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等众人来及反应, 车里的人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高原的宁静, 皮卡里的人一连开了五枪, 慌乱的营地在月色下更显苍白,枪声暂顿之后,皮卡里却传来了近乎疯癫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打死它们!全都打烂!!”

那声音似哭似笑, 尖锐刺耳,一时竟然分不清年龄与性别。

篝火旁的队伍趴了一地,云子宿被韩弈用身体护在下面, 他的手腕微旋, 抬手甩了一个东西过去。

之后,丧心病狂的枪声再次响起, 然而这次,那枪声却像是被什么蒙住了一样, 而且第一下就卡了壳。

古怪的声音之后,车上又响起了一阵极为刺耳的炸裂声。

惨叫声被淹没在爆炸声下, 皮卡瞬间失去了控制。猛拐的车轮撞上了一旁的石坎,刹不住的车一路向下坡滑去,最后直接翻了下去。

“哐”的一声巨响, 余音良久。

随后, 那边就再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整个队伍才缓了过来。

沈秋晚一边指挥人检查伤势,一边带着几个人走到坡边去查看那辆皮卡的状况。

几个人打着强光手电向下望去,就见那辆皮卡侧翻在石滩上,车窗还半开着, 但是没有人出来。

沈秋晚拿出一张符,掐了一个手印,符纸轻飘飘地飞了过去,最后落在了车身上,没了动静。

他皱了皱眉。

“下面没有活人了。”

几人一惊。

他们慢慢走了过去,就见车体已经被撞瘪了,看起来更加破旧。

高原上的动作比平原艰难数倍,即使是修士也一样,他们没有费力把车翻过来,而是直接拉开了摇晃的车门。

车门一开,浓郁的血腥味传了过来,周围几人都忍不住挡住了口鼻。

手电筒照了下去,只见后座上两个人堆在一起,他们身上黑红相间,血肉模糊,很难一眼辨认出姿势。

沈秋晚仔细看了看,道:“他们的枪炸膛了。”

连其司问:“是枪的质量不好?”

沈秋晚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他们又检查了前排座位,发现司机位置上也有人,还有黏糊糊的血迹。

刚刚沈秋晚扔下的寻息符没有反应,这些人的确都死透了。

几人在车厢检查,车外则有人撬开了后备箱,他在外面喊道:“师兄,后备箱有带着血的兽皮,还有刚割下来的角。”

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并不只来自于车内几个人。

沈秋晚看了看,就让人去把藏族向导和会说藏语的弟子叫了过来。

过了一会,弟子带着向导走过来,那向导看见兽皮就变了脸色,情绪非常激动。

直到弟子朝他说了些什么,他才被安抚下来,然后很严肃地说了一长串。

弟子翻译道:“这群人是偷猎者,他们杀害了羌塘保护区内的一级保护动物,用的枪也是偷猎者最常用的半自动猎枪。”

沈秋晚看着被拿出来的猎枪,陷入了沉思。

连其司问:“他们既然是偷猎,为什么要朝我们开枪?”

弟子道:“偷猎者穷凶恶极,一般见到人都会杀人灭口。”

可他们这么多人,偷猎者才四个,理应避开才对,连其司还想问,却被沈秋晚抬手打断了。

“既然和我们的事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去修整。把这个位置记下来,出去之后联系警方。”

有人拿了一块白布过来,把车整个盖住了,之后再有人过来,也更容易找到。

其他人陆续离开,沈秋晚落在最后,皱眉多看了车一眼。

他想起开枪后皮卡里的声音。

那不像是炫耀,反倒像是极度惊恐后的虚张声势。

但是显然,一群因为劣质猎枪自食其果的偷猎者,要比被魇住最终丧命的信徒更能让队伍放心。

最后,他还是转头离开了。

回去之后,营地的情况也已经清点得差不多,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被子弹直接击中,只有几个人被流弹打伤了。

被打断的晚饭匆匆结束后,除了伤员,其他人都忙碌了起来,加固防御,搭建帐篷,还有人去检查越野车的状况。

忙碌过后,晚上轮班站岗,其余的人都早早钻进了帐篷。

云子宿和韩弈回到两人单独的帐篷里,却没有急着休息。

雷灵根的消息一传出去,肯定会有各种人上门来争抢,云子宿打算先把心法交给对方,到时候就宣称对方跟自己拜入同一个师傅,也省的再有人来骚扰。

他拿出了一本雷系心法,还有几本金系心法,摆在了韩弈面前。

看见金系心法,韩弈的动作顿了一下。

云子宿以为他只想要雷系的,解释道:“雷是金的衍生,这两个属性的心法是相通的。”

“雷灵根非常少见,心法也很少,我只听说过一种,所以我把金属性心法也拿了出来,你可以先自己看一下,觉得哪个合适就选哪个。”

韩弈抬眼看他:“你不是水灵根吗,为什么会有金灵根的功法?”

云子宿道:“我师父就是金灵根,我之前看过他的藏书,这是根据他的藏书默写出来的几本。”

这几本都是金系的顶级心法,如果韩弈能够进行修炼,以他单灵根的天赋,和体内庞大的灵气,修炼速度肯定非常喜人。

云子宿又把那一本孤零零的雷系心法拿了起来。

“雷灵根的数量非常少,但是能力很强。因为金灵根和雷灵根的特殊关联,我师父之前研究过不少雷系的法术,这本心法也是从他那得来的。”

事实上,他师尊之前还研究过灵根变异的事,灵根变异这个设想似乎还在整个修灵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直接用金灵根变异雷灵根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当时云子宿忙于修炼纯灵之体,就没有仔细了解过,只大致翻过一点师父研究的心法,这本雷系心法也是他默写出来的。

他把心法都推给韩弈,解释道:“韩先生,你先不用着急看懂,简单翻一下,凭感觉选就好。”

第一印象很重要。

韩弈看着桌上的几本书,神色有些复杂。

云子宿问:“怎么了?”

韩弈声音微低:“小宿,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云子宿失笑:“韩先生还跟我客气吗?”

他道:“我们都已经结婚了,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呀。”

虽然凡俗界的婚礼和修灵界的道侣结契有着很大的区别,但一起经历过这些事情,现在云子宿也已经把韩弈划分到了“非常好的朋友”这一范围里。

韩弈看着男孩的笑,一向寡淡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动。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听起来略显喑哑。

“我们已经结婚了,小宿,那你之后……可以换一下对我的称呼吗?”

“嗯?”云子宿怔了一下,“你不喜欢韩先生的叫法吗?”

他对凡人的关系其实了解不多,绝大多数的概念都来自于他的父母。

“我妈妈就喜欢叫我爸爸云先生,”云子宿道,“然后爸爸就会叫她云太太。”

这次怔住的人换成了韩弈。

一旁的云子宿还在继续:“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他眨了眨眼睛:“那我以后也叫你云太太?”

“……”

韩弈满心的欢喜忽然被闪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云子宿笑道,“叫阿弈可以吗?”

韩弈的神色温柔下来,素来冷峻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什么都好。”

他还补了一句:“韩先生也可以。”

聊到最后,韩弈最终留下了那本雷系心法。若是他选了金系心法,因为师尊的缘故,云子宿尚且还能指点一下对方,但是韩弈选了太过罕见的雷系心法,云子宿也对此知之甚少,他就只能给对方点一下最基本的东西了。

因着满身的灰灵,云子宿只把吸纳和吞吐灵气的方法简单提点了一下,韩弈就听懂了。之后,云子宿又把经脉与穴窍教给了韩弈,让对方慢慢研读心法,去将一百零八个穴窍的滞碍打通,将十二条经脉用灵力贯通起来。

每贯通一条经脉,就能让炼气期的修为上升一层,一百零八个穴窍全部打通之后,就可以进入筑基期。这些内容,也足够韩弈修炼一段时间了。

讲完这些,云子宿却没有让韩弈彻夜修炼,对方现在毕竟还是凡人之躯,他们目前又身处高原之上,充沛的休息必不可少。

一夜好眠,营地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清早起来,一群人简单吃过早餐,收起昨晚布置的防御,将驻扎的地方尽可能地恢复了原貌之后,他们便重新上路了。

除了单独乘坐一辆车原路返回的伤员,其余八辆车继续前行。今天的行驶比昨天更加谨慎,车速也明显放缓了许多,看得出来,领头的车在力求稳妥。

如此又行驶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车队也还没抵达他们要找的灵泉。

不管毕竟才只是第二天,整支队伍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队伍正准备找地方休息的时候,却又发现远处驶来了一辆越野。

有了昨天的经历,不少人都绷紧了神经。他们生怕再遇到一次带枪的偷猎队伍,重现昨晚的意外。

不过这一次,对面那辆车看起来胆小了许多,它们远远地就有了绕路的打算,似乎是准备着要避开整支车队。

然而就在这时候,坐在第一辆车上的几个人却发现了不对。

“沈前辈,”有人道,“你看那辆车……像不像我们自己的车?”

沈秋晚皱眉看向不远处的那辆越野,对方原本想绕开车队,然后拐到一半,却似乎又不打算跑了,正慢慢迟疑着靠近了过来。

沈秋晚对司机道:“开过去,用车灯和那他们打个招呼。”

车辆距离越缩越短,两方也纷纷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一人惊道:“居真的是我们的车!”

果然,那辆车缓缓开近,正是今早和车队兵分两路的那辆越野。不少人心生疑惑,那辆车上载着的都是昨天的伤员,他们为什么没回营地,反而跟着开了过来?

两方的车分别停了下来,沈秋晚和几人一起下了车,迎面正好看见伤员中伤势最轻的那人从越野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一开口就道:“沈师兄?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也一起回来了?”

沈秋晚皱了皱眉。

他身旁有人忍不住道:“什么叫回来?我们一直朝灵泉的方向走。”

那人瞪大了眼睛:“那我们怎么会遇见?”

沈秋晚问:“你们一直在往那曲县的方向开?”

那人急忙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明明是在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开,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沈秋晚从腰间挎包中拿出一柄摇铃,他上前一步,对着越野车的门口轻晃了三下

铃声清澈,毫无异样,车上几个人也都清醒着,正用惊讶不解的眼神看着沈秋晚和不远处的车队。

沈秋晚心中一沉。

他们都是真正的玄门弟子。

那到底是谁的行驶路线除了问题?

天色已晚,气温也降了下来,九辆车在附近找了一处空旷平坦的地方驻扎。第一小队的五人则聚了起来,和伤员的两位一起研究着这奇怪的相遇。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头绪,就有两个神色匆忙的弟子走了过来。

“前,前辈们,不好了!”那两个弟子神色慌张,语无伦次,“旁边那个坡地上,有辆车撞坏了,车里还有四具尸体,车上盖着白布……”

在场几人都是一惊。

他们跟着赶了过去,刚站在坡上往下一看,就认出了那辆车。

那正是昨天开枪袭击他们的偷猎者的那辆皮卡。

“我们这是……”有人不可置信道,“又绕回来了?”

沈秋晚沉声道:“检查所有罗盘和指南针,更换越野车上贴的旧符,把向导叫出来,详谈。”

走了一天白费力气的事,很快就在车队间传开了。

不过在场众人毕竟都是玄门弟子,鬼打墙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第一小队将任务布置好之后,每人就都各自去履行了,队伍里的气氛暂时还算是平和。

只是饭刚一吃完,正打算去继续修炼的云子宿和韩弈就被人叫住了。

为了方便说话,沈秋晚跟着他们进了帐篷,他开门见山,队伍遇到了些麻烦

云子宿问:“然后?”

沈秋晚看了看他们,低声道:“昨晚那队偷猎者,还要感谢两位的出手相助。”

云子宿挑了挑眉。

沈秋晚道:“我昨晚检查过,那人的枪之所以会炸膛,就是因为被一个卷起来的铁皮堵住了枪管。”

他看向云子宿:“那铁皮上还有没被磨损的两个字,黄桃。”

云子宿舔了舔下唇。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所以,”一旁的韩弈道:“你的来意?”

沈秋晚道:“我们白走了一天,结果绕回了原点,朝另一个方向走的伤员车也一样。”

云子宿笑了笑:“伤员车可不一样。”

沈秋晚一怔:“……云先生的意思是?”

云子宿却不继续说了,他转而道:“鬼打墙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没有破解之法吗?”

沈秋晚神色微敛,低声道:“我们一早在车外贴好的符,就是为了防范鬼打墙。”

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有用。

云子宿摸了摸下巴:“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向我们求助?”

沈秋晚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安全开玩笑。

云子宿道:“帮忙是有条件的。”

沈秋晚立刻道:“您尽管提。”

云子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意荡开在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说。”

车队修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照常向着原定的方向出发。

那辆载着伤员的车也跟在了队伍里面,按着沈秋晚的命令,它正好开在云子宿两人的越野前面。

这一天,车队行驶的速度明显加快,连中午用餐的时间都缩短了许多,他们开出的距离比昨天多了将近一倍,直到天边夜色完全黑透,才终于找了一个空地停了下来。

车队一停,就有弟子被派出去勘察,没过一会,那些人就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不少慌乱。

“还是那辆车!它还在那!我们又回来了!”

营地先是大规模的慌乱,随后又陷入了极度的压抑,就连晚餐都很是沉闷。吃完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回帐篷,反而是待坐在篝火旁,每个人看起来都垂头丧气,毫无斗志。

沈秋晚和其他四大宗门的领头人一起,轮番在人群中鼓舞打气,但他们的劝说显然没有什么成效。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在他们口干舌燥的时候,营地四周却突然冒出了许多荧荧的绿光。

因为所有人都在外面,他们都看到了这些绿光,不少人都像是被吓傻了,直到藏族向导开始呼喝,才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拿篝火堆里烧起的木柴,去驱赶那些冒出来的狼群。

与野兽的近距离对峙让人脚底发软,不过野狼怕火,再加上队员都没留在帐篷里,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一见形势不好,狼群也没有硬拼。

它们只在外围逡巡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随着时间流逝,绷紧的神经愈发脆弱,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呼吸加速,出现短暂的缺氧状况,再多等一段时间,不用狼群,他们就该自己倒下了。

然而意外的是,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破空声响,之后,周围的荧荧绿光就突然开始后退,很快,狼群便迅速散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才缓了过来。事后清点,被咬坏的只有一个帐篷,人员并没有损伤。不过直面狼群的压力绝对不算小,连那几个藏族向导都有些心有余悸。

其他常年生活在平原的普通弟子更不用说,队伍里甚至隐隐出现了哽咽的声音。

几个藏族向导合计了一番,前来找了沈秋晚,他们早就看出了沈秋晚的领头位置,通过弟子的翻译,向他表明了心意。

向导们说,高原野狼是非常凶悍的野兽,它们习惯独行,一般不会招惹人类。可是一旦集结成群,就会不死不休,除非头狼被打败。刚刚众人虽然和野狼对峙了好一会,但最后狼群却自动退去,想来应该是被篝火吓跑了。这么看来,队伍的运气其实非常不错。

沈秋晚听完弟子的翻译,下意识便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双人帐篷。

那里面已经亮起了灯,和营地里沉闷压抑的气氛相比,那个帐篷看起来无比舒适、安全又温暖。

因为突遇狼群,队伍休息的时间推后了将近两个小时。清早起来的时候,许多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临行出发时,也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车辆又开了一天,这次,他们又放慢了速度,而且多次停顿下来,修正方向之后再继续前行。如此走走停停,等到了晚上扎营时,很多人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一心想要看清这里究竟是不是早上出发的地方。

不过这次,沈秋晚却没让人过去查探,他直接让除了伤员和向导之外的所有人带好行囊,集体下车,来到了那个旧皮卡滚下去的坡前。

从坡上往下看去,那里依旧一块熟悉的白布,布下隐隐显出一辆侧翻皮卡的轮廓。

随着沈秋晚下令,七个五人小组遵八卦方位,分别站在皮卡的七个方向,只留艮位空缺,组成七星八卦阵。随后,每个小组分别亮出一柄桃木剑,五人一同将灵力注入剑身。

七柄木剑微微震动,隐隐相和,很快,便有一声沉闷的轰鸣在四周响起,那原本被撑起的白布突然矮了下去,仿佛下面的东西凭空消失了一般。

白布落地的同时,四周景色猛然一变,已经不再是看过三次的石滩。

众人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沈秋晚却独自向前,慢慢朝那块白布走了过去。

他握住手中桃木剑,在距离白布三步远的地方挥剑在空中一划,白布旋即从中裂开。

凉风吹过,将两块白布吹向两边,露出了被盖住的地面。

只见那凹凸嶙峋的石块之间,已然出现了一个汩汩涌出清冽水源的泉眼。

泉水汀淙,水流顺着石块间的缝隙流下,一直汇入了不远处的浅滩中。

不管离得远近,不管是炼气几层,在场的玄门弟子都感觉到了一股充沛宜人的灵气。

沈秋晚面露释然,握着桃木剑的手也垂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装出一阵欣喜,扬声道:“灵泉找到了!”

然而他的肩背依旧紧绷,未曾有分毫放松。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在沈秋晚那修长的后颈上,甚至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