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吵架

唐远去学校申请休学一个学期。

校长似乎挺意外的, 大概以为他会直接退学, 再三确认是不是休学一个学期。

唐远的态度坚定,就像是他相信他爸在这个学期结束前一定会回来一样。

校长看他怎么都不改变主意, 就没再说别的, 只让他放宽心, 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再回来完成学业。

唐远礼貌的打了招呼离开,他一边等电梯, 一边给辅导员回微信。

辅导员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 一句不问唐家的事,就给唐远发各种出色的剧目, 元旦晚会上跳的《初恋》也有发给他看, 让他有时间就练练基本功, 练练舞,不能荒废了。

她还说一个年过去,班里多了两对情侣。

话题怎么轻松怎么来。

辅导员说现在班里跳的最好的是陈双喜,进步非常大, 她跟其他老师都很震惊。

这个在唐远的预料之中。

陈双喜说他要成为舞蹈家, 站到最大的舞台上去。

唐远刚出大楼就看见了当事人, 站在花坛边上,穿的高档白色羽绒服,围着个条纹围巾,脸上长回来了不少肉,很水润。

似乎是在有意等他。

唐远下了两层台阶,陈双喜就朝他这边小跑着过来了, 喏喏的喊,“唐少。”

他径自往前走。

陈双喜下意识伸手去拽唐远的衣摆。

唐远的身形顿住,他转过头,视线往下一扫,“松手。”

陈双喜咬了咬唇,声音很轻的说,“唐少,去年我跟你说过的,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会把你当朋友。”

唐远的唇角一抿,他记得陈双喜是这么说过,在这之前还跟他聊了几句。

那时候陈双喜告诉唐远,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要是有钱,我妈就不会走上那条路,他是那么说的。

唐远听到那句话,表情古怪的看着陈双喜,把他给看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

于是唐远安慰了陈双喜,还提起了他的爸爸,得到的是他激烈的排斥。

之后陈双喜问了唐远一个问题,问的很小心翼翼,他说,唐少,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会不会不再把我当朋友?

唐远的回答是,哪儿来的如果。

现在回想起来,唐远觉得自己很搞笑,敢情陈双喜那晚说过的每句话都不是胡思乱想,是有目标有方向的深思熟虑,想的可多了,心思很深。

相依为命的亲人病逝,给陈双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远超他预料。

陈双喜看唐远迟迟不说话,就从后面走到前面,把脑袋垂了下去,“我也说过,我会记得你的好,以后会报答你。”

唐远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双喜,眼尾吊起,不容拒绝道,“陈双喜,把头抬起来。”

陈双喜的纤细的身子颤了颤,他慢慢的抬起头。

唐远目睹陈双喜抿紧嘴唇,脸颊边出现了一对儿小梨窝,“从小到大,我身边有很多虚伪的人,要多虚伪就有多虚伪,我不在乎,因为他们不是我的谁,可要是我在乎的人跟我来那一套,我就会很糟心,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他的语气一顿,笑着说,“你,还有张舒然,你俩让我做了两回傻逼。”

陈双喜又把头埋了下去,埋的很低很低。

唐远整了整大衣袖口,时间真是个厉害的东西,看看,这会儿他多平静啊,就像是在讲一个小故事,而不是自己的经历。

“你跟张杨是两个性格,张杨是表面骄傲,内心自卑,你跟他完全是反着来的,你的内心很强大,陈双喜,下次再见面,希望你不要再装了,没必要。”

陈双喜一点点直起了腰。

唐远不咸不淡的说,“二少,这就对了。”

陈双喜的眼角飞快的抽了一下,“我跟我妈搬过很多次家,其中有一个地方就在孙礼家斜对门,我知道他有个心心念念的初恋。”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上面有他初恋的地址。”

唐远看了看陈双喜,“这就是你所谓的报答?”

陈双喜摇头,“不是。”

“以后我会报答唐少,这次不算。”

要是搁以前的唐远,还真不收,但现在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个人情绪要克制。

收了纸条,唐远忽地发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陈双喜搭在胸前的围巾,“这围巾是谁让你戴的?”

陈双喜说,“大姐。”

唐远的眉心蹙了蹙,陈双喜在凤明路的店里打工,陈列大姐常去,很快陈双喜就进了陈家,她还让他戴陈列的围巾,看来就是她在两头搞事情,八成是想让陈家的继承人跟私生子起内哄,好给自己丈夫谋利。

“你没问她围巾是哪儿来的?”

陈双喜说没有。

唐远盯着陈双喜说,“这是陈列的围巾。”

陈双喜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些,看样子是真的不知情。

唐远说,“你翻翻围巾,上面应该有个大写L的标签。”

陈双喜翻了,他在围巾左下角看见了一个L,用黑线绣上去的,跟周围的颜色差不多,很不明显。

唐远对陈列大姐没什么好印象,长了张刻薄的脸,总是阴阳怪气,她这么做是想让陈双喜难堪,提醒他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别得意忘形,哪怕被带出去,也跟继承人没法比,导致陈双喜嫉恨陈列。

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把陈列激怒。

熟悉陈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炸药包性子,一点就炸。

唐远的视线在陈双喜脸上游走了一圈,看在那张纸条的份上多说了一句,“陈家是最传统的豪门,就是你电视里看的那样,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远在异国他乡回不来的陈列就知道了,既然你非要趟浑水,那就趟吧,好自为之。”

陈双喜望着唐远的背影,大声喊,“唐少,我会永远把你当朋友!”

头一次这么大音量,声音里带着轻颤。

唐远脚步不停的前行,其实他挺想问陈双喜,你的朋友是用来欺骗,用来算计的?

问了没什么劲。

这年头别说朋友了,连十几二十年的兄弟也那样,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各走各的路吧。

继陈双喜之后,唐远跟张扬打了个照面。

陈双喜是有意等他,估计张杨也是,他一进学校,就有人把消息放到校内网上,想知道他的行踪并不难。

张杨之前只是在系里有名,现在上升至整个学校,他年轻,底子好,化了妆跟不化妆区别不大,所以他那张脸已经不能随便露出来了,得用口罩兜着。

唐远想绕道走,他真的不想跟张扬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人生并没有能重叠的地方。

硬要说有,就是跳舞了。

可眼下他们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将跳舞剥离出了人生。

对唐远来说,那一处留了个洞,空荡荡的。

张杨并未走太近,他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清傲的抬下巴,“去喝一杯。”

“我跟你?”唐远就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张杨,你没事儿吧?脑子进水了?”

张杨的唇线绷了绷,“学校附近不方便,去远一点的地方。”

唐远当没听见的越过张杨往前走。

张杨不慌不忙的立在原地说,“初一那天晚上,我去找了裴大哥。”

前面的人脚步猛地滞住,他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半个多小时后,唐远坐在一家悠闲会所里面,他把大衣脱下来丢一边,要了一份牛肉粉丝汤,一壶龙井,还要了个冰淇淋,没管对面的张杨。

服务员是个挺秀气的男孩子,身上的气息很甜,是gay,还是个Bottom。

此时小Bottom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张杨,问他需要点什么,说话的声音很软很糯。

气氛很微妙。

唐远跟张扬也是Bottom,前者上下左右无所谓,前提是对着喜欢的人,后者是年底一次醉酒做过Top,感受比做Bottom要好,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且也将自己受过的屈辱发泄了出去,从中找到了扭曲的快感。

因此不自觉地,张杨对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男孩子多看了两眼。

那男孩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害羞的往张杨那里瞟。

“噗哧——”

唐远抖着肩膀迎上两道目光,“不好意思,没忍住。”

男孩那张秀气的脸轰地一下就全红了,结结巴巴的说,“请,请,请问……”

“我没什么要点的。”

张杨冷着脸看过去,男孩立马缩了缩脖子,拿着菜单快步离开了。

不多时,牛肉粉丝上端了过来,唐远拿筷子捞一点吹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饿了。

来学校之前开了个视频会议,开了快五小时,简直可怕。

牛肉的香气飘得满桌都是。

张杨大概也饿了,但又死要面子只能忍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袋,从自己这头一路推到唐远面前。

唐远扫了眼纸袋子,眼睛闪了闪。

“猜到了吧,”张杨说,“这里面就是我上次偷拍的照片。”

唐远不知道张杨存的什么心思,他没碰眼皮底下的纸袋,继续吃粉丝。

“视频我都删了,没有留。”张杨说,“本来我想留着,将来如果我走投无路了,就以此来跟你鱼死网破。”

唐远吃着粉丝,声音模糊,“那什么不留了?”

久久没有回应,唐远抬头,差点被口水呛到,因为对面的张杨正在乐,还不是偷着乐,是正大光明的乐,不像是捡了钱,倒像是捡了金子,后半辈子金光闪闪。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唐远打开纸袋子倒出照片,伸出一根食指拨了拨,拍的不算清晰,却都能辨认得出来,里面是他跟裴闻靳。

有裴闻靳背着他从酒吧里出来,有他紧抱着裴闻靳脖子,也有裴闻靳把他从背上捞到怀里,唇蹭在他耳朵上,脸颊上……

不看照片,唐远真不知道裴闻靳看他的眼神竟然可以那么炙热,甚至到了有些魔怔的程度。

那副寡淡刻板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

唐远压制住躁动的心将照片全部拿到手里,一张一张看完,那段时间的一出出都在他眼前浮现,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然而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中间出了很多事,可以说是人事已非。

唐远啧啧,“可惜视频都删了。”

张杨说,“他那里有。”

唐远的心情愉悦了起来,“那就好。”

张杨鄙夷的扯了扯嘴角,与此同时眼里也出现了几分得不到的妒怨。

“说吧,”唐远把照片全收进纸袋子里面,宝贝的用胳膊压着,“你特地在学校里等我,究竟想干什么?”

张杨正要说话,左边就传来声音,“我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原来是在这儿会情人啊。”

蒋恶的出现搅乱了周遭还算流畅的空气。

唐远第一时间就把纸袋子卷了卷塞进大衣口袋里面,他事不关己的吃自己的粉丝,点都点了,还是大碗的,不吃浪费,况且他肚子在叫。

死冷的天,蒋恶就跟身体里装了个小太阳一样,穿的黑色皮衣,还敞着,里面就一件浅色T恤,健硕强壮的身材一览无遗,阳刚硬气,男人味重,有安全感,招小姑娘们喜欢。

这一点从经过这边的年轻女服务员频频侧目,差点撞到沙发的行为上面可以看得出来。

蒋恶在张杨旁边坐下来,“早上跟中午都喂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吃饱啊?”

张杨的自尊心有多强,旁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得跟他接触接触才知道,他的确是个床伴,却不愿意让人看见那么难堪的自己。

尤其是在自己瞧不起,又控制不住羡慕嫉妒的唐远面前。

蒋恶发觉张杨的身体绷的很紧,脸上冷若冰霜,以为是嫌自己恶心,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

那一下力道恐怖,张杨的头被打歪了,嘴角流出了血丝。

唐远把还剩很多的粉丝往前面一推,喝了几口龙井,就端着一口没吃的冰淇淋起身。

蒋恶抬起两条结实有力的腿架到对面的沙发上,拦住了唐远的去路,“我让你走了吗?”

唐远瞥瞥张杨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无声的唏嘘。

那次他在机场撞见蒋恶把张杨压到墙上打啵,看那霸道的架势火热得很,就算不是真爱,也是喜欢。

结果呢?

刚才那一耳光甩的很响亮,压根就不是情侣间的情趣,是纯粹的暴力。

唐远耳膜都震了一下,事实再次证明,他是真的看人不准,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去检查一下视力。

眼下他一刻都不想待。

“不让我走,那要怎么着?请我看直播?”唐远端着冰淇淋,轻笑着说,“我对直播不是很有兴趣。”

“还有,别乱用词语,我跟张扬顶多就是同学关系,到此为止了。”

蒋恶凉飕飕的说,“是吗?”

下一刻就一把抓住张杨的头发把他扯到自己跟前,“亲爱的杨杨,不是他,那你背着我跟谁搞到一起去了?”

张杨冷冷的看着蒋恶,他长得不柔弱,眉眼英气逼人,嘴角那缕血丝衬的他有几分魅惑。

蒋恶骂了声操,扣着张杨的手就要在沙发上硬来。

良心发现,又或者是智商回升,改变主意把人强行拖进了卫生间。

唯一的观众唐远没插手,他找不到插手的理由跟立场。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谁都一样。

唐远坐下来吃剩下的那些粉丝,有感而发的想起来前几天看见的一个娱乐新闻,集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功成名就,大满贯等人设于一身的影帝被爆曾经做过某富商的地下情人,还是个男三。

直接颠覆了所有影迷们的认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一件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做好早晚有一天会被人知道的准备。

估计影帝的翻车给了其他被包养的人一次警醒。

包括聪明的张杨。

不止是娱乐圈,其他圈也是一样,包养有风险,既想要得到资源,又想要得到真心,哪儿有那么没的事,怕的是连资源都得不到。

影帝还是好的,起码风光了几十年,惨的多了去了。

.

唐远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蒋恶,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对方就冲进了他的公司,在一楼大厅跟保安打了起来。

保安没主动攻击,全程防守,明宇少东家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不顾忌。

蒋恶不是绣花枕头,他力气大,下手准又重,招招凶狠,没一会儿就把几个保安给打趴下了。

何助理下楼处理,被蒋恶挥到了墙上,她皮鞋的鞋跟高,直接就把脚给崴了。

唐远会开到一半就出来了,他扯了领带丢到办公桌上,瞪着躺在黑色皮沙发里,浑身酒气的蒋恶,“你他妈发什么疯?”

蒋恶喝了不少酒,眼睛猩红,“张杨在哪儿?”

唐远一脸错愕,“你有毛病吧?”

蒋恶突然跳起来扑向唐远,将他死死摁在一堆文件上面,“说,张杨在哪儿?”

唐远胸闷气短,还有点想吐,蒋恶喷在他脸上的口气太冲了,他厌恶的按住对方肩膀,用力推到一边,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什么鬼?张杨不见了?”

蒋恶粗粗的喘气,样子骇人。

唐远的心思转了转,“昨天换谁被你那么对待,心里都会有气,他搞失踪这一出完全是因为你,和我半点关系没有,别跑我这儿来,跟个疯狗一样乱吼乱叫。”

“那你告诉我,他昨天为什么找你?”蒋恶的眼神阴鸷,“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唐远整理着微乱的白衬衫跟铁灰色马甲,“我不知道。”

“我也好奇,当时我问了,他正要说,你就过来了,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

蒋恶不信,他逼近些,一八五以上的身高跟硬汉的外形散发出了很大的压迫感,“唐远,现在的我可不是当年的我。”

“是,”唐远说,“现在的你牛逼了。”

蒋恶抓起桌上的笔记本,作势要往地上砸。

唐远卷着衬衫袖子,规规整整的折了两段,他不合时宜的感叹,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就是,现在他的生活起居严重受到那个男人的影响。

“蒋恶……”

唐远用目光一寸寸打量着蒋恶,觉得他像一头被看不起的小宠物挑战了权威的成年雄狮,想找到那小宠物活活捏死再吃到肚子里,谁窝藏就一并弄死,“你跟我怎么也算是自小相识,劝你一句,我是个很记仇的人,今天你砸了我的笔记本,我明天就把你车砸了。”

蒋恶狞笑,“我怕你不成?”

“怕不怕的不重要,我就是把话给你说清楚了。”唐远随口一问,“你只有张杨一个伴?”

蒋恶一脸荒谬,“开什么玩笑!”

“不是啊,”唐远说,“那你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还是说,你们签了合同,你给他多少资源,多少钱,他答应陪你几年,现在人找不着了,你怀疑他想毁约,就咽不下这口气?”

蒋恶的面部扭了扭。

唐远挑了下眉毛,看来是猜对了。

那张杨挺有想法的,老虎嘴里拔牙,不但要有自己找死的勇气,还要有他人相助才行。

“以我对张杨的了解,他是个极要强的人,要强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你的身价跟条件,在金主里面算很不错了,他不至于舍弃,你想想是不是踩到了他的底线?”

蒋恶将笔记本丢回桌上,恶声恶气道,“关你屁事。”

“本来是不关我事,”唐远的眼神一冷,“可是你打了我的保安,弄伤了我的助理,打乱了我的会议安排,还害得公司上下员工精神受到惊吓,现在就关我的事了。”

蒋恶讥笑,“说的一套一套的,啊?”

他对着办公桌用力踢了两下,桌脚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找遍了整个城市都找不到,除非有人在背后帮他,你有那能力让他逃离蒋家的势力范围,昨天他又见过你,你们鬼鬼祟祟……”

唐远忍无可忍的打断,“狗屁的鬼鬼祟祟,张杨跟我不对盘,这事儿你不知道?”

“张扬每次见我都要冷嘲热讽一番,外加鼻孔朝天的挑衅,整的好像我欠他的一样,昨天虽然我不清楚他的目的,反正不会是好事儿,我跟他到不了鬼鬼祟祟的那一步,这辈子连朋友都做不成。”

“单纯的交易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托张杨的福,我对他有一种生理性的反胃。”

蒋恶冷静了下来,“真不是你干的?”

“不是,”唐远拍拍他的肩膀,“老哥,你这通火发错地方了。”

听到这称呼,蒋恶用见鬼的眼神看着他,一两分钟后说,“不过一个张杨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理解。”唐远实在懒得跟他周璇了,就绕过办公桌打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黑卡给蒋恶,“我家的‘金城’你还没去过吧,去年进来了一批员工,全是些漂亮男孩。”

蒋恶没接,“我可没有lt癖。”

“都是成年人,长得嫩,显小,他们有专人训练,有部分完成学业开始上班了,有部分还在学习。”唐远笑着说,“你要是看上了哪个,随便带走。”

蒋恶这才接过那张黑卡,玩味的说,“既然是唐少的美意,那我怎么好辜负。”

唐远说,“玩的开心点。”

“下回你再过来找我,碰到被你打伤的小保安,我希望你能道个歉,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还有我那助理,跟了我爸很多年了。”

蒋恶走到门口时回头,满脸匪夷所思,“唐远,你的变化真大。”

唐远心想,要你经历我这些,你的变化也小不了。

蒋恶一走,唐远就变了脸色,他解开马甲的几粒扣子,叉着腰在诺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

心里那股子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

几分钟后,火势冲出了那颗心脏,直往头顶蔓延,唐远拨了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你在哪儿呢?”

那头响起裴闻靳的声音,“高速上。”

唐远透过敞亮的落地窗看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什么时候回来?”

“要晚一点。”

“行吧,”唐远说,“我在办公室等你,回来了就来找我。”

裴闻靳是八点多回的公司。

唐远晚饭没吃,没胃口,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指缝交叉着搭在一起,一见男人推门进来就发出声音,哑哑的,“裴闻靳,张杨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还是……”

“我不问,你就不说?准备瞒一辈子?”

裴闻靳把公文包放沙发上,接着他坐下去,上半身往后仰,一丝不苟往后梳的发丝微散,眼眸微微阖着,眼角眉梢全是浓重的疲惫。

唐远的喉头哽了哽,语气从生硬变得柔软,“张杨找你是初一的事,这马上就十五了,我连个屁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蒋恶找上门,跟我说一大堆有的没的,我结合前后有了想法,还蒙在鼓里呢。”

裴闻靳的眼皮撩起,“伤到你了没?”

“现在谁都伤不了我。”唐远定定的看着他,“就你可以。”

裴闻靳招手,“过来。”

唐远站起身,坐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腿还麻了,他站原地扶着桌子待了会儿,不怎么麻了就走到沙发边上,完了又走到后面,伸手去揉男人的太阳穴。

“张杨不见了,蒋恶来公司发疯,差点把我的笔记本给砸了,里面好多重要资料呢。”

少年在小声嘀咕着,语气里有几分撒娇,几分埋怨,听着可爱,招人疼。

裴闻靳握住太阳穴一侧的手摩挲,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说的很详细。

唐远听到的前因后果跟猜想的大同小异,他还是情绪失控的将手从男人掌心里抽离,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毛,“裴闻靳,我就想不通了,你干嘛做事情都瞒着我啊?”

说着就绕到前面,盯着男人的脸,“你是觉得我玻璃心,瓷器心,容易碎掉,承受不住一点儿重压,还是怎么着?”

裴闻靳掐了掐眉心,“不是承受不住,是想让你轻松点。”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你把什么都揽下来,我就一定能轻松?”唐远吸口气,“我在想,是不是我弄错了。”

裴闻靳猝然抬眼,那里面乌压压一片,看的人心慌。

唐远后脊梁略微发凉,他下意识的退后一些跟男人拉开距离,“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没代沟,现在看来,还真有,挺大一条,就搁在我们面前,你看到没?”

裴闻靳默不作声,周身气息依旧沉稳,只是眼眸里面的暗色聚集的越来越多。

“我希望你在我新手上路的阶段帮我,不是说要像个智障一样被你护在后面,是想跟你站一块儿,懂不?”唐远接着往后退,将距离拉的更大一些,他咽了咽唾沫,笑着摇头,“你跟我爸一个样,都很矛盾,一边想我尽快长大,一边又在我还没解决问题前就抢先解决掉,甚至不让我碰一下。”

他苦恼的叹口气,“裴闻靳,这样我要怎么长大呢?嗯?”

几秒后唐远又说,“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把你从你男朋友的位置调到长辈上面去,潜意识里那么做,晓得我的意思吧?”

沙发上的人突然站起来,神情可怕到了极点。

唐远人已经退到了门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按理说自己的身手那么好,不应该怕成这样。

可能是长辈的威严?

又或者是平时这个男人的强大跟深不可测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尽管他们早就亲密无间,那种威严依然完好无损。

裴闻靳脱了西装外套,动作粗鲁的扔到沙发上,一连解开了领口那里的三颗扣子,露出一片精实的胸膛,正在大幅度的起伏着,脖子上的青筋突显了出来。

这些都在暴露一个现象,他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

唐远全身绷的死紧。

裴闻靳看少年如临大敌,胸腔里流窜的狂暴情绪一凝,“站那么远干什么?”

唐远没说话,眼睛里写着呢,怕你吃了我。

裴闻靳用黑沉沉的目光看着贴门而立的少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小,他半响模了模脸,难得幽默了回,“我有那么可怕?”

唐远还是没说话。

裴闻靳面无表情的动了动薄唇,他坐了回去,从口袋里拿出烟。

唐远想也不想的就冲过去把他手里的烟盒扣到桌上,不敢看他阴云密布的脸,丢了个台阶过去,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我就一个爸,别跟他抢了,你当你的男朋友,不好吗?”

漫长的死寂过后,裴闻靳嘶哑着嗓音开了口,“不说了?”

“不说了,”唐远瞧了瞧男人,觉得阴云有退散的迹象,他松口气,“你叫外卖吧,我还没吃晚饭,肚子都快饿扁了。”

“我先去里面躺会儿,你冷静冷静,我也冷静冷静。”

裴闻靳靠坐在沙发里,“我刚出差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远愣是从男人平淡无波的话里听出了委屈,他撇撇嘴,“知道你辛苦,所以才不跟你吵了。”

“都是你在吵。”

“是是是,就我在吵。”唐远切了声,“也不知道全程放冷气吓唬我的是谁。”

吃过晚饭,俩人都兴平气和了下来。

唐远盘着腿坐在男人面前,抓着他的大手给他剪指甲,“下次再有个事,能跟我商量着来?”

裴闻垂眼,目光落在少年干净的脸庞上面,瘦了很多,年后一点没长回来,没出事前摸着圆乎乎的,现在一瘦下来,轮廓线条锋利了很多,不像他妈,开始像他爸了。

“跟你说话呢?表个态啊!”

“好。”

唐远满意了,他把柔韧的腰弯下去,在男人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像求婚似的,特虔诚,“以后吵架,你别吓我,就跟正常情侣一样吵架就行。”

裴闻靳不太懂什么叫正常情侣吵架,难道他们不是?

“不是,”唐远认真摇头,“真不是。”

“我俩吵架……怎么说呢,就是很恐怖,我说的是你啊,我不恐怖,我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哎我说不好,你看看书吧。”

裴闻靳抬起手放在少年的脸上,摩挲着他的脸颊跟耳朵,“也许是年龄差的原因。”

“可能有,但不全是,”唐远顿了顿,轻声说,“你发火的时候我受不了。”

裴闻靳的喉头攒动,“我会注意。”

气氛因为那几个字变得轻松且温馨,清脆的咔嚓咔嚓声从指甲剪上面发出来,持续了十来分钟。

唐远把男人的最后一个小手指的指甲剪干净,磨好边边角角,“你把张杨送到哪里去了?”

裴闻靳说了一个地方。

“不是吧?”唐远刷地抬头,“那么偏,你要他在小岛上当一辈子渔民吗?”

裴闻靳从少年手里拿走指甲剪,托起他的手从拇指开始修剪。

唐远眯眼看男人,“你打的什么主意?”

裴闻靳淡声说,“那要看蒋恶究竟对张杨是什么心思。”

唐远没听明白,深思了会儿才恍然大悟。

如果蒋恶在失去张杨以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觉得张杨跟他的其他伴儿都不同,是特殊的存在,特殊到可以定义为喜欢,非要找到人不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弄到身边。

那么他们就可以利用张杨的行踪来跟蒋恶谈条件,跟他成为盟军。

可要是蒋恶对张杨的失踪发怒,仅仅只是因为被一个不放在眼里的床伴给甩了,想把人抓回来整死,没有别的心思。

真找不到就算了,不会花多少时间在那上面,那张杨便会在那个小岛上生活下去。

他那张牌是废了,还是有用,起多大作用,全看蒋恶。

思绪一捋顺,唐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不寒而栗,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句话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

裴闻靳道,“那就别说了。”

“我还是想说,”唐远蹭蹭他的脸,“你让我说呗。”

裴闻靳,“说。”

唐远想说的是你城府怎么能那么深,从嘴里出来的话却是,“你的存款有多少啊?”

咔嚓声一停,裴闻靳抬了抬眉眼,“怎么?”

“都给我,”唐远又说,“算了,别给我了,你自己来吧,诚意更大一些。”

见男人面露疑惑,他把话说清楚点儿,“你捐一捐啊,行善积德。”

裴闻靳道出两字,“迷信。”

“怎么就是迷信了?”唐远不稀得听他那么说,“有条件就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老天爷在看旁观,一笔一笔给我们记着,多做善事总是好的。”

裴闻靳继续给他剪指甲,“有句老话说,好人没好报。”

“那只是表面现象,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唐远同学严肃说教,“人分前世,现世,还有后世,现世的果都是前世种的因,我们现世种什么因,后世就结什么果。”

裴闻靳抿了两下薄唇,沉沉的说,“小远……”

唐远眨眼睛,“嗯?”

裴闻靳迟疑了会儿,“你没事吧?”

唐远,“……”

他使出杀手锏,“我还想跟你白头到老呢!”

这杀手锏太有效了,裴闻靳直接打电话联系唐氏儿童基金会,聊捐款事宜。

唐远在一旁听,知道男人要把存款全捐了,他的眼皮跳了跳,“我让你行善积德,也没让你一次性全捐啊。”

“你是年薪,今年才刚开始,接下来你吃什么喝什么?每个月还要给家里寄生活费吧?”

裴闻靳刚想说自己还有张卡,够今年一年开销,就听到少年说,“我养你吧。”

唐远看男人的表情很古怪,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诶诶两声,“别光顾着自己想,跟我分享分享。”

裴闻靳前言不搭后语,“那是我跟张扬谈好的协议。”

他提了公司两个高管的名字,“张杨卖消息给我,条件是我送他安全出国,至于协议,那是保证他哥跟家人的安全。”

唐远不解,“张杨为了躲开蒋恶,都把在娱乐圈里得来的那些名气都丢了,还能回来?”

裴闻靳说,“真要是蒋恶动了真心思,张杨会回来的。”

唐远没懂。

裴闻靳概括道,“虚荣心。”

唐远懂了,就说嘛,他跟张扬一辈子都做不成朋友,三观不同。

“明宇少东家的真心是一张王牌,也是免死金牌,通关金牌,张杨不可能不要。”裴闻靳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他会回娱乐圈,靠蒋家的资源站到最高处,让我仰望。”

唐远抽抽嘴,真是远大的理想。

就算成了影帝,跟前几天那个翻车的影帝一样拿大满贯,也跟他们商圈八竿子打不着,有什么好仰望的?

唐远乱七八糟的想了许久,指甲都被剪好了,他捧住男人的脸,“我不能太依赖你,否则我离了你就不能活了。”

裴闻靳说了什么就离开沙发,唐远愣住了。

他说,那样不好?

唐远反应过来,几个大步冲上去跳到男人背上,“当然不好了,我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可能离开谁就活不了?那不是比女人还不如?”

“现在女人可厉害了,顶半边天,我一个男的,真不能到那一步,否则就是对不起我弟。”

裴闻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有弟弟?”

“这话问的,”唐远亲了亲男人的耳朵,“我弟弟可喜欢你了。”

裴闻靳往房间里走,“跟你说的?”

唐远煞有其事的嗯嗯,“说了,我弟弟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后面的话音全被男人堵进了嘴里,又一分为二的咽进了肚子里。

零点那会儿,唐远洗个澡爬上床刷朋友圈,看见宋朝在旅行途中的照片,都是些风景跟美食。

配了文字,全英文,还都是经典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显得特文艺。

唐远找表情图发给宋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宋朝还没睡,很快就回了,说过两天。

唐远跟他聊了会儿就道晚安,对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说,“开发部的蔡成跟技术部的张威既然都被蒋家给收买了,那明天开除他们?”

裴闻靳说,“不开除。”

唐远这回很快就摸透了男人的心思,“你打算将计就计?”

裴闻靳,“嗯。”

唐远掀开被子,灵活的快速爬到床沿,“我发现你很喜欢用这一招。”

裴闻靳觉得少年此时的样子像他爸妈养的小白猫,想挠挠他的下巴,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

唐远咕噜咽了口唾沫,戒备的说,“我不行了,你再撩,我就只能把命给你了。”

裴闻靳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看你那小样。

唐远趴下来,两只手放到下巴下面垫着,“将计就计那一招怎么用才好啊?教教我呗。”

“没什么好教的,”裴闻靳慢条斯理的擦头发,“主要还是靠天赋。”

“……”

唐远站起来后退两步。

裴闻靳察觉出少年的意图,本能的丢掉毛巾张开手臂,稳稳的把他接住了,“摔了怎么办?胡闹。”

唐远挂在男人身上,“你不会让我摔着。”

裴闻靳单手托着少年,一手捞起桌上的毛巾继续擦头发。

“我来我来。”唐远自告奋勇的担起大任,动作虽然生涩,却很认真小心,“我们先不让孙礼知道他初恋的事,这样张氏就以为我们没有招了,飘了,膨胀了,等张氏大意的时候,我们再出招,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裴闻靳享受着少年特有的温柔,唇角勾了勾,“不错。”

唐远给男人擦干了头发,就抱住他的脑袋摁在脖子里,“我爸不在,事情多,困难多,你忙,我也忙,压力特大,有时候难免会心烦气躁的斗嘴,说了气话伤到彼此的感情,可那都是正常的,过日子总要磕磕绊绊,我们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裴闻靳呼吸着少年身上的味道,他给出承诺,“好。”

睡前唐远惦记着张杨说的视频,他从男人怀里抬起头,“你手机密码锁多少啊?”

裴闻靳的眼睛没睁开,声音慵懒,“你亲我的时间。”

唐远愣了愣,他输入在休息室里偷亲的日期,手机就解锁了。

那一瞬间,唐远的心跳就爆到了一个失控的频率,撞的他肋骨都有点疼了,他却高高扬着嘴角,开心的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裴闻靳像是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心情,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只是这么个动作,唐远眼眶都红了,他暗暗发誓,以后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要跟这个人分开。

平复了下情绪,唐远在手机里翻到了张杨拍的视频。

看得他既激动又感动,失眠了,后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到了天亮。

周六不加班,唐远在天亮以后开始睡觉,一觉睡到中午,要不是裴闻靳强行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他能睡一天。

唐远跟个废人一样任由裴闻靳给他穿衣服,递牙刷,喂饭,对,还有喂饭。

他吃到一半差点噎着,小心翼翼的看着给他剥虾的男人,“你不是真想跟我爸抢位置吧?”

裴闻靳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的看着他。

唐远闭上了嘴巴。

唐远约李月在自家的餐厅里见面。

李月不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来给你送张杨的把柄。”

唐远一口咖啡刚到嘴里,及时咽下去才没有喷出来,“什么把柄?”

李月这会儿又不爽快了,她拿勺子在杯子里搅拌搅拌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才说,“张杨心里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