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稀巴烂了都

两年前在地图上圈的小镇, 唐远一时根本想不起来。

就在他快把食指关节啃出血的时候, 手腕被抓住了,他垂头丧气的说, “我努力想了, 还是不知道是哪个小镇。”

“傻了, ”裴闻靳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部,“给宋朝打电话。”

唐远眼里的焦躁瞬间凝固, 对啊, 小朝既然明天到,肯定知道地址, 他赶紧把电话拨过去。

响了几声, 那头接了, 紧跟着是宋朝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似乎在睡觉。

唐远有短暂的懵逼,“小朝?”

“嗯……”宋朝, “张舒然刚才找你了?”

唐远更懵逼了, 这是什么都知情啊, 还能睡的着?“找了,我想不起是哪个小镇。”

宋朝一点都不奇怪唐远会忘记,而张舒然却记忆深刻,甚至执迷不悟,他说了地址,“我再睡会。”

“等等!”唐远把人叫住, “不担心啊小朝?”

“担心什么?现在我没开学,很闲,连收购了几家企业的大老板都舍得浪费时间,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宋朝说完这番话就挂了,唐远又打过去,“他要我一个人去,还要在两天内,你呢?”

“就我们四个聚会。”宋朝顿了顿,“小远,阿列已经在他那儿了。”

唐远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不能让阿列有危险,他们只能照做,没得选择。

挂了电话,唐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身边人,“张舒然如今被誉为成功企业家,财经报隔三差五就有他的报道,已经成了常客,在他那个年纪又是几个收购案并列进行,又是联姻强上加强,一帆风顺的能有几个?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作妖?”

“或许是订婚综合症。”裴闻靳说,“也有可能是性生活不和谐。”

唐远,“……”

他哭笑不得,“大哥,别逗我了。”

裴闻靳捏了捏少年的脸,坐上摩托车说,“到后面坐好,先回去。”

唐远刚想问一句,你怎么这么镇定,冷不丁想起来去年年底他去张家那件事。

当时这个男人跟现在一样,结果却在雪地里抱着他,浑身发抖。

不露声色是这世上最坚硬的面具。

唐远慢吞吞坐好,从后面圈住男人的腰,他的直觉告诉他,只要他去赴约,他爸就会回来。

哪怕他爸现在的行踪跟张舒然无关。

很怪异的直觉。

“手。”

耳边的声音把唐远的思绪打乱,他气冲冲的问,“手怎么了?”

裴闻靳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揶揄,“放上去一些,别放那么低,我不想危险驾驶。”

唐远的嘴角止不住抽搐。

回了家,唐远跟裴闻靳就进房间讨论。

裴母跟裴父在堂屋里坐着,桌上是煮好的玉米,洗干净的大桃子。

“公司出事了?”

“看着像。”

“上班跟上学不一样,没暑假,不该这时候回来,误事。”

“儿子想家了,还不能回来看看?”

“他自己回来就算了,还把公司的小老板带回来,这不是作死?”

裴母把蒲扇对着桌子大力拍拍,“儿子做事向来稳当,这要是真出了事,那也一定是意外!”

裴父前言不搭后语,“他脖子上那块碧绿碧绿的玉佩你看到没?”

裴母没听清,“什么?”

“当我没问。”裴父拿了个桃出门了。

裴母给儿子的老同学张平打电话,没打通,她在堂屋干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鸡鸭一只两只从外面往家里赶,提醒她该烧晚饭了。

一天过的就是快。

计划赶不上变化,唐远大老远的跟着裴闻靳回老家,只待了一天,周围的风景都没看完,就不得不赶回去,还是赶最早的一班车。

好在是夏季,天光出现的早,不然就是抹黑上路。

裴父裴母晚上都没怎么睡,二老就在自个房里轻手轻脚的忙活,忙着给儿子收拾明天带走的东西。

有干豆角,干竹笋,梅干菜,黄豆,绿豆,花生,芝麻,还有新鲜的玉米,豌豆,以及上百个土鸡蛋,用大白桶装的,底下铺的厚厚一层干稻草。

除土鸡蛋外的其他东西,每一样都单独用袋子装着,袋子口用红绳子扎严实,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

早上唐远看着那些大袋小袋,呆住了,半响转过头去看他家老裴。

裴闻靳从少年的眼里捕捉到了羡慕,他将声音压的很低,裹挟着些许宠溺,“都是你的。”

“你说的啊。”唐远抿抿嘴,用同样的音量说,“我都没待够呢,今年你要带我回来过年,还有我爸。”

裴闻靳把少年后面没弄好的衣服理了理,“嗯,我说的。”

从屋里出来的裴父刚好看到了这个画面,他的眉头皱了皱,没走过去,而是转身回屋,坐在小竹椅上面点根烟抽了起来。

裴母坐在床头准备红包,看他抽烟就数落,“大清早的就抽烟,嫌命长是吧?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还要人说?”

裴父闷声一口一口抽烟,没搭理。

裴母数落了几句,一点回应都没得到,她把红包揣口袋里,“闻靳去年过年没回来,今年肯定回来,这阳历是六月份,农历是四月多,时间过的快,上半年一完,下半年就更快了。”

“谁稀得他回来。”裴父咳嗽了好几声,气色差了不少,“他不回来过年更好,省得一回来,你就围着他转,我成了个屁。”

裴母上前踢踢老伴,“你跟儿子较什么劲啊?”

“我还就较劲了,没我,能有他?”裴父偏过身,面朝窗户方向,给她一个后脑勺,“赶紧出去吧,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烦。”

裴母气不打一处来,“那干脆趁儿子还没走,你跟我出去,我俩在他面前把话摊开了说,日子不过了,散伙!”

裴父刷地扭头瞪过去。

裴母也瞪他。

老两口互瞪了一两分钟,偃旗息鼓,双双去了堂屋。

裴母拉着儿子就是一通叮嘱,譬如什么天热,要记得煮绿豆汤喝,有时间就自己在家里烧饭吃,外面吃的不卫生,心脏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检查,不能拖,药一定要随身带着,钱赚再多也没健康重要……

裴闻靳听的时候,唐远就在他旁边站着。

裴父的视线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扫了扫,把最后几口烟抽烟,“差不多行了,有什么在电话里说就是。”

言下之意是多通电话。

东西大多都是裴闻靳提的,唐远就背了个背包,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行李箱。

裴父把他们送到门口,裴母一路跟着,一直送到镇上,陪他们等大巴。

裴母望望儿子,望望他边上的小孩,面容慈祥的说,“小远,下次再跟闻靳一起过来啊,别夏天来,太热了,蚊子还多,春秋好,天气不冷不热,能舒坦些。”

唐远笑着嗯了声。

裴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捂热的红包,“这个收着。”

唐远有点意外,“阿姨,我……”

“收着。”裴母打断他,“没几个钱,就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

唐远偷瞄裴闻靳,见他略微点了下头,就伸手去接红包。

没一会,去市里的大巴就来了。

唐远跟裴闻靳上了车,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坐到了中间偏前的位置。

裴母跟在大巴后面走了段路,直到车见不着了才停下来。

唐远将那一幕收进眼底,心底某个角落被触动到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不是定格在精美的相框里,就是活跃在视频里的大舞台上。

唯独不在他的记忆里面。

他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她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闻靳看出少年的心思,“想妈妈?”

“嗯,”唐远的鼻子发酸,“为什么你妈要给我红包?”

裴闻靳合着眼皮,“见面礼。”

唐远调整了一下坐姿,舒服了些,“是你们这儿的习俗吗?你带别人去你家,也有这个?”

“没有,”裴闻靳说,“就你有。”

于是唐远心里乐了,藏不住的跑到了脸上,他把红包拆开看了,发现竟然有一千八,不免有些吃惊,“这么多?”

裴闻靳撩开眼皮侧头。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家里有钱,就觉得一千八不多吧?”唐远郑重的把钱放回红包里面,“我想的是六百,或者八百,要知道有这么多,我就不收了。”

裴闻靳又合上了眼皮,薄唇微勾,“老两口不差钱。”

唐远说那是两回事,说完他就不支声了,扭着头看车窗外不停倒退的街景。

紧张忐忑的过来,紧张忐忑的回去,还附带上暴躁跟抑郁两种情绪,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糟心。

耳边响起声音,“闭上眼睛,睡觉。”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唐远闻言,眼皮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沉,没撑多大会便黏一块去了。

一旁合眼的裴闻靳却睁开了眼睛。

他拿出手机刷着什么,眉头紧锁,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遮住了眼底的东西。

大巴换成火车,唐远就没了睡意,心里焦躁的种子在争分夺秒的发芽,生长,他在走道上来回溜达,外形出众,行为不正常,引得两边乘客们不时注目。

裴闻靳在车站买了一份财经报,还有一本八卦周刊,他就坐在座位上翻看,精英的气势向四周散开,没人看正大光明的看。

唐远这么放眼望去,就裴闻靳的气场最吊。

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惊慌,一切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唐远看着看着,心头就没那么躁了,他去洗把脸回到作为上面,“给我个东西看看。”

裴闻靳把八卦周刊给他。

唐远翻了翻,里面有张周两家的订婚报道,还占了最多的篇幅,放的每一张照片都很清晰,看来订婚当天请来了一批媒体记者。

男主角高大英俊,女主角端庄秀雅,多登对啊,看过报道的每个人大概都会那样认为。

唐远从头翻到尾,豪门联姻是必经的流程,大同小异。

上一代怎么过来的,这一代就会怎么过来,时代不同了,走的却是老路。

生在豪门,就得那么着。

可以搞特殊,不过,那得看你能不能承受住巨大的代价。

两个人因为家族利益结成夫妻,出现形式婚姻,契约婚姻,最后闹出连载笑话,一年两年持续不止,或者老死不相往来,同归于尽,都是正常现象。

先婚后爱,刚好是彼此对的人,从此幸福美满,恩爱一生,那才是不正常的,叫老天爷开后门,撞大运。

最常见的是彼此尊重,互不干扰,已经算很可以了。

唐远不知道张舒然跟周嘉会是什么走向,从照片上看,周家人对他极为满意,两家也是其乐融融。

从合理的逻辑来看,张舒然手里有这么好的底牌,后面怎么打都不会输,不可能发疯。

唐远看完周刊,裴闻靳就把报纸给他,让他接着看。

报纸上也有张舒然的报道,还是关于他的一篇采访,唐远在心里逐字阅读,那些内容勾勒出了一个年轻且睿智的将军,刚踏上征途,充满斗志,野心勃勃,同时也胸怀天下。

所以张舒然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

唐远明白了裴闻靳的意图,他把报纸对折起来,“昨天我们回去讨论过了的,我心里有数。”

裴闻靳睨他,“真有?”

唐远搓搓脸,精神了点,“真有。”

既然跟事业线无关,那不出意外的话,就跟感情线有关了,不管张舒然出什么招,他都能接。

接的住,接不住都要接,不会逃避。

对面坐着一对老年夫妇,老太太晕车,老爷爷不在她耳边唠叨,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子。

唐远看一眼,就更感动一点,他还不到十九岁,人生刚刚开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执子之手,与子皆老”这八个字全体会一遍。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裴闻靳从袋子里抓了两个大枣出来,摊开掌心对着少年,“洗过了,吃吧。”

唐远伸手拿一个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嘎嘣脆,他几口吃完了一个,管他好不好的,感情上面跟着心走,总不会错。

下午四点多,距离到站还有将近两个半小时,唐远收到宋朝发的短信,就三字——我到了。

他回短信,打出来删掉,打出来删掉,反复了几次,气的他把手机给裴闻靳,让对方替自己回一个。

裴闻靳回的字更少,就一个字“好”。

一下火车,唐远就跟裴闻靳去了公司,开会开到晚上。

唐远就在公司里睡的,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夜里别说失眠了,连一泡尿都没有。

这都是人裴秘书的功劳。

唐远带着一身裴氏专属印章上的飞机,一个人前往小镇跟宋朝他们碰面。

抵达目的地时,天上飘小雨,他的行李是裴闻靳准备的,适合这边的气温,包括他带的白色运动外套,出了机场就穿在了T恤外面。

左前方响起声音,喊的中文,还是他的名字,想忽略都不行。

所以他就站在原地,看张舒然一步步走向自己。

张舒然停在唐远面前,动作自然的将行李箱从他手里接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像是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还是跟从前一样。

唐远拉上外套拉链,把两只手全放进了口袋里面,一言不发的看着张舒然。

对视了足足有两分钟,张舒然才收回视线,“走吧。”

唐远没有情绪的开口,“小朝跟阿列呢?”

张舒然不答反问,“你不是已经跟小朝通过电话了吗?”

唐远的脚步稍停,余光扫向张舒然,几个月前被陈列咬伤的地方没有做过修复,那里有个凹陷下去的疤痕,没长平,给人的感觉平添了几分戾气,尤其是蹙着眉头不说话的时候。

“张舒然,你确定你不是在自掘坟墓?”

张舒然好似没听见,“机场离小镇还有段距离,开车要半个多小时。”

对方不直接回应,唐远继续说他的,“才订婚没几天,就把未婚妻晾在家里,一个人跑到国外来,不怕闹出新闻?”

张舒然没看唐远,说话时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如果是跟你的新闻,我求之不得。”

唐远也弯嘴角笑,“有意思?”

“没意思。”张舒然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身形不自觉的从悠闲变得仓促,语气倒是没怎么变,“最近公司里很忙,都在集体加班,我却坐不下来,只能约你们三到这里来喝几杯酒,聊聊天。”

唐远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他看着张舒然的后脑勺,回想出发前裴闻靳说的话,做的事。

裴闻靳的性格沉默寡言,一向都是言简意骇,昨晚一句没提跟这次出行有关的事情,只是专心致志的盖章,专心程度让他都有些受不了。

今早从出门到机场,一路上总共说了四句话。

“公司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换洗的衣服都在箱子里,够你穿。”

“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要急着往公司里赶了,先回家歇一歇,仲叔他们都很挂念你。”

最后一句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就是虽然普通俗套,却充满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人随时随地不能自已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唐远总觉得那个男人每句话似乎都是话里有话,透着无数奥义。

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本事。

其实当时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唐远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想对那个男人裴闻靳发脾气。

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干什么,知道他不能快去快回,要留下来住几天?

未卜先知还是怎么着啊?

前面的张舒然停了下来,唐远在离他后背两寸距离时,险险的刹住车。

张舒然放下行李箱,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接电话,偶尔回头看一眼唐远,像是确定他在原地,没有乱跑。

唐远环顾周围,异国他乡,空气都让他陌生,他抬头望了望天,这时候国内是凌晨四点,不知道是什么天气,那个男人想必早就睡了。

正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唐远拿出来一看,眼睛睁大,他走到机场里面,将手机举到耳边,声音未出,脸上就先浮现了笑容,“怎么还没睡啊?”

裴闻靳清明的声音响起,“等你下飞机。”

唐远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高兴的不行,“辛苦了。”

裴闻靳靠在床头,眼睛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面,里面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应该的。”

两边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下来,尽管谁都没说话,气氛却丝毫不觉得生硬沉闷,反而有几分难言的柔和。

唐远叹气,“我身上的印子没一个礼拜估计消不下去。”

“一个礼拜不行,”裴闻靳把嘴边的烟夹开,对着烟灰缸里弹了弹,“需要十天半月。”

唐远膛目结舌,半响骂了声卧槽,“厉害。”

那头传来毫不羞耻的应声,“还行。”

“……”

唐远下意识用鞋尖蹭蹭地面,垂头一看,脚上穿的是这男人前不久才给他买的鞋,宝蓝色,特亮眼,“就当我是出差了,你该干嘛干嘛,晓得不?”

“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抽烟,我的直觉很灵的,你抽没抽烟我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

他的音量徒然拔高,“现在你就在抽烟!”

裴闻靳很没出息的抽了下额角,随即就动了动手指,把烟给碾了。

唐远隔着玻璃看到张舒然已经挂了电话,正在四处寻找他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睛,“你乖一点,等我回去给你带当地的特产,挂了啊。”

裴闻靳低低的吐息,“特产不要,你把我的小男朋友给我回来就行。”

唐远觉得男人这时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有磁性,他的整个脖颈都像是有电流划过,气息有些紊乱,轻喘着说,“那行,我保证把他全须全尾的带到你面前,挂了挂了,你快去睡觉吧,昨晚操劳了大半夜,今晚又熬到现在,别这么搞,身体吃不消的,晚安哈。”

话音刚落就将电话挂断,若无其事的走出机场。

张舒然在跟几个西装男说话,脸色很可怕,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眉间的阴戾凝了凝,随后就挥手让几个保镖下去。

唐远伸了个懒腰,懒散的对上张舒然愤怒未消的目光。

“人生地不熟的,不要瞎跑。”

“我的语言沟通没有问题,跑那儿都不会……”

“我让你不要瞎跑!”

张舒然压抑着声音打断,他的下颚线条紧绷,眉心紧紧的蹙着,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唐远转开头看向一边,跟过去的温和内敛相比,现在的张舒然情绪外露,显得更真实。

过去是真的没脾气,对谁都很温和,从来不发火。

不多时,唐远跟张舒然坐车离开了机场。

唐远在后座,张舒然也在,前者看风景,后者对着笔电处理公务,俩人并没有挨着,中间还能坐来一个人。

开车的司机是当地人,很帅的中年大叔,不制造杂音。

后座安静了差不多有十来分钟,唐远开了口,“你想收购宋家的公司?”

张舒然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有那个计划。”

“然后呢?”唐远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聊天气,“轮到我家?”

张舒然敲了下空格键,垂眼打字,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唐远后仰一些靠着椅背,长腿翘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该露出荣幸之至的表情?你把我家放在最后一个,压轴。”

张舒然敲键盘的手一僵,他捏了捏鼻梁,“小远,别一直用这种讽刺的语气跟我说话。”

唐远耸耸肩,“你做的那些事,只配这种语气。”

张舒然苦涩的笑了一下就继续打字,温声细语的说,“我不跟你吵,我只想跟你喝酒聊天。”

唐远抱着胳膊看向窗外。

车里的氛围很差,驾驶座上的中年大叔却目不斜视,不是普通司机,受过专业训练,像个打手。

唐远的脑子里飘过很多东西,他想到了昏黑的蒋家,想到了张杨,想到了张平,想到了裴闻靳爸妈,想到了乡下坑坑洼洼我的土路,又甜又大的桃子……

什么都想,毫无章法。

右边忽地响起声音,“我知道你很困,为什么不睡?”

唐远侧过头。

张舒然看着他说,“小远,你怕我?”

唐远是真的很困,也是真的死活不睡,身边坐着的人原来是他发小,大哥,现在再也不能得到他的信任了,他没法睡,“可不是,你能耐多大啊,短短一个月就收购了三家公司,包括自己兄弟的那家,害得兄弟家破人亡,我敢不怕吗?”

张舒然落在唐远脸上的视线不离分毫,很平静的问,“那你为什么过来?”

“原因你不知道?”唐远慢悠悠的说,“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情义,那个弱点被你踩在了脚下,你要不要把脚抬起来看看?稀巴烂了都。”

张舒然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面部表情极其恐怖。

唐远一点也不怀疑,张舒然想杀了他。

就在他准备让司机把车停下来时,张舒然先他一步开口,声音破碎,“停车!”

车轮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让唐远神经末梢一抖,他目睹张舒然几乎是颤抖着打开车门跑出去,后面就没再看了。

等到张舒然重新回到车里已经是好几分钟后的事情了,跟没事人似的,让司机继续开车,还说开快点。

之后唐远跟张舒然回到最初的状态上面,一个看风景,一个忙工作,一路无言。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了下来。

张舒然合上电脑放到一边,“到了。”

唐远下了车,迎接他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停靠在岸边的游轮,阿列跟小朝都在上面。

张舒然不催促,就立在唐远身旁,跟他一起吹着海风。

“我们四个说好的,要一起出海玩。”

唐远的头有点疼,他深吸几口气,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