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乐越回到厅中时,洛凌之与钱副将即将出发。

他转目四顾,厅中已没有了琳箐的踪影,只有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要和洛凌之一起出发了,我一定让他打个胜仗回来。”

方才与绿萝夫人谈话之后,乐越心中反而坚定了许多,洛凌之和钱副将向他辞行,乐越只吐出两个字:“保重。”

洛凌之微微笑了笑,轻轻点头,与钱副将前后出门,翻身上马,蓝色的披风和铠甲折出一抹耀眼的日光。

号角响。城门开。

凤桐向着九邑城的方向展翅而来。

他用了凤凰本形,双翅划过流云,不消片刻,就从京城到了九邑城上空。

他化回人身,站在云端,只见九邑城东城门打开,一骑兵马驰出城门。

东。

他们出兵,果然选了尤长孟,凤桐微笑起来。

他注视着出城的兵马,微微眯起眼,恍然明白了凤君让他前来的本意。

龙神这一局,必定满盘死棋。

乐越在镇西王府中忐忑等待,每一刻钟,都好像一辈子那么长。

杜如渊握着书一派镇定地等待,但他手中的书,过了两刻钟,仍然停在那一页上。

寂静的大厅中,只有应泽吃点心的声音格外清晰。

昭沅悄悄爬到应泽的袖子中,小声问:“这一仗,会不会赢?”

应泽咬着点心:“哼。”

昭沅小心翼翼问:“该不会输吧……”

应泽再吞一块点心,依然道:“哼。”

半个时辰过去,商景忽然抬头道:“有报信的人回来了。”

跟着,马蹄声近,乐越夺门而出,正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马上滚落在前厅外的空地上:“报……尤长孟……处……有埋伏……我们……撑……不住……援兵……”

乐越脑中一片空白,大步奔到那名兵卒身边:“埋伏?什么埋伏?!”

城东战场处,血流遍地,横尸处处。

从河水中,草丛里,冒出无数身穿水靠藤甲的兵卒,手持圆刃,先斩马腿,后击兵卒。九邑城的无数兵士在马腿折断时即被乱刀斩杀。

钱副将调转马头,待要撤兵,却见路边树丛中突然冒出无密密麻麻身披草皮树枝的兵卒,手持弓弩,箭矢如雨。

琳箐在半空中,只能挥袖卷起狂风,卷落箭雨,暂时迷住敌军双目,让钱副将和洛凌之得已抽身退离。

但,箭雨刚乱,四周突然弥漫起异味,洛凌之挥箭扫落一片飞箭,高声道:“是桐油,敌人要火攻,快撤离!”

话未落音,那些披着草皮树枝的兵卒身上已冒出火光,他们迅速将燃烧的草甲抛到一旁,草甲下竟然是乌黑的水靠,在一瞬,已经纷纷跳入河中。一张张弓弩,从水面上撑了起来,钱副将高喊:“快!向水面放箭!”

对方箭雨如飞蝗而来,九邑兵卒在惨呼中落地。而九邑兵射出的箭尚未近敌身,敌人已没入水下,箭落浮到水面上,被水兵们捞起,再度架上弓弩。

琳箐咬牙,忍不住想要一道落雷劈到河中去,突然感到附近有熟悉的凤凰的气息。

她猛然转身,只见凤桐袖着手悠哉游哉地站在云上:“琳公主放心,我只是过来看看热闹,并无插手之意。”

琳箐冷冷扫他一眼,扬鞭一甩,满天阴云起,地上飞沙走石。

洛凌之趁机斩灭了一片火舌。但密集的箭雨仍然射倒了不少兵卒。

凤桐望了望:“看来凡人太弱,琳公主再强也无用。此战败局已定。”

琳箐的脸色更难看了,握紧了手中鞭。

凤桐闪后数丈,轻笑道:“琳公主个性太过火爆,休怪在下多嘴提醒,护脉神有护脉神的分寸,凡人之事不可太过参与。”

琳箐冷冷道:“不用你管。”

地面上,钱副将的肩上已中箭,洛凌之纵若武功高强,亦受了几处轻伤。他挥剑再度斩落一簇飞箭,喝道:“钱副将军,此处又我暂时支撑,你带人快撤回城中!”

“尤长孟出身川军,擅长埋伏弓弩,他虽是平北王手下,但此次布局乃安顺王一手调度,他怎会留下一个如此轻易被别人看出的弱项?”

孙奔的声音冷冷响在耳边。乐越握紧拳头,有血腥味从牙龈处弥漫开。

他疾步走向李将军,声音嘶哑地道:“借我些援军,我要去救他们!”

李将军的神情有些沉重,沉吟不语。

孙奔再度道:“乐少侠觉得自己有把握救得出他们?”

乐越拳头攥得更紧了,昭沅在他怀中,感到他的心在剧烈跳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它只能轻声道:“乐越,冷静一些,孙奔……”它凭直觉说出自己的看法,“孙奔知道解围的方法,相信孙奔。”

乐越沉默片刻,向孙奔转过身:“孙兄,此刻,应该如何做。”

孙奔扬了扬眉:“从此刻起,城中兵卒全部听我调度,由我指挥。”

乐越僵住,李将军等人的脸上亦变了颜色。杜如渊忽然道:“我赞同。”用手中的书册轻轻敲在乐越肩头,“听孙兄的吧。”

乐越平静片刻,重重点头:“好。”

李将军迟疑道:“既然乐少侠无疑义……”

乐越截住他话头:“孙兄要如何救?多少兵?”

孙奔简短道:“李将军,点五千兵。”

五千精兵整列完毕,孙奔换上铠甲,翻身上马,黑色披风带起一阵燥热的风。

“吹号,击鼓,开城门。”

南宫苓道:“五千兵被他带走,城中只有两千兵马,倘若他投靠安顺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李将军唉声叹气,来回踱步:“倘若再入埋伏,我们便是此城百姓的罪人。”

乐越一言不发,静静站着。

“报——!”突然有一骑人马闯入大门,马上的兵卒在空地处滚鞍下马。“孙……孙奔领着五千兵马折转向北,直奔毛旺福和安顺王大军去了!”

乐越眼前金星闪烁,伏住栏杆,竟有些站立不稳:“孙奔他……”

杜如渊的声音及其冷静:“他以洛兄和钱副将为饵,让敌人以为我们要派兵援救,实际却杀往北方,给安顺王出其不意的一击。”

敌军万想不到,他会舍三千兵卒性命于不顾,这个办法异常狠毒,却异常有效。

乐越重重一拳砸在石栏上,大步跨到李将军面前:“借我一千兵马,我们是为活命,不是为赢为杀人,我去救钱副将和洛兄!”

四周的人大惊失色。

南宫苓抢先一步道:“越兄,你考虑清楚,九邑城中只有这两千兵,倘若此时西南两路敌军来袭……”

李将军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缓缓捧到乐越面前。

那是一枚令符,卧虎型。

持虎符,可调动全军。

“本将自打算追随乐少侠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为九邑城而死,虽死尤荣。剩余两千兵马,全听凭乐少侠调度。”

乐越接过虎符。

杜如渊淡淡道:“剩一千兵马在城中,和没有没什么两样,这次我们便赌一把,这两千兵马,越兄你都带去。”

乐越攥紧虎符:“好!就赌天意!”他高高举起虎符,“信神龙者,跟我来!”

城东的大门再度打开,乐越骑在马上,引着两千兵卒驰出城门。

他初穿战甲,只觉四肢沉重,战马狂奔向前,他听到天上琳箐的声音惊道:“乐越!”

前方,鲜血满目,尸横遍野。乐越拔出长剑,迎着箭雨和利刃而上,大声道:“不要恋战,保命要紧!走!”

昭沅使用隐形术,爬到树顶扯云飞起,鼓起腮拼命吹起风,将乐越的呼喊远远扩散开:“洛兄——钱副将——快——调转马头——随我撤——我带了城中仅存的两千兵来救你们——”琳箐气急败坏扯起它:“你们怎么来了?城里还剩下五千兵马留给孙奔和杜书呆和那个老将军守了?”

凤桐笑吟吟地远远观望:“一团乱啊一团乱。”

昭沅来不及解释,又有流箭向乐越射来,眼看低档不及,幸好有长剑从斜刺里挥出,斩落流箭,乐越一把拉住那个熟悉的人影:“洛兄,快,上我的马,撤!”

洛凌之浑身血迹,伤痕处处,一旁的钱副将亦伤势惨重,钱副将被兵卒护着上了一匹马,尤在遥遥向乐越嘶声问:“城中为何仅存了两千兵?!”

乐越大声回道:“另五千兵被孙奔带走,去打毛旺福和安顺王了!”

此话刚落,密集的箭雨忽然停了。

乐越急忙催马狂奔,他所带领的两千兵卒几乎全身而退,护着之前的残兵退出战场,奔出约两里远,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啸,乐越回头望,只见一枚焰火隐约绽开在半天空中,狼烟顿起。

钱副将神色青黄,狂咳数声,喷出一口血:“这是……传讯进攻的讯号……他们要等九邑城空……出兵九邑……”

李将军在议事厅中来回踱步,厅中众人皆面带忧色,又忧色各异。

惟有杜如渊袖着一卷书静静地看。

传讯的焰火炸开在半空,滚滚狼烟在大厅门前即能望到。

李将军脸色大变,手微微颤抖:“这……这是攻城的信号……九邑城休矣!”

杜如渊放下书,向厅外看了看:“唉,果真如此么?算了,是命躲不过。不动,不变,任他进之,任他砍之。”

厅中其余人没有动静,沉默地坐着。

又过了半晌,有纷乱的马蹄奔驰声,如滚雷般而来,李将军浑身一抖。

杜如渊再度合起书:“应该是乐兄和那两千兵把洛兄他们救回来了。”

李将军颤声道:“两千兵,又能顶多久?”

杜如渊叹气道:“也是,不用顶了,大家一起袖手不动,看看龙神是否庇佑。信神龙,不怕砍。”

李将军苦笑道:“杜世子真是临危不乱。”

两千人带着折损的残部顺利归来,乐越扛着浑身是血的洛凌之进入王府,有预备好的担架上前将洛凌之和伤兵们一一抬到耳房中救治,大夫药材都早已预备妥当。

杜如渊看着浑身血迹缓缓向议事厅来的乐越,自言自语般道:“经此一役,越兄应该明白了些居上位者的责任与不易。”

他站起身,将手中书册丢在身侧案上,突然大喝一声:“来人!”抬手指向李将军,“将此人拿下!”

李将军神色大变,南宫苓等人的长剑已经横在了他的颈上。

杜如渊微微笑了笑:“你等的安顺王爷的大军不会进城。城中的运兵道在城外五里处皆被斩断。若没算错,孙奔此刻正在瓮中捉鳖。”

“李将军”已被五花大绑,不敢置信地挣扎了几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没人可以在一天之内断掉运兵道。

除非……

是,还有除非。

他曾亲眼看过。

杜如渊负手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我们差点便忘了你,幸亏想起时,尚且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将军,文霁,都是阁下冒充的身份,不知能否请教阁下的真名?”