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越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早已被他遗忘的一段往事。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某日。师傅鹤机子阐释完道法后,布置下功课,要弟子们写听经的心得一篇,乐越和几个小师弟苦着脸去年长的师兄帮忙。师兄乐休小声告诉他,师傅房中有几本册子,那上面写有师父写的心得,把册子偷出来看看,自然就知道心得该怎么写了。
乐越偷偷摸进师父房中,果然在桌案上看见几本书册,其中一本夹着一张纸签条儿,纸签标记的那页正是今天师父讲到的地方。另用细笔小字批注着感悟心得。
乐越大喜,飞快地袖走册子,溜出师傅房门不多远,就被乐休师兄拦住。
乐越高高兴兴地从袖中取出册子,刚想表功,就被师兄一把夺过,匆匆翻开,哗啦握皱了纸页,神色狰狞。
乐越有些害怕,赶紧说:“师兄,弄皱了师傅会发现。”
师兄的神色勉强和缓下来,把册子递还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
抄完感悟后,乐越程趁师傅和师叔们吃晚饭的工夫,偷偷把册子放回原位。刚准备溜走,门嘎吱一响,师父竟然出现在门口。
乐越躲闪不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弟子刚刚听见房里有老鼠叫,所以进来……”
鹤机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乐越刚刚还回的册子,含笑道;“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乐越只得扑通跪下:“师父,徒儿错了。”诚恳交代忏悔偷书行径。
鹤机子抚摸被揉皱的册角:“是谁提点你来偷书的?这本书还有谁看过?”
乐越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大家:“没谁提点我,徒儿只是想来师父房中寻一寻有没有解释道法的书,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鹤机子放下书册,捻须道:“罢了,为师不会重罚你。但你要把今日所行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出来。”
乐越顿觉眼前一黑,比让他去祖师殿跪一夜还难受。他愁眉苦脸地退出师父房间,又在走廊拐角处被乐休师兄拦住。
师兄神色有些忐忑:“乐越,师父是不是知道你偷书的事了?他说什么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说是我……”
乐越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道:“师兄放心,我跟师父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接着苦下脸,“师父也没说什么,就罚我将偷书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
乐休师兄松了一口气,匆匆走了。
乐越沉在梦乡中,紧皱眉头。早被遗忘的一些零星往事浮出来,他却不愿意确认,有意无意地寻找排斥这些的东西。
于是,另一段往事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是他已有十二三岁,师兄们投靠清玄派去了,师门穷的揭不开锅,乐越每天到山下镇上做点零工赚钱。他年纪小,没几人肯用他,只有开粮行的乔老拐隔三差五雇他捡粮渣。
这是项美差,乐越与凤泽镇的穷孩子都爱去做。一堆孩子坐在粮行铺子里,每人一个箩筐,将箩筐里粮食中的碎叶渣等杂物(?)掉,就能挣几个铜子儿,还能得一小布袋米或麦仁。乔老拐老眼昏花,细小的的杂物渣不干净,他也看不清,有的孩子偷偷踹一两把粮食在兜里,他也瞧不见。一群孩子从下午磨磨蹭蹭到黄昏,乔老拐就会说,差不多了,就到这吧,输给大家工钱,还管他们吃一顿饭。一般都是熬得又黏又(?)的杂粮粥,再加一个杂面馍馍或一张饼。吃饱了到第二天晌午都不饿。
有一天,乐越照例到镇子中去,发现粮行门楣上挂起了丧帘,乔老拐死了。乐越和一堆孩子站在粮行门口,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憋闷,从今再没有那么好赚的钱和白吃的饭了。几个年纪比乐越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路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镇上的人蜂拥到街边。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限量的抽一佩戴着长剑的人扬尘而过,乐越听路边的人议论说,那群人正中间的那个,就是最近刚刚生擒某邪道门派教主的大侠周轻言,他有事要在凤泽镇住两天,连清玄派的华重子都预备携带重礼亲自去拜会他。
乐越急忙赶回师门告诉师傅这个消息,顺便说了乔老拐过世的事。鹤机子听罢,起身去房中更衣,让乐越随他一道下山。
乐越随师父一道到了山下,鹤机子没有去拜会周大侠,反倒带着他到了乔掌柜的家中祭拜。
乐越十分不解。
鹤机子问:“乐越,你将来想做什么?”
乐越立刻飞快回答:“回师傅,徒儿想要用心参悟道法,能够……能够悟得大道,弘扬道义。”
鹤机子道:“为师让你说实话。”
乐越缩缩脖子:“我将来想做个大侠。”
鹤机子道:“在为师看来,你若做那种大侠,倒不如做一个市集之中像乔掌柜一样的寻常人,乔掌柜的侠义比之名震天下的所有侠士更值得敬重。乐越自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往日师傅教导他做人道理的片断纷涌浮现。旁边的洛凌之坐起身,低声问:”越兄,难道今天鲁休说的事还是扰乱了你的心绪?“昭沅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
乐越道:“不是,我在嫌自己蠢,师傅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必计较旁人的话?”
洛凌之道:“不错,他人言语可择而纳之,自己心里必要有主张。”
乐越道:“正是这个道理。”
昭沅挨着乐越坐着,跟着赞同地点头。
乐越轻声问:“洛兄,你怎么醒着?难道是伤口疼?”
洛凌之道:“不是,一点皮肉伤,下午经商景前辈治疗,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可能是因为这间牢房内昼夜不分,察觉不到天时的变化,就睡不着了。”
乐越抖动衣襟山峰,四下看看,杜如渊与商景正在酣睡,唯独不见琳箐。
昭沅到:“琳箐去找孙奔了。”
蜥蜴状的应泽聪薄毯下爬出,扑了扑翅膀。
乐越道:“应泽殿下醒了?”
应泽闷闷地哼了一声,昭沅关切地问应泽:“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应泽抬起眼皮,阴森森扫视四周:“你们看本座的眼神为何都如此防备?”
昭沅抓抓头:“没有啊。”
应泽半耷下眼皮,幽幽地说:“尔等不必掩饰,本座知道,经过祭坛一事,你们都有些嫌弃本座,这种事情我早已习惯了。”
他转过身,面向墙壁趴着,摇曳的烛光下,黑色蜥蜴般的身体显得格外寂寞。
昭沅心下很是不忍,爬起身想走过去。乐越拽拽它的衣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说话。昭沅疑惑地坐回原地,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应泽闭上眼,这种事情他的确早已习惯,早在许多许多许多年前。
“帝座不可重用应泽,恐生大祸!”
“应龙生性残虐,与天道不合。他早晚必反,务须防之!”
……
什么仙者无争,天庭无忧,都是假的。
照样有防备和算计,不合群者,照样会被排挤。
众仙诗文唱和,聚饮行乐时,他便独自在天河边的石头上磨剑,到寂寞的角落处喝酒。直道…
直道那一日,禁锢在身上的枷锁碎裂,他从镇封万年的寒潭底浮出,重见天日,岸上的那人向他笑道:“在下新烤好的鱼被阁下打湿了,但还有酒,可愿共饮乎?”
那是第一次有人毫无芥蒂地主动相邀,虽然是个凡人。
“泽兄,天上有天上的妙处,可人间也有人间的胜景,你看这山岳湖海,原野大川,纵横徜徉其间,逍遥不输于神仙。”
“泽兄,云有聚散,月有圆缺,何必在意浮云往事,今朝快活便好。……“些许闲言,零碎杂事,将军何须挂怀,只当它是脚下浮云罢了。”
“泽兄。“泽兄。”
“将军。……有某个模糊的身影与那个记忆中深刻的影子重叠起来。应泽用爪子扣住头谁?是谁?这人到底是谁牢房的四壁与地面开始轰隆隆的颤抖。商景从怀中抽出《太清经》,乐越在书页翻开的刹那飞快地问:“应泽殿下,你还记得少青剑么?”
应泽内心一片恍惚,刺目的剑影从眼前掠过。
少青剑?少青剑是什么?少青……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卿遥的师门所在的山名叫少青……《太清经》中并没有飞出金色的字符,房屋的颤抖却渐渐停息。
应泽黑色蜥蜴状的身体渐渐幻化成人形,忽大忽小,最终还是变成平常的孩童模样,抓着头发用力甩了甩头:“本座……只有云踪剑。并未听过什么少青剑。”
三更,天阴无风,琳箐穿过墙壁,飘进客栈二楼房内,一个黑影在窗边扑扇翅膀吱吱叫了两声,跟着,孙奔从床上跃起,笑道:“琳公主真守时。”
琳箐哼道:“你很大胆啊,不怕被凤凰盯梢?”
孙奔摸黑拉着凳子坐下;:“孙某相信,即使琳公主受伤,也一定不会让凤凰有机会盯梢。”
琳箐在孙奔对面落座:“算你会说话,说吧,你让洛凌之带话约我今晚见面,要商量什么事?”
孙奔坐正身体:“琳公主,眼下局势你也看到了,如今乐少侠、杜世子还有洛凌之都在牢中,你再瞧不起孙某,也只能和我合作。我今晚只想问你一句话,假如我能弄到兵马,你会不会助我?”
琳箐扑哧笑出声:“你从哪里弄兵马?太子再愚蠢也不会现在让你掌兵吧。”
孙奔的口气依然很正经地问:“如果我能弄到呢?”
琳箐心中惦记着牢里的乐越,不想和孙奔多做纠缠:“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如果你真的能弄到到兵马,我当然会帮你。”
孙奔很满意的笑了:“那我先谢过麒麟公主,孙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琳箐回到牢房,将孙奔的话复述一遍。
乐越皱眉听完:“难道,孙兄是想用南郡的兵马?”
定南王已被囚禁数日,但大约是安顺王对其有几分忌惮,定南王始终未被定罪,封衔和兵权也没有被剥。
琳箐到:“没错,他让我回来问杜书呆或者杜书呆的爹,就近可调用多少兵马,如何才能调用。”
昭沅插话:“安顺王应该非常担心南郡的兵马,如果我是他,肯定会派人紧紧盯着。”
杜如渊颔首:“现在朝廷大部分兵马都在太子和安顺王手中。并非吾爱惜南郡的兵卒,是在风险太大,可能尚未调动,就会被安顺王的大军剿杀。”
乐越,络凌之,商景纷纷赞同杜如渊的分析,认为动用南郡兵马未必能成功。
洛凌之道:“孙兄与我商议时,亦曾想到过这些顾虑,孙兄有几句话,说的也有道理。即使只有半分可能,也比束手在牢中好。琳公主和商景前辈就得出我们几个凡人,却无法改变眼下的局面。横竖已经是反贼,还不如彻底反了。”
乐越皱眉道:“话是这样说,可万一不成功,岂不是会白白牺牲许多人命?”
“是”洛凌之点头:“不尝试的话,没有一丝希望;尝试的话,肯定会牺牲人命。孰对孰错,端看各人心中孰轻孰重。唉…”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孙兄说有兵马,使指南郡之外,另有可借力之处。”
杜如渊忽然一弹指:“不错,可借力之处!多谢洛兄,让吾想到一处援兵。”
众人都静悄悄等着下文,杜如渊又皱眉:“只是,不知道拥有这路援兵的人会不会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兵,用计谋刺激一下才能万无一失。“他思索片刻,方道:”只有再请琳公主辛苦一趟,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此计方能成事。”
琳箐疑惑:“去哪里?找谁?”
杜如渊微笑道:“去皇宫,找澹台丞相的千金,未来的太子妃,澹台容月。”
第二日初更时分,昭沅踏云来到皇宫的上空,宫殿之上,凤凰五彩斑斓的气息绚烂缭绕。
昭沅深吸一口气,向着风乾宫的方向俯冲而去。
顿时,几道凤影从凰慈宫及旁侧的宫殿中飞掠而起,翅扇疾风,口吐电光。昭沅向凤凰丢了几个光球,在宫殿上空盘旋闪避。几个凤凰合成一处,气势汹汹向它扑来。
昭沅回身便走,引着凤凰尽量远离太后的宫殿凰慈宫,一个黄色的球体从它脚下的云层中弹射而出,直至地向它撞来。
昭沅侧身躲避,那东西跟着它转了个弯,重重撞在它胸前,。昭沅尚未分辨出这是个什么冻死,黄球已跃上它肩头,喳渣叫了两声,把头在它脸上蹭蹭。
昭沅吃了一惊,险些被凤凰的一道电光击中。
黄球居然是雏鸟阿黄,许久不见,肥了很多,仍然是毛茸茸的雏鸟模样,兴奋地扑打小翅膀,扭动身体又跳又叫。
昭沅狼狈的躲避凤凰的攻击,身后传来凤铃气急败坏的声音:“卑鄙的龙!快放开他!”“欺负弱小!不要脸!”
昭沅被骂得很无奈,一边来回闪避,一边低声和雏鸟商量:“你回去吧。”
雏鸟啾啾在他脸上啄两下,坚决不走。昭沅更无奈了:“你为什么总要找上我?”
雏鸟用水汪汪的双眼看着他,钻进他的衣裳里。
前方,几只喜鹊化成小(?)手拿拂尘一字排开:“孽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到皇宫凤凰祭坛禁地劫持君上!快快束手就请!”
一道电光划破了昭沅的衣衫,昭沅愣在云上。
劫持……君上?他抓出那只娇爹的依偎在他怀中的黄色绒球,舌头有些打结。
难道……
“你、你、你是凤君?”
凤凰都已追着昭沅远去,琳箐无声无息落进凰慈宫中。
偏殿中灯火明亮,澹台容月端坐在帷幕后的椅上,一针针绣着一条巾帕。只是,帕上的针脚极不匀称,抽线时,线上都打了结。
澹台容月轻叹了口气,那时身旁桌上的银挑和小剪,正要挑去杂线重做,灯罩里的烛火忽然左摇右摆起来。
屋中,明明无风。
澹台容月疑惑地抬头,却见殿中的宫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桌前多处一个穿着明艳红色衫裙的少女,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气魄。“澹台小姐,还记得我吗?我们曾在西郡见过面。”
澹台容月站起身,她当然认识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少女,也记得,这个少女一直都在乐越身边。他知道,乐越身边的人都很不寻常,所以对琳箐能够悄无声息地弄晕宫女,侍卫们进入皇宫,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她急切地问:“琳姑娘,乐越…他还好吧。”
琳箐简洁地道:“乐越还被关在安顺王府中,要救他,需要你帮忙,所以我今晚才来找你。”
澹台容月不由自主抓紧了桌布:“我?我可以帮到乐越?姑娘请讲,需要我做什么?”
琳箐到:“这件事有些难,答应之前,请澹台小姐三思。”
澹台容月平定下情绪,肯定地道:“我会竭力做好。”
咻砰!
阿黄鼓起肚皮,浑身冒出又一轮光圈。光圈扩散开,笼罩住昭沅身周。凰女甩来甩去的丝绦和喜鹊小童们射出的羽箭统统被弹开。
凰女们又开始大骂乐越无耻,小喜鹊叫嚣着让昭沅放开君上。
昭沅苦笑,问围着自己亢奋地飞来绕去的阿黄:“你到底是不是凤君?问什么你要帮助我?”
阿黄用亮晶晶的双眼热烈地望着昭沅。喳喳地叫着。
远处天边掠来一抹绛红,身后的凰铃慌张地呼喊道:“桐哥哥!”昭沅的头隐隐作疼,更大的麻烦来了。
凤桐在昭沅数丈外的地方停住,喜鹊小童们飞扑到他跟前:“主人,那只孽龙抓住了君上!”“主人快快降住它!”
阿黄绕着昭沅飞翔盘旋,凤桐向它伸出手:“回来吧。”
阿黄好像没听见一样,反倒飞到昭沅的肩头落下,闭上眼,缩起脖子。
凤桐缓声道:“倘若君上知道此事,定然会责罚,回来吧。”
阿黄哼唧一声,头摇了两下,继续缩着脖子蹲着不动。
凤桐将视线转到昭沅脸上:“如今大局已定,你们再怎么打皇宫的注意也不可能挽回败局。念在家兄违反规矩伤了乐少年的事情上,我不想出手伤你。但望你等明白自己的斤两,不要再做徒劳之事。”
凰铃在昭沅身后气急败坏地跺脚:“凤桐哥哥何必和它废话,将他拿下赶紧把阿黄揪回来!”
昭沅一声不发地站在云上,阿黄依偎着它的颈侧,柔风吹动阿黄的绒毛,搔得昭沅的脖颈微微发痒。
凤桐神色难以琢磨地注视着昭沅和阿黄,语气无奈地开口:“好吧,既然它执意如此,今晚我们暂且不起冲突。”向旁侧让开一步“你且离开吧。”
凰铃凰珠急切地道:”桐哥哥,不能放它离开!“阿黄怎么办?”
凤桐抬手制止道:“无妨”两名凰女悻悻地闭上嘴。
阿黄扑扑翅膀飞起来,拉着昭沅的头发,向前拽了拽,示意它快走。
昭沅一头雾水,“它,它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凤君?”
凤桐挑起一边嘴角:“我们君座与令尊同辈,你觉得他会是如此模样么?他若是君座,我等也不敢无礼地喊它阿黄吧。”
昭沅侧目看了看阿黄,那为什么喜鹊小童们会喊它君上?昭沅估量了一下时辰,觉得琳箐应该已经和澹台容月商谈完毕。此地不宜久留,他无暇多纠缠,飞快地驾云离开。
凰铃和凰珠恨狠地看着昭沅远去的背影和那个依然紧紧粘在它肩头的黄色绒球,凰铃磨着牙道:“这个死阿黄,从西郡开始就黏着那条龙,还被麒麟耻笑我们倒贴,这是气死我了!”
凤桐瞥了她一眼:“凰铃,你说这话有些逾越了。”
凰铃的脸色变了变,咬了咬嘴唇:“什么逾越?才不会有这种事。”
凤桐遥望向昭沅离开的方向:“或者着也是君上所谓的天命安排”昭沅赶回安顺王府上空,阿黄停顿在云上盘旋,不再和它前行。
昭沅微微一愣,问:“你不和我一道下去?”记得过去阿黄缠上它后,那是打都打不走的。阿黄哼唧一声,脑袋在昭沅脸上蹭蹭。折身向后飞了飞,似是示意它要回去了。
原来阿黄真的是特意送它回来的。昭沅虽仍有些不解,还是摸摸阿黄的身体,恳切地说:“多谢。”
阿黄又在它手指上蹭蹭。
昭沅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吧。”它折身正要降落会安顺王府内,身后有声音唤道:“昭沅”昭沅诧异回头,方才阿黄所在的位置站着一名黄衫少年,看起来不过凡人的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繁复的金色长袍,华美的面容稚气未脱,笑吟吟地望着昭沅。
“我叫九颂,不过,你若继续喊我阿黄也可以。”
昭沅一时怔住:“你…你究竟是…”
九颂宽大的袍袖上流云暗纹浮动,好似下一瞬便会从衣衫上落入空中:“我就是九颂。我可以经常找你玩么?”
他清亮的眼眸期待地看着昭沅,昭沅情不自禁地点头。
九颂拉住他的衣袖:“以后的日子很长,我们会慢慢熟悉的。”他慢慢凑近昭沅的眼前,突然极其飞快地在它脸上吧嗒亲了一下。昭沅重重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九颂已又变成那只毛茸茸的雏鸟,拿脑袋在方才亲过的地方蹭了两蹭,啾啾在昭沅脸颊上啄几下,好像一枚黄色的弹丸一般飞向远处的天空。
昭沅愣了半响,方才回到牢房中。
它进了屋子,发现琳箐已经回来了。乐越,琳箐,杜如渊,洛凌之,商景坐在地上,一起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它,连本应寂寞地感怀际遇的应泽都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严肃地望着它。
昭沅有些莫名,抓抓头,最近它的头顶龙角处时常发痒,总想抓:“我回来了。”
应泽咽下一口糕,幽幽地道:“小麒麟说,方才,你在王府上空和一个凤凰族的标致少年形容亲密。”
琳箐的两眼闪闪发光:“原来那只阿黄真的是只小凤凰,你什么时候和它那么熟了?没想到它人形的样子很不错喔。”
昭沅的脸蓦地有点热,再抓抓头:“其,其实,也没…没怎么熟了…”
乐越,琳箐,杜如渊,洛凌之,商景和应泽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它,昭沅急忙岔开话题:“琳箐你把话都带到了吧。”
琳箐道:“那当然了,我担心你被凤凰围攻会受伤,和澹台容月说完就赶紧过去帮你,结果刚好看见…”
昭沅便将与凤桐和两位凰女的一番纠葛说出,最后疑惑地道:“…那些喜鹊小童喊阿黄是君上,我还以为他是凤君,后来凤桐告诉我,阿黄不是凤君。”
商景慢条斯理地道:“老夫岁未见过凤君,但直到凤君的年纪和令尊辰尚相当,不可能这么年幼。”
琳箐反驳:“那有什么不可能,老龙都可以这么幼齿!凤桐不否认还好,他已否认,我就觉得,那只雏鸟的来历定然不简单。他们左右讨论,最终也未有结果。夜,很快就过去,次日清晨,澹台容月前去给太后请安。自从宗庙一场变故之后,崇德帝和韶的病情越发沉重,每天难得清醒一两个时辰。百官经过宗庙事件,都畏惧于未可知的神力,即便觉得安顺王父子勾结国师以妖术祸国,也不敢出声,一味喏喏行事。太子听政许久,奏折奏章现在几乎倒不了和韶面前。已经有官员联名上表,请和韶禅位与太子。整个后宫中死气沉沉。太后好像数日之间老了十几岁,澹台容月进得凰慈宫的正殿,只见太后神色疲倦地斜坐在凉踏上,皇后坐在她身边啜泣。见礼完毕,澹台容月向太后道:“臣女入宫已有些时日,时常思念家人,不知能否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恩准我与家人一见?”
太后沉吟片刻,道:“哀家着你进宫,本是看好了你和太子,可惜突然出了这件大事,皇上病重,太子忙于政务,哀家也有心无力,你思念家人,哀家便着人让你母亲进宫,与你相见便是。”
澹台容月立即拜谢,而后道:“可惜臣女愚拙,不能为太后解忧。臣女不懂朝政,只常听家父说,太子英明睿智,定将使应朝大盛。请太后娘娘放宽心。”
皇后本擦干了眼泪端坐在旁侧,此刻神色立刻变了,随即勉强扯动嘴角:“澹台容月不愧丞相之女,甚有见识。”
澹台容月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臣女愧不敢当。臣女之前还常听家父说,皇上宽厚仁慈,常有小人不感念皇恩,反盘踞一方,暗取私利,待太子登基之后,定能拔除陈弊,涤清朝政。”
四周的宫女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皇后沉默了片刻,笑出声:“澹台小姐看来心仪太子久矣,兼之秉性聪慧,句句话都在理儿。”
澹台容月垂下头:“臣女逾越,一时说了许多,望太后和皇后娘娘莫要怪我。”行礼告退。
待她退出正殿,皇后方才冷笑道:“真是好一个澹台丞相养出来的好女儿!”
太后摆摆手:“罢了,皇后你怎么能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计较。”随即唤左右随侍的宦官:“你且去前边看看,澹台丞相今日有无上朝,他若来了,便告诉他,他的女儿容月思念双亲,让他到凰慈宫来,父女见一见,说说话吧。”
小宦官应声前去,侯到澹台修下朝,向他传了太后口谕。
澹台修有些意外,澹台容月思亲,按照礼制本应由其母入宫相见,为何现在太后却急传他前这个爹去?澹台修思量了种种可能,随小宦官一道进了凰慈殿,先到正殿中叩见太后。
太后待他叩拜完毕,微笑道:“澹台卿,你真养了个好女儿啊。”
澹台修一时不明所以,惶恐请罪:“小女自幼疏于教导,不知礼体,若有逾越犯上之处,太后当重罚。”
太后道:“澹台卿言重了,你女儿聪慧过人,近日在哀家与皇后面前,对国事略做论述,令哀家与皇后刮目相看,这都是你平素教导有方。哀家当时想把她许配给太子,没看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