灵符,就和韩弈出了门。

羌塘高原是一片内陆湖区,内里坐落着许多美丽的湖泊,韩弈开着越野车,载着副驾驶上的一人一猫,一路驶到了湖边。

从越野上下来,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湖边那终年积雪的念青唐古拉山,还能望见被光线渐染的连绵雪色。美丽醉人的湖泊宛如一大块镶嵌与地表的无垠翡翠,宽旷的湖面泛着深深浅浅的蓝,水波荡漾,光芒流转,似是天地之间所有种类的蓝色都被造物主一股脑地倾入了湖水之中。

没一会,日光落尽,层层叠叠的星云呈现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上。高原上的夜色很美,恰逢晴天,夜空没有阴云,毫无遮挡的星子肆意闪烁着,低垂的星空触手可及。

一下车,云吞就自己蹿了出去,直接跑到了湖边。云子宿和韩弈跟在后面,在石滩上找了一个略微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座湖泊边,恰好能看见完整的银河。云子宿仰头朝天空望去,璀璨如缎带的星河从头顶横过,美丽神秘,又如此壮阔。

韩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披肩,裹在了云子宿肩上。男孩回头看他,清秀的眉宇间盛着浅浅的笑意。

“等我们从高原回去,就得抓紧时间帮你清理灰灵啦。”

他慢悠悠道:“我之前和沈秋晚说过,让他们全真宗出面的话,你的肺心病被治好,也没什么人会怀疑了。”

韩弈原本就不是肺心病,他身体的病症都是因为灰灵才产生的。

韩弈安静地听他说着,揽在人肩上的手臂逐渐感觉到了从男孩身上传来的体温。

云子宿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我们之前那个……舔的方法,也有效果,就是可能有点太麻烦你了……”

韩弈无声地笑了笑,他低声道:“其实,还有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云子宿好奇:“什么?”

夜色温柔,星河辽阔,这高原美丽而空旷,似是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云吞玩水玩得腻了,就踩着湿漉漉的前爪跑了回来。它跳到一堆高高的石块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湖边那两个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头顶是迢迢星河,周身是湛蓝湖泊,他们互相倚靠着,成为彼此的唯一。

夜风微凉,云子宿却觉得周身的空气逐渐变得温暖而粘稠。他的呼吸与心跳都被放慢了,一拍一拍地绵亘在鼻息和耳膜之间。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修灵界的三百余年,还是凡俗界多出的十八年。这感觉无比陌生,又如此莫名,它深深地烙印下来,明明只是身体的相碰,却像是直接触碰到了最脆弱的灵台深处。

不久前指尖被舔吮的炽热感重新烧了起来,焰舌翻腾,火势凶猛。

那火比之前更加旺盛。

漫长的时间里,云子宿的思绪一片空白。他一开始也曾经努力过,想让自己专注于必须要做的事。然而未曾预料到的烈火扰得他心慌意乱,让他就着平白失掉了百年来从未欠缺过的专注与心无旁骛。

视野中能看到的,只有极近距离里的另一个人。

韩弈的眉眼很是英俊,眉骨线条也很利落,他眼底的雾气之前就散去了,如今只剩下黑沉沉的底色,和那一点比高原星河更加璀璨的光。

他看起来仍然是冰冰冷冷的,像一块冻结已久的寒冰。可他的唇又如此柔软,让云子宿在意识恍惚之间,看见了那越来越旺盛的火。

到了最后,就连灵气的清甜味道也被烘烤得粘稠起来,像是烤过的蓬松棉花糖一样。

理智,思考,清醒,所有的一切都被甜味淹没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们才慢慢分开。

云子宿大口地呼吸着,晕眩的感觉让他心底很是奇怪。

刚刚的莫名也就算了……现在为什么还会觉得晕?

他不是不受高原反应的影响吗?

他抬起头,就看见男人正望着他,目光深邃,神色温柔。

见人回神,韩弈低声问:“还好吗?”

云子宿乱七八糟地呼吸着,脸颊上的温度似乎要把周围的空气烘烤热了。

韩弈也不急着问,只耐心地等人平复下来。

过了好一会,云子宿才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叫了一声。

韩弈问:“怎么了?”

云子宿苦着脸:“我忘了吸收灰灵了。”

韩弈:“……”

云子宿觉得自己的思绪仍然没能整理清楚,他刚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不太清楚。

韩大少提议的方法莫名地扰乱了他的思绪,不过他还记得更重要的事。

云子宿想着,扯了扯韩弈的衣角。

“对不起。”

他用满含歉意的语气问:

“我刚刚忘记吸收灰灵了……可以再试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