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众人来及反应, 车里的人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高原的宁静, 皮卡里的人一连开了五枪, 慌乱的营地在月色下更显苍白,枪声暂顿之后,皮卡里却传来了近乎疯癫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打死它们!全都打烂!!”
那声音似哭似笑, 尖锐刺耳,一时竟然分不清年龄与性别。
篝火旁的队伍趴了一地,云子宿被韩弈用身体护在下面, 他的手腕微旋, 抬手甩了一个东西过去。
之后,丧心病狂的枪声再次响起, 然而这次,那枪声却像是被什么蒙住了一样, 而且第一下就卡了壳。
古怪的声音之后,车上又响起了一阵极为刺耳的炸裂声。
惨叫声被淹没在爆炸声下, 皮卡瞬间失去了控制。猛拐的车轮撞上了一旁的石坎,刹不住的车一路向下坡滑去,最后直接翻了下去。
“哐”的一声巨响, 余音良久。
随后, 那边就再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整个队伍才缓了过来。
沈秋晚一边指挥人检查伤势,一边带着几个人走到坡边去查看那辆皮卡的状况。
几个人打着强光手电向下望去,就见那辆皮卡侧翻在石滩上,车窗还半开着, 但是没有人出来。
沈秋晚拿出一张符,掐了一个手印,符纸轻飘飘地飞了过去,最后落在了车身上,没了动静。
他皱了皱眉。
“下面没有活人了。”
几人一惊。
他们慢慢走了过去,就见车体已经被撞瘪了,看起来更加破旧。
高原上的动作比平原艰难数倍,即使是修士也一样,他们没有费力把车翻过来,而是直接拉开了摇晃的车门。
车门一开,浓郁的血腥味传了过来,周围几人都忍不住挡住了口鼻。
手电筒照了下去,只见后座上两个人堆在一起,他们身上黑红相间,血肉模糊,很难一眼辨认出姿势。
沈秋晚仔细看了看,道:“他们的枪炸膛了。”
连其司问:“是枪的质量不好?”
沈秋晚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他们又检查了前排座位,发现司机位置上也有人,还有黏糊糊的血迹。
刚刚沈秋晚扔下的寻息符没有反应,这些人的确都死透了。
几人在车厢检查,车外则有人撬开了后备箱,他在外面喊道:“师兄,后备箱有带着血的兽皮,还有刚割下来的角。”
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并不只来自于车内几个人。
沈秋晚看了看,就让人去把藏族向导和会说藏语的弟子叫了过来。
过了一会,弟子带着向导走过来,那向导看见兽皮就变了脸色,情绪非常激动。
直到弟子朝他说了些什么,他才被安抚下来,然后很严肃地说了一长串。
弟子翻译道:“这群人是偷猎者,他们杀害了羌塘保护区内的一级保护动物,用的枪也是偷猎者最常用的半自动猎枪。”
沈秋晚看着被拿出来的猎枪,陷入了沉思。
连其司问:“他们既然是偷猎,为什么要朝我们开枪?”
弟子道:“偷猎者穷凶恶极,一般见到人都会杀人灭口。”
可他们这么多人,偷猎者才四个,理应避开才对,连其司还想问,却被沈秋晚抬手打断了。
“既然和我们的事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去修整。把这个位置记下来,出去之后联系警方。”
有人拿了一块白布过来,把车整个盖住了,之后再有人过来,也更容易找到。
其他人陆续离开,沈秋晚落在最后,皱眉多看了车一眼。
他想起开枪后皮卡里的声音。
那不像是炫耀,反倒像是极度惊恐后的虚张声势。
但是显然,一群因为劣质猎枪自食其果的偷猎者,要比被魇住最终丧命的信徒更能让队伍放心。
最后,他还是转头离开了。
回去之后,营地的情况也已经清点得差不多,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被子弹直接击中,只有几个人被流弹打伤了。
被打断的晚饭匆匆结束后,除了伤员,其他人都忙碌了起来,加固防御,搭建帐篷,还有人去检查越野车的状况。
忙碌过后,晚上轮班站岗,其余的人都早早钻进了帐篷。
云子宿和韩弈回到两人单独的帐篷里,却没有急着休息。
雷灵根的消息一传出去,肯定会有各种人上门来争抢,云子宿打算先把心法交给对方,到时候就宣称对方跟自己拜入同一个师傅,也省的再有人来骚扰。
他拿出了一本雷系心法,还有几本金系心法,摆在了韩弈面前。
看见金系心法,韩弈的动作顿了一下。
云子宿以为他只想要雷系的,解释道:“雷是金的衍生,这两个属性的心法是相通的。”
“雷灵根非常少见,心法也很少,我只听说过一种,所以我把金属性心法也拿了出来,你可以先自己看一下,觉得哪个合适就选哪个。”
韩弈抬眼看他:“你不是水灵根吗,为什么会有金灵根的功法?”
云子宿道:“我师父就是金灵根,我之前看过他的藏书,这是根据他的藏书默写出来的几本。”
这几本都是金系的顶级心法,如果韩弈能够进行修炼,以他单灵根的天赋,和体内庞大的灵气,修炼速度肯定非常喜人。
云子宿又把那一本孤零零的雷系心法拿了起来。
“雷灵根的数量非常少,但是能力很强。因为金灵根和雷灵根的特殊关联,我师父之前研究过不少雷系的法术,这本心法也是从他那得来的。”
事实上,他师尊之前还研究过灵根变异的事,灵根变异这个设想似乎还在整个修灵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直接用金灵根变异雷灵根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当时云子宿忙于修炼纯灵之体,就没有仔细了解过,只大致翻过一点师父研究的心法,这本雷系心法也是他默写出来的。
他把心法都推给韩弈,解释道:“韩先生,你先不用着急看懂,简单翻一下,凭感觉选就好。”
第一印象很重要。
韩弈看着桌上的几本书,神色有些复杂。
云子宿问:“怎么了?”
韩弈声音微低:“小宿,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云子宿失笑:“韩先生还跟我客气吗?”
他道:“我们都已经结婚了,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呀。”
虽然凡俗界的婚礼和修灵界的道侣结契有着很大的区别,但一起经历过这些事情,现在云子宿也已经把韩弈划分到了“非常好的朋友”这一范围里。
韩弈看着男孩的笑,一向寡淡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动。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听起来略显喑哑。
“我们已经结婚了,小宿,那你之后……可以换一下对我的称呼吗?”
“嗯?”云子宿怔了一下,“你不喜欢韩先生的叫法吗?”
他对凡人的关系其实了解不多,绝大多数的概念都来自于他的父母。
“我妈妈就喜欢叫我爸爸云先生,”云子宿道,“然后爸爸就会叫她云太太。”
这次怔住的人换成了韩弈。
一旁的云子宿还在继续:“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他眨了眨眼睛:“那我以后也叫你云太太?”
“……”
韩弈满心的欢喜忽然被闪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云子宿笑道,“叫阿弈可以吗?”
韩弈的神色温柔下来,素来冷峻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什么都好。”
他还补了一句:“韩先生也可以。”
聊到最后,韩弈最终留下了那本雷系心法。若是他选了金系心法,因为师尊的缘故,云子宿尚且还能指点一下对方,但是韩弈选了太过罕见的雷系心法,云子宿也对此知之甚少,他就只能给对方点一下最基本的东西了。
因着满身的灰灵,云子宿只把吸纳和吞吐灵气的方法简单提点了一下,韩弈就听懂了。之后,云子宿又把经脉与穴窍教给了韩弈,让对方慢慢研读心法,去将一百零八个穴窍的滞碍打通,将十二条经脉用灵力贯通起来。
每贯通一条经脉,就能让炼气期的修为上升一层,一百零八个穴窍全部打通之后,就可以进入筑基期。这些内容,也足够韩弈修炼一段时间了。
讲完这些,云子宿却没有让韩弈彻夜修炼,对方现在毕竟还是凡人之躯,他们目前又身处高原之上,充沛的休息必不可少。
一夜好眠,营地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清早起来,一群人简单吃过早餐,收起昨晚布置的防御,将驻扎的地方尽可能地恢复了原貌之后,他们便重新上路了。
除了单独乘坐一辆车原路返回的伤员,其余八辆车继续前行。今天的行驶比昨天更加谨慎,车速也明显放缓了许多,看得出来,领头的车在力求稳妥。
如此又行驶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车队也还没抵达他们要找的灵泉。
不管毕竟才只是第二天,整支队伍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队伍正准备找地方休息的时候,却又发现远处驶来了一辆越野。
有了昨天的经历,不少人都绷紧了神经。他们生怕再遇到一次带枪的偷猎队伍,重现昨晚的意外。
不过这一次,对面那辆车看起来胆小了许多,它们远远地就有了绕路的打算,似乎是准备着要避开整支车队。
然而就在这时候,坐在第一辆车上的几个人却发现了不对。
“沈前辈,”有人道,“你看那辆车……像不像我们自己的车?”
沈秋晚皱眉看向不远处的那辆越野,对方原本想绕开车队,然后拐到一半,却似乎又不打算跑了,正慢慢迟疑着靠近了过来。
沈秋晚对司机道:“开过去,用车灯和那他们打个招呼。”
车辆距离越缩越短,两方也纷纷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一人惊道:“居真的是我们的车!”
果然,那辆车缓缓开近,正是今早和车队兵分两路的那辆越野。不少人心生疑惑,那辆车上载着的都是昨天的伤员,他们为什么没回营地,反而跟着开了过来?
两方的车分别停了下来,沈秋晚和几人一起下了车,迎面正好看见伤员中伤势最轻的那人从越野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一开口就道:“沈师兄?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也一起回来了?”
沈秋晚皱了皱眉。
他身旁有人忍不住道:“什么叫回来?我们一直朝灵泉的方向走。”
那人瞪大了眼睛:“那我们怎么会遇见?”
沈秋晚问:“你们一直在往那曲县的方向开?”
那人急忙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明明是在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开,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沈秋晚从腰间挎包中拿出一柄摇铃,他上前一步,对着越野车的门口轻晃了三下
铃声清澈,毫无异样,车上几个人也都清醒着,正用惊讶不解的眼神看着沈秋晚和不远处的车队。
沈秋晚心中一沉。
他们都是真正的玄门弟子。
那到底是谁的行驶路线除了问题?
天色已晚,气温也降了下来,九辆车在附近找了一处空旷平坦的地方驻扎。第一小队的五人则聚了起来,和伤员的两位一起研究着这奇怪的相遇。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头绪,就有两个神色匆忙的弟子走了过来。
“前,前辈们,不好了!”那两个弟子神色慌张,语无伦次,“旁边那个坡地上,有辆车撞坏了,车里还有四具尸体,车上盖着白布……”
在场几人都是一惊。
他们跟着赶了过去,刚站在坡上往下一看,就认出了那辆车。
那正是昨天开枪袭击他们的偷猎者的那辆皮卡。
“我们这是……”有人不可置信道,“又绕回来了?”
沈秋晚沉声道:“检查所有罗盘和指南针,更换越野车上贴的旧符,把向导叫出来,详谈。”
走了一天白费力气的事,很快就在车队间传开了。
不过在场众人毕竟都是玄门弟子,鬼打墙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第一小队将任务布置好之后,每人就都各自去履行了,队伍里的气氛暂时还算是平和。
只是饭刚一吃完,正打算去继续修炼的云子宿和韩弈就被人叫住了。
为了方便说话,沈秋晚跟着他们进了帐篷,他开门见山,队伍遇到了些麻烦
云子宿问:“然后?”
沈秋晚看了看他们,低声道:“昨晚那队偷猎者,还要感谢两位的出手相助。”
云子宿挑了挑眉。
沈秋晚道:“我昨晚检查过,那人的枪之所以会炸膛,就是因为被一个卷起来的铁皮堵住了枪管。”
他看向云子宿:“那铁皮上还有没被磨损的两个字,黄桃。”
云子宿舔了舔下唇。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所以,”一旁的韩弈道:“你的来意?”
沈秋晚道:“我们白走了一天,结果绕回了原点,朝另一个方向走的伤员车也一样。”
云子宿笑了笑:“伤员车可不一样。”
沈秋晚一怔:“……云先生的意思是?”
云子宿却不继续说了,他转而道:“鬼打墙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没有破解之法吗?”
沈秋晚神色微敛,低声道:“我们一早在车外贴好的符,就是为了防范鬼打墙。”
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有用。
云子宿摸了摸下巴:“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向我们求助?”
沈秋晚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安全开玩笑。
云子宿道:“帮忙是有条件的。”
沈秋晚立刻道:“您尽管提。”
云子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意荡开在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说。”
车队修整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照常向着原定的方向出发。
那辆载着伤员的车也跟在了队伍里面,按着沈秋晚的命令,它正好开在云子宿两人的越野前面。
这一天,车队行驶的速度明显加快,连中午用餐的时间都缩短了许多,他们开出的距离比昨天多了将近一倍,直到天边夜色完全黑透,才终于找了一个空地停了下来。
车队一停,就有弟子被派出去勘察,没过一会,那些人就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不少慌乱。
“还是那辆车!它还在那!我们又回来了!”
营地先是大规模的慌乱,随后又陷入了极度的压抑,就连晚餐都很是沉闷。吃完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回帐篷,反而是待坐在篝火旁,每个人看起来都垂头丧气,毫无斗志。
沈秋晚和其他四大宗门的领头人一起,轮番在人群中鼓舞打气,但他们的劝说显然没有什么成效。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在他们口干舌燥的时候,营地四周却突然冒出了许多荧荧的绿光。
因为所有人都在外面,他们都看到了这些绿光,不少人都像是被吓傻了,直到藏族向导开始呼喝,才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拿篝火堆里烧起的木柴,去驱赶那些冒出来的狼群。
与野兽的近距离对峙让人脚底发软,不过野狼怕火,再加上队员都没留在帐篷里,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一见形势不好,狼群也没有硬拼。
它们只在外围逡巡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随着时间流逝,绷紧的神经愈发脆弱,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呼吸加速,出现短暂的缺氧状况,再多等一段时间,不用狼群,他们就该自己倒下了。
然而意外的是,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破空声响,之后,周围的荧荧绿光就突然开始后退,很快,狼群便迅速散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才缓了过来。事后清点,被咬坏的只有一个帐篷,人员并没有损伤。不过直面狼群的压力绝对不算小,连那几个藏族向导都有些心有余悸。
其他常年生活在平原的普通弟子更不用说,队伍里甚至隐隐出现了哽咽的声音。
几个藏族向导合计了一番,前来找了沈秋晚,他们早就看出了沈秋晚的领头位置,通过弟子的翻译,向他表明了心意。
向导们说,高原野狼是非常凶悍的野兽,它们习惯独行,一般不会招惹人类。可是一旦集结成群,就会不死不休,除非头狼被打败。刚刚众人虽然和野狼对峙了好一会,但最后狼群却自动退去,想来应该是被篝火吓跑了。这么看来,队伍的运气其实非常不错。
沈秋晚听完弟子的翻译,下意识便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双人帐篷。
那里面已经亮起了灯,和营地里沉闷压抑的气氛相比,那个帐篷看起来无比舒适、安全又温暖。
因为突遇狼群,队伍休息的时间推后了将近两个小时。清早起来的时候,许多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临行出发时,也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车辆又开了一天,这次,他们又放慢了速度,而且多次停顿下来,修正方向之后再继续前行。如此走走停停,等到了晚上扎营时,很多人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一心想要看清这里究竟是不是早上出发的地方。
不过这次,沈秋晚却没让人过去查探,他直接让除了伤员和向导之外的所有人带好行囊,集体下车,来到了那个旧皮卡滚下去的坡前。
从坡上往下看去,那里依旧一块熟悉的白布,布下隐隐显出一辆侧翻皮卡的轮廓。
随着沈秋晚下令,七个五人小组遵八卦方位,分别站在皮卡的七个方向,只留艮位空缺,组成七星八卦阵。随后,每个小组分别亮出一柄桃木剑,五人一同将灵力注入剑身。
七柄木剑微微震动,隐隐相和,很快,便有一声沉闷的轰鸣在四周响起,那原本被撑起的白布突然矮了下去,仿佛下面的东西凭空消失了一般。
白布落地的同时,四周景色猛然一变,已经不再是看过三次的石滩。
众人缓缓向后退了两步,沈秋晚却独自向前,慢慢朝那块白布走了过去。
他握住手中桃木剑,在距离白布三步远的地方挥剑在空中一划,白布旋即从中裂开。
凉风吹过,将两块白布吹向两边,露出了被盖住的地面。
只见那凹凸嶙峋的石块之间,已然出现了一个汩汩涌出清冽水源的泉眼。
泉水汀淙,水流顺着石块间的缝隙流下,一直汇入了不远处的浅滩中。
不管离得远近,不管是炼气几层,在场的玄门弟子都感觉到了一股充沛宜人的灵气。
沈秋晚面露释然,握着桃木剑的手也垂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装出一阵欣喜,扬声道:“灵泉找到了!”
然而他的肩背依旧紧绷,未曾有分毫放松。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在沈秋晚那修长的后颈上,甚至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